第十章 世塵常理乃天緣
夜色深涼,山中積雪。
兩抹黑影一閃而過,白玉殿外守夜的弟子揉揉眼睛,莫不是看錯了,這雪下得歡暢白茫茫一片,眼花繚亂的,哪有什么人影,定是看走了眼。
“師父神安。”兩位弟子雙手合十恭敬作揖,細細看來,竟是白天挨打的老四白一與老二白紫。
“講?!卑子耖]目養(yǎng)神,手中還攥著夜闌方才傳至的訊息。
“大師兄自入鬼界以來,并無異常,二月前突然失蹤杳無音信,弟子四方尋蹤無果,懷疑定與那鬼君有關(guān)?!鳖D了頓,“只是師父布局牽扯甚廣,弟子不敢貿(mào)然闖那鬼君地牢,壞了大事?!?p> 白玉修長好看的手指一下下敲擊著膝蓋,面色如常,“老二,你怎么看?”
被點名的白紫皺了皺眉,似是沒想到會被這般詢問,“師父,徒兒以為,那鬼君恐是要壓不住自己的心思了,老大怕是兇多吉少?!?p> “小四,你覺得呢?”
“二師兄所言甚是,弟子只是怕大師兄與鬼君聯(lián)手……”
“白石?!卑子裨谏褡陷p蔑笑出聲來,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中,悅耳又彌漫著詭異,引得白紫與白一十分不安,他睜開眼,眸中利刃望向白紫,道:“你與白石論道,你且能贏?”
白紫羞愧,“三百年三場決斗,從未贏過……”
“論道之日服下歸元丹,你自是贏不了。”
“什么?”白紫驚呼望向師父,那歸元丹產(chǎn)自鬼界,服下后暴漲道法數(shù)倍有余,但會傷其根本。怪不得,每回決斗后便見白石面色如土。
高座上的人并未給他喘息的機會,又道:“本君以為,你曾是老大,以你的心智是斷然不需本君提點,看來,會錯了意,早該提點你些。”
“師父……”白紫毅然,“會武將近,大弟子之位,他權(quán)且該歸還原主了?!?p> “如此,甚好?!卑子耦D了頓,問道:“其余弟子所在何方?”
“老三白溫與小十白劍鎮(zhèn)守人界,小五白若與小七白秋鎮(zhèn)守魔界,小八白月與小九白云鎮(zhèn)守妖界?!卑鬃瞎ЧЬ淳椿刂?。
“甚好,下去吧?!卑子駬]手,白紫與白一便施法迅速離開,此般夜間前來便是不叫眾人察覺。
白玉感至一股極其熟悉的元神降臨殿中,待兩位弟子離去后,便道:“大司命既已登門,何須躲藏?!?p> “帝君所言甚是?!毙且耙簧戆导t黑袍,周身冷漠如常,本就是個冷冰冰的上仙,出現(xiàn)在殿中時也是辨不出此時喜怒。
“呵,這白玉山長夜漫漫,哪曾想大司命還能念著本君?!?p> “帝君這夜自是得熬,畢竟種的因果,還得去還。”星野促促而談,不見絲毫軟弱氣勢。
“本君能種,便是能還。大司命,想還卻無路無門,只得來我這孤家寡人的殿中,不過,怕是不能遂心如意了?!?p> “帝君所言甚是。即是如此,便告退了。”
離開白玉殿并未離去,星野轉(zhuǎn)而出現(xiàn)在仙草殿,眸色深沉,任憑漫天大雪飛舞落在他的衣上,暗紅色多了白色點綴,好似雪中傲然挺立的紅梅。他也不用神力揮散,冰冷的眸中竟是藏著無盡哀傷。
當(dāng)年,他不過是她的一名影衛(wèi)。
她是皇帝最寵愛的小公主,與其他公主不同,她從不高高在上發(fā)號施令,雖是調(diào)皮搗蛋無惡不作,但是卻拿他這個命如草芥的影衛(wèi)當(dāng)朋友。
他呢,明明是影衛(wèi),卻是在她出宮玩耍時迷路,在她隨皇兄們狩獵遇刺時躲在她身后,在她讀書寫字時在房梁上睡覺將口水滴到她的書上。
她從未計較,只是笑著對他說,影十一,我就知道又是你當(dāng)值。
他沒有名字,影衛(wèi)入選十三人,他排十一,便叫影十一。
每回聽見她喚他影十一,他甚是覺得這名字好似聽著不錯。
沒錯,他愛慕她,自知配不上她,便藏著一顆愛慕之心默默守候。
直到有一日,她同他講,十一,你知道嗎,今日出宮前往桃花庵,我遇到一位公子,你去替我尋他可好,我,心悅他。
雖心中苦澀,但還是替她去尋了那公子。他拿著畫尋得那公子時,見他一身白衣風(fēng)骨天成傲然如玉,畫中不及所見一分風(fēng)骨。果真,她連眼光都是極好的。
只是,那位白衣公子對他所言并無興趣,還讓他轉(zhuǎn)告,莫要癡心妄想。
他心下甚歡,想著這樣她便能死心,自己便能繼續(xù)守著她護著她。誰知她聽后,侃侃笑道,那公子好生有趣,這天下竟還有我癡心不得的人。
是的,她是公主,這天下應(yīng)是沒有她癡心不得的人,他想。
白衣公子獨自住在桃花庵后的那片荷花池塘旁,晨時泛舟作詩,午時垂釣怡情,入夜對酒當(dāng)歌,他看了不禁羨慕,這世間竟有此等不為功名利祿瀟灑俊逸之人。
她每日癡癡等在那片荷花池塘,荷花粉紅,她便著青衣。雖那白衣公子從未與她言過一句,但他發(fā)現(xiàn),百日來,那公子泛舟之地好像與她越來越近,垂釣之時也會有意無意望向她,揚琴當(dāng)歌也好似在訴說著情話。
果真,這天下沒有她癡心不得的人,他發(fā)現(xiàn),那白衣公子心悅她。
彼時,六界無主,妖魔肆意殘害人類,又一次回宮路上偶遇魔族,他不敵險些命喪當(dāng)場。等他回過神時,已見那白衣公子抱著她,多么俗套的故事,英雄救美人。
她說,十一,那公子竟是神邸。
他想,那等風(fēng)骨必不是凡夫俗子。
她說,十一,那公子說,心悅我,我好生開心。
他想,既是神邸自是與她極其相配。
桃花庵后兩情相悅,自此便是一對神仙眷侶,她日日陪他泛舟作詩,飲酒當(dāng)歌。那公子待她更是柔情似水呵護有加。
他想,能見她幸福,真好。
神魔大戰(zhàn),她的父親竟將神龍白族密報傳于魔帝。那一戰(zhàn),神族雖勝,卻失去了他們最敬仰的族長夫婦。
他們有一子名為白龍,立誓要誅殺人族。那時,她才知自家父親做了一件愚蠢至極的事情。那時,她才知,白衣公子哪里是什么白族旁系,竟是與白龍一母同胞的弟弟,名喚白玉。
她說,十一,完了,父親竟害死了他的父母。
他想,若是那白玉公子要報仇,他拼死也定要護住她。
皇帝知曉她愛上神龍白族二公子,便是命人嚴加看守,她不得出宮。那白玉竟也是一次都未曾來過。
她說,十一,他定是恨極了我父。
他想,她終究是所托非人。
她說,十一,求你,帶我去見他,這是最后一次了。
他不忍她傷心,便帶她去見那白玉。哪知正好撞見白玉與另二位神邸打斗,她見白玉被一位制衡,而另一位則祭出法器,她便趁他不備毫不猶豫沖了上去擋在白玉身前。
他想,那時她便想以自己之命償他父母之命吧。
可是她哪能受住神之兵器,頃刻之間灰飛煙滅。他看見那白玉公子瘋了,雙眼血紅似入魔一般,將那兩位神邸打的毫無還手之力。
一時間,他竟不知是悲是喜。
白玉公子對他說,我記得你,你是她的影衛(wèi)。你若還想見她,便只能修仙。
凡人壽命數(shù)十載,春去秋來不過爾爾。他很想念她,想念她的笑,想念她身上淡淡的荷花清香,想念她含笑喚著十一。
他只知那白龍辟世為六界,命所有仙神撤出人界,人界便再無修仙功法,如何成那仙神?
他多方苦尋無果,本已死期將至。白玉公子竟派了曾見過的那位神邸送于他一本修仙秘法。
那秘法助他一路斬妖除魔,最終位臨上仙。只是,他再也不是當(dāng)時那個懵懵懂懂的少年,他變成了孤傲狠厲的大司命星君。
那送秘籍的神邸名喚夜闌,位臨上神,是仙界仙君。夜闌問他,你既位臨上仙之列,凡界之名尚且不能再用,我仙界十二司命星君都以星字排輩,你且想叫什么?
他突然憶起,她評論自己性格懦弱膽小好奇無知,實不是做影衛(wèi)的料,若是能輪回往生,下一世性格定要同她一般野一些才好,好彌補這一世的缺憾。
他道,星野。
夜闌說,此名甚好,不愧為十二星君之首,以后你便執(zhí)掌暗殺吧。
這數(shù)萬年,他遇神殺神,佛擋弒佛??上В瑓s再也不能保護到她了。
好笑的是,他本應(yīng)與那白玉是情敵死敵至死方休,卻堪堪成了惺惺相惜談笑風(fēng)生的摯友。
白玉山神力充沛,凡界荷花是受不得的,更是養(yǎng)不活的。他一直不甚明白,這白玉為何要在山中建那荷花畔。
直到那日,他在荷花畔玉女亭中見到她。
才突的明白,為何當(dāng)年白玉會留下那番話語。
可惜,這一世,一開始,他便還是無緣。她的眼眸中,完完全全都被她聲聲喚的師父所占據(jù)著。
呵,果然如她所諾,生生世世伴君側(cè)。
無論是十一,還是星野,都將是她生命里無意中路過看到的梅花而已,不同的是,她曾駐足良久,夸贊那梅花賞心悅目。
她忘了,可那梅花,確是年年記著,生生盼著,她再來瞧上一眼。
星野甩袖離去,如來時般悄然無聲。
最后,他想,終是無緣,那他便守著好了,年年歲歲,生生世世,他們幸福,他便替她開心。
早該知道這六界早無影十一,只有孤傲嗜血的殺神,星野。
花凋即逝憑風(fēng)舞,世塵常理乃天緣。
閑觀萬事歲月長,驚鴻難抵夢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