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嵐又換上了旗裝,住回鐘粹宮,新嶄嶄的一看就剛打掃過,原是蘇盡瑢的住處,可她死后大家都嫌不吉利,沒人肯搬進來。陵嵐倒不嫌棄,能搬回鐘粹宮再好不過了,剛一進來,有個曾經(jīng)熟悉又陌生的臉龐出現(xiàn),她很是詫異。這個人是香蘭。
她也不多廢話,上來先給陵嵐磕了個頭,說:“請您收留我?!?p> 香蘭是蘇盡瑢的陪嫁,據(jù)陵嵐觀察,她和茉莉一樣不喜歡汪施鬟,這樣想想也就不奇怪了,此來定是求她替蘇盡瑢報仇的。香蘭冷傲得很,蘇盡瑢死了她無處可去,給別的小主打雜人家都嫌棄她,她又不肯低頭求汪施鬟,最后被撥到了浣衣局,想必這兩年她過得很苦,已是初夏手上的凍瘡還沒盡數(shù)消去。陵嵐想到她這樣忍辱負重,又看到她手上破皮開裂,不多猶豫就答應(yīng)了。
乾清宮。
“你叫什么名字?”承業(yè)問。
婧舒沒有猶豫,說:“和卓·婧舒?!?p> “多大了?”
“十九。”婧舒的回答言簡意賅,承業(yè)面對她如此冷淡的態(tài)度,倒覺得新奇。
于是說笑般問道:“十九還不嫁人?”
沒想到婧舒飛快地接了一句:“我樂意。”
承業(yè)自覺難堪,恢復(fù)原先的語氣問:“東西六宮還有許多閑置的住處,你想去哪兒住就去哪兒住吧。”
“我住不慣你們的房子。”
婧舒始終抬著頭,沒有一點兒把他當(dāng)九五至尊的意思,但他沒有生氣,說:“好吧。西宮還有小片空地,給你修座新樓怎樣?”
婧舒沒有很高興,只說:“隨你。”
皇上封婧舒作容嬪,下旨按照回疆的風(fēng)俗修建一座‘寶月樓’,要在宮中為婧舒還原家鄉(xiāng)的感覺。陵嵐還未獲封,便住進了鐘粹宮,宮中一時閑話遍地,她也知道,當(dāng)下要住穩(wěn)了鐘粹宮,必須查出蘇盡瑢之事的真相,否則遲早搬回冷宮去?;貙m后她稍作整理,即刻動身前往永和宮。因慧賢皇貴妃故去,汪施鬟搬進了永和宮正殿,陵嵐聽聞這個消息十分驚訝,但事情的細節(jié)經(jīng)過究竟如何,還得親自問問汪施鬟。
“好妹妹,你終于回來了。”汪施鬟很激動,拉著她也不讓行禮,吩咐山茶賜座。
“姐姐,恕我不能與你敘舊,我此來是為純惠皇貴妃一事?!?p> 汪施鬟會意,說:“我知道,我又不怪你。”
“姐姐,你可知道什么線索沒有?”
“我知道她是誰,可我找不到證物,就連慧賢皇貴妃的事情,僅是得了個香粉盒子,皇后娘娘根本不信...”
“這是什么意思?”
汪施鬟便把那天前去送鯽魚湯的事情完完整整說了一遍,又把慧賢皇貴妃之死的事也告訴了陵嵐。
“如此說來,瑞嬪很可疑啊。”
“你說皇后娘娘會不會是刻意袒護她呢,我這盒香粉根本就是鐵證...”
陵嵐說想看看那香粉盒子,汪施鬟卻回答:“沒了,皇后娘娘拿走了。還叫我別聽風(fēng)就是雨...”
這可大不妙了,沒了香粉,如何證明瑞嬪的罪行?
“我們不能放棄。只要能抓住其中一樁案子的證據(jù),就足以判她個殺無赦?!绷陯拐f。
這一趟收獲不大,陵嵐回了鐘粹宮,頭腦還在飛快的轉(zhuǎn),竟未曾察覺,清蓮已至身旁。
“小姐...”
陵嵐嚇了一跳,只見清蓮?fù)ねび窳ⅲ泶┨烨嗌煅b,頭戴玉清花冠,眉心繪白蓮花鈿,全沒了丫鬟的樣子。
陵嵐喜形于色,說:“貝勒爺這么快就冊封你了,真好。”
清蓮眼下泛起一圈緋紅,低眉垂眼,坐了下來。陵嵐上下仔細打量她,剛露出欣慰的表情,又收了回去。
“怎么行動這樣別扭?”
清蓮神情閃爍,避開陵嵐的眼神,不過她就是不說,陵嵐也全明白了。
“你受傷了?”
“沒有沒有!”
“還敢說沒有。誰?總不會是你自己弄的吧?!?p> 清蓮說:“就是我自己弄的...”
清蓮一點也不會撒謊,這點陵嵐太了解了。
“騙我有什么意思?”
“呃...好吧,尤槿女罰我?!?p> 清蓮這才道出了實話:
半月前。
“貝勒爺說,要封你為側(cè)福晉?好啊,你果然背著我勾引貝勒爺!”
尤氏被突如其來的旨意逼得發(fā)瘋,伸手就掐住清蓮的脖子?!百v人,我掐死你!反正我已經(jīng)殺過人了,再殺一個也沒什么!”
清蓮想摳開她的手,然而尤氏下手更兇猛了。二人打打纏纏,清蓮忽然用左手給了尤氏一擊,尤氏頭撞了墻,暫時松開清蓮。清蓮?fù)崎T往外跑去,尤氏不肯罷休,忍著疼痛追了出來,二人在池邊再度開戰(zhàn)。其中尤氏趁清蓮不備,一腳將清蓮踹下池塘。清蓮掙扎著浮了起來,尤氏還等在岸邊,清蓮浮起之時,立刻伸手將她摁進水中。清蓮口鼻皆進了水,又睜不開眼,只能由得她把自己摁著。尤氏怕清蓮憋死,貝勒爺責(zé)怪她,隔一會兒就讓她浮起來喘口氣。不知這樣反復(fù)了多久,尤氏終于覺得解氣,可清蓮就此落下了風(fēng)濕的毛病。
陵嵐聽后忍不住拍桌而起,加深了反擊的決心,她沒說任何話,把清蓮留在鐘粹宮好好招待了一番。清蓮走后,香蘭對她說:“主兒,要想查清真相,不妨試試把那藥粉弄到。”
“你是說,汪姐姐在凳子底下找到的那個?”
“沒錯?!?p> “瑞嬪很謹慎,她那兒不好下手,除非知道她拿藥的上家。她身邊的趙達應(yīng)該知道,或者干脆就是他去找的?!?p> “奴婢可以去跟蹤他,定能抓到一些蛛絲馬跡?!?p> 陵嵐說:“嗯。”
香蘭便開始跟蹤趙達,可惜趙達并沒有任何異動,一直呆在承乾宮。第三天,趙達一切活動正常。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均沒有收獲,讓陵嵐驚訝的是,香蘭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氣餒,如果是茉莉的話...算了,不提她也罷。香蘭每天如常向她匯報情況,到第十八天的時候,終于有了進展。
“主兒,趙達今天出宮了?!?p> 陵嵐很驚喜,問:“去哪兒了?”
香蘭很遺憾地告訴她說:“奴婢不知,奴婢沒有出宮的令牌,不能跟上去?!?p> 陵嵐對此也很頭疼,說:“可惜我也沒有,我現(xiàn)在是名不正言不順地住在這兒呢。”
香蘭說:“容嬪娘娘有,不知小主愿不愿意替奴婢借一借?!?p> “好?!?p> 香蘭果然洞察世故,揣測到二人關(guān)系一定不錯,借個令牌不是難事。眼下天快黑了,陵嵐卻沒打算等到明天去,直接動身了。婧舒眼下暫住在凝香閣,陵嵐輕車熟路,婧舒看她來了也不意外,直接請了進來。
“婧舒,借我個令牌唄?!?p> 婧舒二話不說給了她,陵嵐說:“你不問我干嘛去?”
“哈哈,沒必要。你又不會害我?!?p> “你是想說,我有心也沒膽吧!”陵嵐半開玩笑的說。
婧舒見她這樣調(diào)侃自己,笑道:“才不是,你是不想跟別人同流合污!”
陵嵐把令牌交給香蘭,然后說:“哎呀,有什么用?!?p> “事情沒有進展嗎?”
“如果有了該怎么辦呢?!绷陯沟吐曊f。
婧舒不解:“當(dāng)然是叫她一一還回來。”
“你的意思是,叫她把那些藥粉吃下嗎...”
婧舒默認,香蘭說:“主兒,請您務(wù)必這么做?!?p> 陵嵐無話反駁,畢竟被害死的是她的原主,下這么狠的手也難怪了。
“皇上那邊怎么辦?”
香蘭回答:“她以前怎么做的咱們現(xiàn)在就怎么做?!?p> 婧舒說:“快別為難她了,嫁禍別人畢竟不好?!?p> 香蘭卻說出另一番話來:“那就嫁禍給她的同類。也叫她們嘗嘗報應(yīng)的滋味?!?p> 此話一出,陵嵐的腦中立刻閃過一個人的名字,尤槿女。
趙達沒有出宮,時間已經(jīng)過了半月,陵嵐心中不由得著急起來。當(dāng)初她背負罪名,生下皇子,滿朝文武皆反對,承業(yè)不得不將孩子遣送回陵嵐的母家,如今承業(yè)一意孤行,給了她三個月的時間查清真相,再沒有更多轉(zhuǎn)圜的余地了。第二十天...二十一天...二十二天皆是如此。直到這個月結(jié)束,香蘭也沒能等到跟隨他出宮的機會。次月十五,趙達終于離宮了,香蘭快步跟上,始終與他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趙達吩咐了手底下的太監(jiān)去做事情,而自己卻悠哉悠哉地閑逛。香蘭跟著他,發(fā)現(xiàn)他先是找了個鋪子坐下來吃了三籠小籠包,吃飽喝足之后拍拍屁股走了,又上了一家首飾店。香蘭在遠處瞧著他吃小籠包,口水都快流出三尺了,好不容易他吃完了,怎么又跑到這么不著邊際的地方?難道他在宮中還有相好不成?趙達像個闊老爺似的進去了,不一會兒,香蘭遠遠的瞧見他一邊出來,一邊往懷中塞個包裹。趙達估算著還有時間,并沒有馬上回去與其他太監(jiān)集合。他又繼續(xù)走,到了轉(zhuǎn)角處的一家小藥材鋪。香蘭立馬提高了警惕,兩眼放光。趙達正要踏入,忽然轉(zhuǎn)了個身,沒見有古怪,才放心步入。趙達停留的時間不長,很快就離開了,腳步卻比來時匆忙許多。而且看樣子,他并沒帶出來什么東西。
趙達走遠后,香蘭馬上進了藥材鋪,問老板說:“您好,我懷孕了,但是不想要,能不能給開點墮胎的藥?”
老板是個四五十歲的老頭,白發(fā)蒼蒼,胡子覆蓋了整個下巴,看他的神情顯然被香蘭的直接嚇壞了?!皢?,姑娘啊,這種事情還是慎重考慮的好...”
香蘭不想聽他啰嗦,直接問:“你就說能不能開吧!”
小老頭兒回說:“能是能的...”
“現(xiàn)在給我開?!?p> 他連連點頭,回去忙活了一陣子,最后用枯瘦的手拎了個紙包出來。小老頭兒告訴她:“這個你拿回去煎兩個時辰,趁熱飲下就是了。”
香蘭不滿意,說:“太麻煩。”
小老頭說:“我在這兒開了大半輩子藥鋪,頭一回遇見你這樣的?!?p> “你直接告訴我有沒有更便捷的法子?”
“有是有,只是劑量不好掌控,稍不注意,人也保不??!”
香蘭眼前一亮,說:“你別管這些,只開藥就是了?!?p> 于是小老頭收回了藥包,回去翻翻找找,揀了一小包藥粉給她。“這就是一次的量了。老朽方才反復(fù)斟酌,就是為了避免出岔子。”
香蘭說:“你的意思是,你現(xiàn)在給配的量不會致命?”
老頭兒遲鈍地點頭。香蘭還不肯走,說:“你再給我拿一包?!?p> “什...什么?姑娘,你這...”
香蘭盛氣凌人的樣子,幾乎在逼迫他了。“叫你拿你就拿啊。”
小老頭兒不肯了,說:“你這樣會出事的!”
香蘭無可奈何,只好編了個理由糊弄他說:“我還有個姐妹。”
“不是吧...有這么巧的事情?!?p> 香蘭很是煩躁了,說:“青樓里的姐妹!懂了吧!”
小老頭一副聞所未聞的樣子,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僵硬地回去又配了一袋藥。然后他將另一袋藥也交給香蘭,說:“用的時候沖進水里就行。”
香蘭打開一看,細膩的白色藥粉,看來沒錯了。很快付過藥錢,匆匆忙忙準(zhǔn)備離開,忽然又回來說:“我來這兒的事情你不許跟任何人透露!”
小老頭只得向她作保,她這才安心離開了。
回宮過后,香蘭把事情的經(jīng)過一一講給了陵嵐,陵嵐對她說:“藥應(yīng)該沒錯,可那個老頭不該如此驚愕?!?p> 婧舒也來了,她說:“是呢,畢竟他也不是頭一次給人配這個了。按說上回那位純妃,至少服了一包以上的量,還有一包在永嬪那兒發(fā)現(xiàn),也就是說趙達拿了三包?!?p> 香蘭深以為然:“沒錯?!?p> 陵嵐補充道:“也許他們是長期的合作關(guān)系。假如趙達在做倒賣的生意,從他這兒進貨,一切是不是就順理成章了?而香蘭是散客,不在他意料之中?!?p> 婧舒點頭,說:“是的,但這樣還不足以指認瑞嬪的罪行?!?p> 陵嵐說:“別擔(dān)心,有藥就行,不信撬不開他的嘴?!?p> 香蘭會意,馬上請命:“主兒放心,這個交給奴婢?!?p> 說罷,香蘭要來一張紙,提筆寫道:趙達哥哥,奴婢愛慕您已久,今夜花好月圓,請您至西北角樓與奴婢暢談。
陵嵐一看,頓時五體投地,眼前這個人真不一般,能豁得出去,必能成大事!
婧舒問:“你不留名?”
香蘭回答說:“讓他知道我的身份,只怕會疑心。先試試能不能騙出來?!?p> 陵嵐贊嘆道:“好,此事若成了,少不了你的功勞!”
“奴婢不要什么功勞獎賞,只要報仇雪恨?!毕闾m果斷的說。
如今鐘粹宮的丫頭全換了個遍,陵嵐一個也不認識,也好,若是讓清風(fēng)清蓮去送信,趙達絕不會來。陵嵐隨便找了個丫頭,令她把信送去,還叮囑她一定親自送到趙達手中。這個丫頭手腳還算麻利,三下五除二就將信送到了。趙達在宮中有一相好,不過聽說感情也不怎么樣,趙達三心二意,但凡看得上他一點兒的,都要去沾惹一下。這不,天沒黑透,趙達早早便等在了西北角樓上。香蘭刻意去得遲些,到的時候,趙達已經(jīng)有些不耐煩了。
香蘭說道:“來了就好?!?p> 趙達回身一打量,怎么是她?不免心中升起一種古怪之感。香蘭不多費口舌,直接道出來意:“我手上有你的把柄。你最好給我老老實實的交代?!?p> 趙達口不擇言:“把柄?什么把柄?哦...原來你約我出來就是想套我的話。你這些小伎倆老子見多了,少來!真有把柄還過來問什么,你直接稟告皇上??!哈哈哈哈...”
香蘭默不作聲。
“得了,不陪你玩了,走了!”
趙達抬腳要走,卻被香蘭攔下。只見香蘭從袖口翻出一小紙袋,說:“這個你應(yīng)當(dāng)認識?!?p> 趙達沒想到她真有東西,說:“你怎么會拿到的?”
香蘭沒有直面他的問題,而是說:“如果沒猜錯,全京城只有那家藥鋪能買到這種藥粉。你跟老板多少有點來往吧,才能順利拿到如此多的量?!?p> 趙達實說:“是又怎樣?”
“平時,即使有客人要買,他也只會拿出一包中藥材叫人回去自己煎,這種粉末狀的藥,是他自己做的,輕易不賣。”
趙達點頭,說:“你說得沒錯,只是這和我趙達有什么關(guān)系?你以為拿個小紙袋就能威脅我?”
“沒臉沒皮。你就是用這個毒殺了純惠皇貴妃。”
趙達揣著一臉笑,說:“呵呵,你憑什么說是我做的?不好意思,這個東西,我沒見過!”
香蘭極度忍耐,說:“你最好乖乖和我去自首?!?p> 趙達嬉皮笑臉地答道:“我偏不呢?”
香蘭也學(xué)他微笑,說:“可以。那...你就去見閻王爺吧!”
說罷香蘭掏出藏匿的匕首,正對趙達胸口。趙達開始慌不擇路了,頻頻后退,一邊口中辯解:“不是,這一切都是福標(biāo)做的啊?!?p> 香蘭才不管他說什么,他還繼續(xù)講:“我...我只不過提供了原料而已嘛!那個...那個凳子底下的也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還能是誰?”
趙達說:“瑞嬪娘娘親手粘的...”
香蘭一聲冷笑,說:“好啊,低估你了??磥砟悴粌H是作惡多端,還是個吃里扒外的叛徒!雖然你那主子也不是什么好人?!?p> 說話時趙達已被逼至邊緣。最后一個字話音剛落,香蘭就向趙達刺去。趙達曲腰后仰,躲過匕首,卻沒料到香蘭這一招,趁他失去平衡,一腳踹去,趙達徑直從角樓跌落,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