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月后,青衣依靠在安鶴鳴的肩膀上,兩人坐在庭院里,自青衣從易銘愷那回來之后,便一病不起,現(xiàn)在身體有點好轉(zhuǎn),她就要求安鶴鳴帶她到庭院里坐坐。
“哥,好像做夢一樣……我希望夢醒了,他們就都回來了?!鼻嘁峦现≈氐纳眢w,有氣無力的說道。
“怎么經(jīng)歷了這么多,我的青衣還沒長大啊,人死了要怎么復生?!”安鶴鳴溫柔細語的給她解釋道。
“哥,要是我之前不貪玩,不私自跑出去,沒有遇見他們,我們就只是在院子里摘蘋果,會不會……就不一樣了?!”青衣很自責,說著說著就帶起哭腔,“就沒有后來那么多事情的發(fā)生,我們就只是在南煙柳巷里,有師父師娘,我們四個人好好的生活在一起,就不會遇見他們,他們就不會死了,就不會離開了,哥,我想他們了……”
安鶴鳴安慰她,“一切都有定數(shù),如果不是遇見他們,我們就不會有那么多的故事,我們就不會遇到愛,找不到自己心中所想,我們會碌碌無為的過著一生,可能會簡單幸福,但那樣不會是真的幸福?!?p> “哥……”青衣痛哭。
易紹修把軍政都交到易銘愷手里,而易銘軒也要選擇離開,易銘愷一路想送,“哥,歡迎你日后隨時回來?!?p> “會的,等我?guī)е掳卓幢榇蠛煤由?,看見百姓安居樂業(yè),我就回來了?!币足戃幾M車里,揮手和易銘愷道別后就關上車窗離開。
顧晴躲在遠處目送著他離開,她不敢上前去送他離開,免得他們又像昨天一樣,鬧的不歡而散。
“你能不能別走,就為了一個已經(jīng)死去的人,你就拋棄夫人離開,這樣做真的好嗎?”顧晴大聲質(zhì)問易銘軒,因為他要走了。
“顧晴,我待你已經(jīng)夠好了,如果不是因為你用自殺來威脅我,我根本就不可能會娶你,我早就和你說過了,我不會喜歡上你,所以你現(xiàn)在沒有資格管我的自由!”
“可現(xiàn)在我才是你的夫人,明媒正娶的夫人,你現(xiàn)在要拋下我,你讓他們要怎么看我?!”
“你可以繼續(xù)做你的易家二少奶奶,只是我不會再是易家二少爺,我只是易銘軒,能和月白相配的易銘軒。”易銘軒拿起行李就離開房間,今晚他準備到易銘愷那里暫住一晚。
“易銘軒!你難道真的就沒有替我想過嗎?!”顧晴看著易銘軒離開的身影,大聲吼叫道。
正當正午,陽光飽滿的照射下來,青衣一個坐在庭院里,看著自己腳下被太陽投射的影子,不自覺的伸出手,在半空中去抓那個影子,可是影子是她自己的影子,她一動,影子也隨著她動,怎么能抓得住,只不過是在睹物思人罷了。
突然,在旁邊多了一道影子,那個影子長長的,一直到青衣的腳邊,青衣立馬朝影子的源頭那里看去,影子卻一溜煙,不見了。
青衣趕緊起身追上去,一路追到一片竹林里,還是沒有找到它,青衣大聲喊道,“九,九,你出來啊,我知道是你,你出來??!你不出來要我怎么看見你,九,我知道是你……”
九沒有出現(xiàn),只是在她的身邊多了一道影子,青衣伸手去觸碰那道影子,陽光照耀,她的影子終于碰到了那道影子,這就夠了。
青衣笑了,在一邊站在竹子上的九也隔著面具笑了,他利用影子伸出手,和青衣影子手與手觸碰。
等時間到了,他就又消失不見,青衣聽見竹子上的動靜,朝那望去,只見的穿著一身黑的九朝著竹林深處消失,她明白九以后不會再出現(xiàn)了,或許以這種方式來道別,對他們都好。
“你跑哪去了?我剛做完杏仁酪,你就不見了,真的是要嚇死我了?!卑产Q鳴在庭院里來回踱步,一邊著急一邊等著青衣回來。
“哥,我沒事,九走了,我剛剛?cè)ニ退??!?p> “你看見九了?!”
“沒有,他是影子,等太陽落山了,它就會消失不見的影子。”
“青衣,哥有一事問你,在你的心里究竟是易銘愷,還是九?”安鶴鳴問道。
“在我的心里,易銘愷和九都是英雄,只不過……九是只屬于我一個人的英雄,易銘愷有他的天下,他的天下里可以沒有我?!鼻嘁聸]有直接回答安鶴鳴問的問題,簡單的說一下,就走到桌邊,去吃他剛做好的杏仁酪。
青衣寫了信給穆老,告訴他自己過的很好,要他勿念,也把二十幾年前的“梨園春”真相告訴他,事情總算大白,而她選擇留在南煙柳巷,這里和淮南的住居是一樣的,就當是自己住在淮南了,有時間一定會回去看望他。
穆老年事已高,退下“風云錄”,把風云令交給阿裕,把整個“風云錄”都一并交給他,而自己就去過著閑云野鶴般的生活。
阿善也選擇離開易銘愷,她要去游江湖,做個逍遙的醫(yī)者,一路醫(yī)病一路游玩,走到哪里算哪里。
“真的決定好了嗎?”易銘愷問道。
“三少爺,哦不,三哥哥,阿善真的決定好了,阿善希望過了十年、二十年之后,再見到三哥哥,不再是被三哥哥認為的小孩,阿善可以長大的,說不定能遇見二哥哥,一定將他給三哥哥帶回來?!?p> “好!”易銘愷笑著摸她的腦袋,她還是那個一臉天真的孩子,真不知道她這樣做是對是錯,未來會發(fā)生什么,“三哥哥在家里等著你回來!你們都走了,就只剩三哥哥了!”
“三哥哥一定要堅強,做個造福百姓的好都督,一定要等我回來,可不要把阿善給忘了。”阿善上前抱住易銘愷做最后的道別。
何云準備了好多吃的,易銘愷一上桌,發(fā)現(xiàn)這些菜都是易銘軒愛吃的,沒有做過多的反應,只是淡淡的說道,“二哥他已經(jīng)走了?!?p> 何云愣了一下,疑惑的說道,“這不是做給銘軒吃的,是給你的啊,這些都是你愛吃的,不對嗎?我記得你每次都吃的比銘軒還要多??!”
易銘愷突然大悟,再仔細一看,這些菜確實都是自己愛吃的,只是自己已經(jīng)記不清了,這么久以來一直在和易銘軒明里暗里爭風吃醋,他把何云對自己對易銘軒的所有都歸到了易銘軒身上,他漸漸的就忘記了自己。
“小的時候,我偷偷看你,吃的又多,玩的又開心,我就讓銘軒學學你,你多好啊,我把你所有愛吃的,都讓銘軒吃,也讓他多吃一點,難道是搞錯了嗎?!你什么時候換口味了,我怎么沒發(fā)現(xiàn),是娘錯了,娘去給你另外做一份……”何云小聲的碎碎念道,想要把桌上的菜都撤走,但被易銘愷攔下。
“娘,是我愛吃的啊,你看,我在吃啊,這魚,這菜……都好好吃,是我愛吃的……”易銘愷原來一直以來都誤會了,何云是愛他的,她原來一直都在偷偷的觀察著他,易銘愷滿眼感動。
“你慢點吃,會嗆到的?!焙卧婆呐乃谋常f道。
“好,好,慢點吃?!币足憪鹄^續(xù)狼吞虎咽的吃起來,嘴里含含糊糊。
有些愛,它就一直存在在那,只是看的角度不同,理解的也就不同,但不可否認,那根據(jù)角度理解不同的也包含著愛。
又過一年之后,青衣的病情加重,她只有最后一個要求,就是重回“滿花樓”的戲臺上,再唱上那么一曲。
安鶴鳴和慶媽媽溝通好,今日“滿花樓”閉樓,恕不接待客人,而慶媽媽也是聽說了青衣病重,沒想到再見時,物是人非了。
她很難過,秋月白已經(jīng)走了,青衣也不知什么時候便也要離開,都曾是“滿花樓”的頭籌,命怎么就那么苦啊!慶媽媽以手絹掩面,不讓人瞧見她在流淚。
安鶴鳴在后臺里為青衣描眉梳妝,青衣拿出半個簫遞給安鶴鳴,“以后恐怕就沒有辦法再聽見簫聲,我把它給你,你替我吹,就像從前一樣?!?p> “不,你我二人各執(zhí)一半,這是說好的。”
“我只想聽聽完整的簫,它吹出來的聲音是怎樣的,哥,你最疼我的,會答應我的吧?!”青衣動之以情,安鶴鳴不得不收下。
“凡妓,以墨點破其面者為花旦?!?p> 上身一件淺綠長衫配上云彩刺繡坎肩,下著白色褶條裙子掩腳,“四喜帶”自腰前方下垂于兩腿中間,踩著一雙花鞋,粉墨登場。
燈光打向戲樓正中央,無人奏樂,臺下也只有安鶴鳴一人,青衣親自帶著戲腔開口,“鏘鏘鏘鏘……”登臺到中央,戲已開場,唱的是那不變的《梨花頌》
一汪清眸如水,一抹黛眉如煙,眉間鎖一絲淺淺哀怨。那份清純,那是哀婉,恰似春風碧于天的湖面上,有落花點點。
“梨花開,春帶雨,梨花落,春入泥,此生只為一人去,道他君王情也癡,情也癡……”浮一襲水袖,唱一出梨花頌。聲音的悠揚,越調(diào)的婉轉(zhuǎn),入耳妙不可言,好似細雨淋漓,又似梨花撲面。
安鶴鳴在臺下看著,突然拿起簫,對著吹起來,為她伴奏,聲音和諧好聽。
“道他君王情也癡,情也癡……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長恨一曲千古迷,長恨一曲千古思……此生只為一人去!”青衣唱完最后一句就突然倒下,聲音戛然而止,“滿花樓”又是一片寧靜。
“噗!”鮮血從青衣嘴里噴出,安鶴鳴丟下簫飛奔上戲臺,“青衣,青衣!”
安鶴鳴扶起她,“不唱了,我們不唱了……”
青衣咳出更多的血,血把戲服都染上了,她搖搖頭說道,“不唱了,不唱了,唱不了了,就不唱了……”
“我?guī)闳タ瘁t(yī)生?!卑产Q鳴抱起青衣,青衣卻說道,“就讓我留在這里吧,這里是戲臺,哥你聽,鑼鼓還沒停下,唱戲的人又怎么可以先走……”這里自始自終就只有安鶴鳴和她兩個人,沒有敲鑼打鼓的人,又怎么會有鑼鼓聲?
安鶴鳴忍著眼淚慢慢放下她,青衣就靠在他的懷里,兩人安靜的。
“哥,原來合起來的簫聲……是那么好聽的……”
“嗯……”安鶴鳴忍著在眼里打轉(zhuǎn)的眼淚,回答她。
“哥,我來不及成為易銘愷的新娘子了,你說他會不會怪我?”
“不會,他一直都在等你……”安鶴鳴略帶許哭腔,但還是強忍著。
“哥,幫我給易銘愷交一句話,如果有來生,我一定會在他問我的名字時,就告訴他我叫穆戈,是那個丟了兩只花燈的穆戈,我其實記得……但是花燈我想留給他……”
“好,一定轉(zhuǎn)交給她。”安鶴鳴終于忍不住,眼淚猛然滑落,滴滴落在青衣的發(fā)絲上。
“哥,哥,哥,哥……”青衣沒有再說什么,一直叫著安鶴鳴,最后微微一笑,喊了最后一聲,“哥!”
沒有什么遺憾了,青衣緩緩的閉上眼睛,放下了手,她走了,把穆戈也一起帶走了。
“青衣!”安鶴鳴大叫道,抱著青衣放聲大哭。
慶媽媽聽這聲音,也能明白,躲在什么角落里悄悄抹淚,心里多有些舍不得。
戲如人生,人生亦如戲,過往的曾經(jīng)一片水袖青萍,今生至死,至死不渝;如有來生,來生不忘;人已入戲,入戲深情。
多年以后,安鶴鳴牽著安賦思到當年穆戈住的小木屋那,去看望過去的故人,安賦思站在安鶴鳴身邊,聽著安鶴鳴吹著簫,這些年他只吹過一首曲調(diào),從來沒有變過。
一首曲調(diào)剛吹完,安賦思就拉拉安鶴鳴的手,指著前方的墳,好像在問她是誰,安鶴鳴蹲下身子,摸著安賦思的臉說道,“她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賦思應該叫她一聲娘?!?p> 安賦思不理解的看著安鶴鳴,他知道安賦思不會講話,也不難為她了,就起身拉著她說,“走,我們該去看你穆戈姑姑了?!?p> 安賦思回頭看著左瑤瑤的墳,突然開口說道,“爹,你還沒和娘說再見?!?p> 安鶴鳴愣住,他剛剛聽見了安賦思在說話?他立馬轉(zhuǎn)過身蹲下看著安賦思問,“你剛剛說什么?再說一遍!”
安賦思搖搖頭,嘟起嘴,“只說一遍!”
安鶴鳴激動的抱著她,原來安賦思是可以開口說話的,而安鶴鳴每次外出都會和安賦思說再見,意為期待著下次見面。
易銘愷也來看穆戈,他就坐在她身邊,還和她說了好多話,他這次帶來了那兩只花燈,一粉一紫,是剛剛刷上的顏料,顏色很漂亮。
他學著穆戈的模樣,小唱了一段曲,最后是自己唱笑自己,“穆戈,是不是不好聽啊,我也是這么覺得,要不然你怎么還不來見我呢?!”
他靠在穆戈邊上,很舒服的笑著,這里鳥語花香,很愜意。
九帶著面具曾來過一次,伸手再不見穆戈的影子,摘走一朵花,提著一盒餅,朝著西落的余暉走去,從此再無蹤跡,也再沒來過這里。
“真是讓你便宜了,你住在這,有花香,有鳥語,還有故人在,我還得回去忙理政務,也太不公平了!”易銘愷向安鶴鳴抱怨,小木屋現(xiàn)在成了安鶴鳴和安賦思住的地方,易銘愷只能是有空才來,兩人也結識為好友,這點上也是件好事。
安鶴鳴笑著回應他,“誰讓你是易家三少爺,等著你的可不知是一個易家那么簡單,這些年你做的不錯,我都看著眼里,百姓真的是安居樂業(yè),無憂無慮?!?p> “你就別捧我了,有空就帶著賦思多來我那走走,對吧,小賦思!”易銘愷摸摸安賦思的頭。
“對了,怎么不見易安?”安鶴鳴突然想起易銘愷今天怎么沒帶易安來,往常都有的。
“老師留了功課,在家忙功課呢!時間不早了,走了,下次再見?!币足憪鹉闷鸫笠拢麄儞]手告別,打開車門,開車疾馳而去。
落日西下,也是分別之時,安鶴鳴牽著安賦思,目送著易銘愷離開,期待著下次再見。
“走了,賦思,我們也該回去吃飯了?!卑产Q鳴牽著安賦思回小木屋去。
易銘愷到家時已經(jīng)是夜深了,下人準備了晚飯,沒人動一口,都在等著易銘愷回來,下人一見到易銘愷的車,就立馬進屋通報,來了幾個下人,幫忙拿走易銘愷的大衣,領著易銘愷去餐廳。
“易安呢?”易銘愷只見他們,不見易安,于是疑惑的問道。
“易安那孩子勤快,還在書房里呢,說是老師交代的任務沒完成,就不下來吃飯了?!焙卧平忉尩?。
“我已經(jīng)把我那個書房送給易安了,這孩子,我很喜歡?!币捉B修插嘴道。
易銘愷吃好后,叫人又準備了一份飯菜,親自端上去給易安,易安像是知道易銘愷上來了一樣,等易銘愷一進門,就一把抱住他的大腿。
“爹,我就知道是你!”
“這么厲害?快,肚子餓了吧,看看爹給你帶什么來了?!币装哺足憪鸬揭贿叺陌滥亲隆?p> “哇,是糖醋魚,還有玉米排骨湯……爹,你太好了!”易安驚呼道,但是看完后又跑回桌上去學習,他還是很有原則的,沒有完成任務,就不能吃飯。
易銘愷靠在沙發(fā)上,翹著二郎腿,雙手撐在沙發(fā)上,看著易安,大聲喊道,“易蕭安,快過來!”
易安不敢違背命令,跑到易銘愷身邊問道,“爹,你為什么要在我的名字里加了一個蕭字?”
“君子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你以后會懂的?!币足憪鹄装沧谝贿叧燥垺?p> 他似懂非懂的看著易銘愷,其實易銘愷只是隨口一說,至于為什么是蕭字,那就得問左蕭城的名字中間為什么是一個蕭字。
時過境遷,張譽臣和易純兒有了自己的孩子,阿善也終于成為一名行俠仗義的醫(yī)者,易銘軒帶著秋月白的那份信念歸隱,安賦思和易蕭安已經(jīng)十八歲了,易銘愷終于可以稍微懈怠,把政務開始慢慢交給易蕭安,而自己可以偷懶的跑去找穆戈去了。
“爹,你說你,已經(jīng)有多久不理政務了,要是讓娘知道了,她得怎么看你了,你還有臉天天跑娘那去!”
大老遠就聽見易蕭安一路跑一路喊,易銘愷趕緊掏掏耳朵,對著穆戈說,“還好你不在,不然這小子絕對會煩到你打人!”
“哥,易姑父他躲在姑姑那!”不知道從哪里又冒出來個安賦思,就直接把易銘愷給出賣了。
兩人在花田里相視而笑,原來是安賦思在田里澆水,聽見了易蕭安的說話聲,于是探出腦袋來瞧瞧。
“謝謝好妹妹,我得去逮著我爹去!”易蕭安向安賦思揮手,朝穆戈那里跑去。
安鶴鳴剛做了糕點,熱乎乎的端出來,放在桌上,等著易蕭安和易銘愷打鬧好,自然就會過來吃,畢竟安鶴鳴做的糕點十里飄香,任滿田的花香也阻擋不住。
最后,易銘愷給小木屋題字,“愿有歲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頭?!?p> 陽光下,影子追著人跑,就像影子只追著一個人跑。
(完)
簡筆三錄
聽聞民國愛情十有九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