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悄然別離
“浪奔浪流，萬里濤濤江水永不休，”某位游客的手機鈴聲是《上海灘》的主題曲，此時在黃浦江畔響起，特別的應景。曾經(jīng)風靡大江南北、萬人空巷的《上海灘》，亦是阿鳥和沐子飛他們心中共同的經(jīng)典記憶。
想想記憶中《上海灘》的那個場景，再看看此時浦江兩岸的燈光璀璨、游人如織如潮，時代變遷，今非昔比，對岸的陸家嘴更是日新月異，天天變樣，如同巨龍騰空，飛速發(fā)展，再非“寧要浦西一張床，不要浦東一套房”的時代了！
時代變了，觀念亦變，人心也變，市場經(jīng)濟的最大魅力，就在于它悄然了改變?nèi)说挠^念，起初你會不適應，而后你會順從，到最后你會認為這種改變又是理所當然。
江上偶爾傳來船的鳴笛，游覽觀光船來回穿梭，如此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四美并具，走在多少人不曾到來、而又向往不易的江畔觀光大道上，看著身邊的女孩兒，阿鳥內(nèi)心似乎升起一股豪情，曾經(jīng)在內(nèi)心無數(shù)次排演的場景，今天實現(xiàn)了！
少年登峰，至此光景，似乎盡攔美景，美人在畔，十萬家燈火盡收眼底，萬千里河山盡憑馳騁，讓阿鳥有一股仰天長嘯、張開雙臂擁抱虛空的沖動。
“你對未來有什么規(guī)劃呢？”阿鳥正在“遙襟俯暢，逸興遄飛”之時，身邊的沐子飛突然問道。
阿鳥一愣神，心想，“這難道又是一個考驗么？”他思考了一下，腦海一片空白，“沒有想過?。 ?p> 可是嘴上不能不回答呀，他只好大而化之的應道，“有啊，畢業(yè)之后，在這找個工作，以后就在魔都打拼了！”
說完，想想自己考了兩次還未通過的四級英語，阿鳥自己都有些心虛，“留下來真的能夠生活下來么？”他也不禁自我懷疑，“在這個國際性大都市，英語都說不好，怎么與老外交流？又怎樣才能出人頭第呢？算了，老白說的好，‘到時候再說吧！’眼前的先糊弄過去！”
心思澄凈如洗的沐子飛焉能聽不出阿鳥話語背后的敷衍之意，看著阿鳥心思飛揚的轉(zhuǎn)態(tài)，她想想接下來的形成，以及今后的人生走向，決定還是向他說出一些話語，不能就此曖昧下去，給他以錯覺。她亦知曉有些話說出口可能掃興，可是她更知曉有些話此時說，反而更具警醒之意。
可是，沐子飛更明白人之成長，譬如登高望遠，在人生開始自我掌控的青少年階段，譬如在山腳下，精力愈是充沛，心志亦是奇高，可吞日月，可蹈大海，雖是熱血澎湃，激情滿懷，反而越是能夠聽從他人意見和建議。
及至中年，歷經(jīng)人事滄桑，見識了黑白世界，懂得了進退艱難，見慣了人間冷暖，飽嘗了辛酸苦辣，飲盡了寒霜風雪，受盡了冷眼怨懟，哭干了咸淡淚水，心境越是平和冷靜，心中自有主張，內(nèi)心劃有張弛有度規(guī)則，越是聽不進他人之言。
至于那些動輒掌控別人升遷進退、一言決定他人喜怒哀樂、揮手眾人生活動蕩之人，大權(quán)在握，睥睨四方，顧盼生輝，覺得萬千風景盡在腳下，目擊所處僅是點頭哈腰，耳聞之處僅是阿諛順從，哪還聽得見他人逆言，自我如不警醒，慎思慎獨，意氣用事，往往因一意孤行、喪失常識，倒在登山路上。
在這燈火閃亮之中、滔滔江水之畔，腳踏長江龍頭，目擊騰飛之勢，沐子飛覺得，在今天的這個環(huán)境里、在這個時間點，有些話語講明白，說清楚，反而更具儀式感，別有意味，讓人印象深刻。
“那你想過如何打拼么？”沐子飛的聲音如空靈的清風一般，環(huán)繞著阿鳥，讓他無從躲閃，“你有目標么？有實現(xiàn)目標的細致規(guī)劃嗎？”
這三問猶如靈魂三錘擊，一錘又一錘的落在阿鳥的心靈之上，讓阿鳥此前還在風花雪月、鳥鳴唱幽的閑適心情，瞬間如隕石從天空落入大海般，把平靜海面擊得支離破碎，掀起滔天巨浪。
“嗯，那個，這個，”阿鳥支支吾吾，一下子回答不上來了，心想，“叉子也沒有預料到這個場景??！”
“好吧，確實沒有仔細的想過，”阿鳥右手撓了撓頭皮，嬉笑的說道。
“這個其實是你最該想的，”沐子飛認真的說道，阿鳥看著她有些嚴肅的神情，心中一緊，收斂了嬉笑的態(tài)度，“而且目前我們已經(jīng)大三了，大學沒有什么時間剩下了，這是迫在眉睫的事了！”
“迫在眉睫？”阿鳥心想，“有那么嚴重么？我們寢室里除了秀才一如既往的要求自己外，哪個不都是要么專注自己的愛好，要么想著如何戀愛一場，沒有感受到緊迫感??！”
沐子飛似乎看透了阿鳥的心思，“是不是覺得我有些危言聳聽??！”
“啊，沒有，絕對沒有，你繼續(xù)說，”阿鳥連連擺手，開玩笑，此時哪能唱反調(diào)，“我洗耳恭聽！”
“思遠，”沐子飛說道，“你看看這座城市，你看看現(xiàn)在外灘的人群，”她指著洶涌不斷的人群對阿鳥說道，“有多少人慕名而來，又有多少人想在這里立足，可是又有多少人心有不甘來了之后，又敗退而走，它不僅是中國經(jīng)濟的龍頭，更是未來世界的經(jīng)濟中心之一，你想想我們憑什么在這個城市里立足？”
阿鳥聽了這番話，如遭雷擊一般，蒙了！“她是認真的！”
“憑我們一腔熱血？當然了，我這個時候說這些，可能有點煞風景，可是我還要說，我們不能只想著那些風花雪月，是的這很好，讓人甜蜜，暢快，感覺幸福，然后呢，五年、十年、二十年后，我們有了家庭，有了自己擔負的責任，還是這樣么？”
聽著沐子飛的話，阿鳥心里確實有些不舒服，難過，傷心，不僅僅是因為她說得直接，直抵阿鳥的內(nèi)心與要害，而更是在于，隨著她的話語，阿鳥覺得沐子飛正在遠去，慢慢的遠去，這種眼睜睜的看著心愛的人遠離自己而自己卻無能為力，他從云端墜入現(xiàn)實，這種墜入所帶來的的傷感，讓他突然有些厭棄自己，他知道，憑現(xiàn)在的自己，無論如何奔跑，已經(jīng)追趕不上了沐子飛，她已經(jīng)飛奔向前，而自己還在原地踏步。
他更知道沐子飛說得對，只不過之前他不愿意坦心面對而已，他一直在逃避，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正如四級英語，他知道自己畢業(yè)之前肯定要過，而且必須要過，否則畢不了業(yè)，他也假裝很努力，是的，面上的努力，因此再一次的考試，他還是沒過。
“我們從家鄉(xiāng)過來，經(jīng)歷高中三年的忍耐、苦熬、堅持、拼搏和永不言敗，費了千辛萬苦，才掙脫了那個無形的枷鎖，就是為在這個大城市里博得一個美好的前程，給自己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我們不能白白的浪費?！?p> 聽了沐子飛的話，阿鳥內(nèi)心如同打破了苦膽一樣，苦澀起來，口腔似乎也苦得連話語也說不出來，他又想起了自己還沒有通過的四級，停留在及格線上的計算機基礎(chǔ)，過去的兩年他似乎過得是太安逸了些。
對于未來，他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緊張感，面前似乎有無數(shù)條道路，可他不知道這些道路通向哪里，那里有哪些風景在等著他，他感覺自己還沒準備好，還沒準好，沒有準好堅定的走出那一步。
然而，沐子飛并沒有就此打住，“你看看對面，”她指著陸家嘴的建筑，“那里一天一個樣，那里的人一天的收入可能是我們十年八年的奮斗結(jié)果也比不上，這不是我現(xiàn)實，一個女孩子本不可以想這些。”
“就像我，”沐子飛對阿鳥說，“我也知道自己長相不差，”阿鳥心想，“哪是不差，是很好才對，當初本可以考北影的，硬是去了南大！”
“我如果放任自己，完全可以找一個家世身世不錯的人嫁了，也會生活得很好，”阿鳥一聽，“完了，完了！我這是排出在外了！”于是心情愈發(fā)苦澀起來！
“可是，我不愿意這樣，我們奮斗了十八年，不僅僅是為了能夠站在這里，看過這里的風景，然后轉(zhuǎn)身離去，就可以了，如果這是你需要的，或者是你想的，思遠，我覺得我們之前流過的汗水、淚水，無數(shù)次的堅持，無數(shù)次的吶喊，感到不值得，我覺得我可以憑借自己的努力，在這里爭取一個立足之地，而你更應如此！”
阿鳥完全被她說蒙了，完全不知如何應對，是的，之前秀才說過類似的話語，可是他的感覺哪有此時從心愛的人的嘴里說出來的強烈！如暴風驟雨般的強烈！
阿鳥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一般清醒，更沒有像現(xiàn)在一般失魂落魄，他仿佛置身于風暴之中，沐子飛的話語，每一個字、每一個詞，都化作巨石，投向他的心海，掀起滔天巨浪，震得他似乎站立不穩(wěn)。
“是的，你說得對！”他機械的應和著。
“比起別人，我們沒有資本，沒有人脈，沒有家庭更好的支援，”阿鳥知道，沐子飛說的這些都對，他是什么都沒有，沐子飛繼續(xù)道，“我們有什么，只有勤奮、汗水、拼搏和咬緊牙關(guān)的堅持，只有這些，我們只有更努力一些，更努力一些，才能追趕上別人，更甭提超越別人！”
“你還記得《愛麗絲游仙境記》紅桃皇后對愛麗絲說的那句話么？”沐子飛問道。
“哪句？”心情茫然、忙亂，腦海一片空白的阿鳥，哪能記得紅桃皇后說什么呀！是的，那本書讀過后，他早就扔在一邊了，他也不過只記得故事的大致梗概，那么久遠了，鬼還記得紅桃皇后說過什么！要不是沐子飛提起，他甚至在記憶里都忘記了這本書名！
“就是那句，”沐子飛說道，“在我們這里，需要雙倍的奔跑，才能原地踏步！”
阿鳥這下才記了起來，可是在他的理解里，不就是故事里為了說明仙境里的時間流速不一樣嘛，難道還有其他的講究？
“在這座城市也一樣，大家都在拼命的奔跑，”沐子飛果然有不同的看法，“我們也需要雙倍的奔跑，甚至三倍四倍的奔跑才能原地踏步，你是怎么奔跑的？”
“奔跑？”聽了沐子飛的話，阿鳥心想，“我有奔跑么？我分明是在散步，悠閑的無所事事的，優(yōu)哉游哉的漫步吧！”
危機感，這時阿鳥明白了他與沐子飛最大的差別在哪了，他始終缺少一種危機感，屏蔽了對于外界的感知，他利用大學無形的圍墻把自己封閉起來了！
“噢，對了！”沐子飛說道，“過了這個國慶，我要去英國牛津大學交流一年，如有可能，可以直接在那讀碩博了，當然看我的學業(yè)表現(xiàn)，這是學校的一個項目，我們法學一年只有一個名額，我拿到了，我不想錯過！”
“真的！那恭喜恭喜！”阿鳥聽了，拱起雙手，故作驚喜而又動作夸張的恭喜道，然而他的內(nèi)心卻知道，站在她面前的沐子飛，真的離他遠去了，他真的追不上沐子飛的腳步了！
他滿心苦澀，而后有釋然起來，雖然他已有這樣的心理預期，可是真正來臨的時候，他又滿心的落寞，正如奧斯卡頒獎典禮一樣，有些人明知道自己可能是陪太子讀書，可是內(nèi)心還是充滿期待，當結(jié)果最終頒布的時候，還是滿心的失落。
旋即阿鳥又無比的自豪起來，“這么牛逼的女孩子，竟然與我也有了交集，對我青眼有加，說明哥也不差！”
“如果你真心恭喜的話，”沐子飛盯著阿鳥的眼睛，他們四目相對，阿鳥從中讀到鼓勵與真誠，“那你就想想在這座城市里如何奔跑，好好奔跑吧，希望在今后的日子里，我們無論在哪里，身在何方，仍并肩奔跑！”
“一定！”阿鳥回應道。
若干年后，阿鳥從陸家嘴如叢林般的某棟高樓下班，他沒急著歸家，而是在黃浦江畔，在五顏六色的燈光里漫步的時候，想著大洋彼岸的沐子飛，心頭又流過了她的這一席話，以及流淌在心上的一首別離的詩：
在這燈光迷離的黃浦江畔
你悄然告訴我
將要別離
獨自去
創(chuàng)造一個傳奇
你說
生命如果沒有了
那段經(jīng)歷
也就變得毫無意義
我想
我能夠理解你
只是
當你受挫的時候
當你疲憊的時候
別忘了
還有我支持著你
我會坐在那
別離的黃浦江畔
一直等待
你歸來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