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跟著他拐過一道街,孟云徠忽然停下來問:“你們的住處怎么走?”
蘇蓮子雖然聽說過碎瓦里這個地方,卻從來沒有去過。一向來往的地方也都是青云觀附近,或者是靠近的幾個南市的里坊。
別說碎瓦里了。現(xiàn)在是在北門附近,就是讓她回青云觀去,她也不認得路。
她為難地看向張采萍,張采萍不明所以,茫然地看著她。
總不能露宿街頭吧。
她打定了主意,便鼓起了勇氣開口問:“你為什么要幫我們?”
孟云徠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看著她們,只見蘇蓮子微側著臉,另一個女孩兒則好奇地看向他,碰上他的目光,便很快地把眼神移開,轉而怯怯地盯著馬頭。
他便信口胡謅道:“我今日去寶香寺上香,法師說我最近頭上晦氣太重,需得積德行善化解化解。正好看你們?yōu)殡y,幫你們也就當幫我自己了?!?p> “那你對這城中的路熟悉嗎?”蘇蓮子對他的話倒不懷疑,只當他完全沒認出自己。卻忘了早先在城中跟著毛胡子追蹤的時候出了滿頭大汗,早上在臉上做的那些偽裝早就蹭掉了。
“自然熟悉。你這是想考較我知不知道去碎瓦里的路嗎?”孟云徠在馬上看著她,那一雙清亮的眸子在暗夜里恍若月光下的寒潭,粼粼閃光。
“不不不!”蘇蓮子連忙道,不自覺地眨了眨眼睛,“我們今日不回碎瓦里,想去青云觀一位道長那里借宿一晚,你送我們去那里吧!”
“這也容易。青云觀倒還近些。”
孟云徠說著,一揉身便下了馬,把韁繩遞過來:“只這一匹馬,不如你們小兩口來騎著。我看你媳婦辛苦得很。”
“不!我不坐?!币恢蹦蛔髀暤膹埐善纪K蓮子身后又躲了躲。
蘇蓮子便說:“哪有你自己走路,我們反倒騎你的馬的道理?還是請你上馬吧,我們在后面跟著就是?!?p> 孟云徠聞言頗為理解地笑了笑,說:“那就一起走吧。”
蘇蓮子不好再說什么,只好在后面跟著他走。本來想要借張采萍躲著孟云徠,免得被他認出來。偏偏張采萍一路直往她背后躲,反倒把她推到了孟云徠近旁。
孟云徠在前面走著,旁邊跟著白馬,一人一馬的影子在明亮的月光下拉得老長。
他輕輕扣著手中的馬鞭,發(fā)出有規(guī)律的“噠噠”聲,伴著馬蹄擊在官道上的聲音,還有幾個人的腳步聲,顯得和諧而愜意。
他隨意問:“你們這么晚了才回城,不怕嗎?聽說城外流民鬧得很兇?!?p> “還好吧,沒聽說什么流民。”蘇蓮子有點戰(zhàn)戰(zhàn)兢兢。
“怎么會沒聽說?我看你大舅哥也是城外住的,他平日里就沒看到過嗎?”孟云徠故意敲打著問。
蘇蓮子沒聽出他的用意,便搪塞道:“他可能見過吧!我沒聽他說起?!?p> 黑暗中,孟云徠似乎是點了點頭。忽地又回頭朝向她:“你媳婦的口音,不像本地人啊。”
蘇蓮子嚇得心里砰砰亂跳,為了掩蓋張氏兄妹的來歷,只好順著之前張養(yǎng)善扯的謊勉強說:“她小時候跟著北邊的親戚過活,所以口音不太順耳?!?p> 所幸孟云徠聽了,也不再追問,只是隨便問她些日常生計,市井雜談之類的話。
寂靜的姑蘇道上只有噠噠的馬蹄聲,伴隨著兩人的談笑聲,時而驚起人家墻上夜棲的鳥兒,撲棱棱飛向看不清的黑暗中去了。
不知什么時候話題就變成了南市的歌舞雜技,孟云徠說他有個妹妹,最愛看人雜耍技藝,常常偷偷溜出家門,就為了混在人群里看一次表演。
蘇蓮子這些日子也沒少在南市閑逛,谷豐兒陪著她,自然是投其所好,吃喝玩樂的錢財都有獨孤桓來出,兩人時常在南市走南逛北地看熱鬧。
一提起這些,蘇蓮子也打開了話匣子,興致勃勃地講起了自己在南市的有趣見聞。
孟云徠看她完全卸下了防備的樣子,當真是一派天真爛漫。大概她真的沒有自己懷疑的那么復雜吧?他暗暗想。
聽到蘇蓮子說到南市的酒,他便插嘴道:
“陳家荔枝酒你可一定要嘗嘗!我打小起就愛喝,還記得七歲那年醉倒在花園子假山石后面足足睡了兩天。把全家人急壞了,滿城里去找我!”
“荔枝還能釀酒嗎?我只喝過師父釀的米酒,酸酸甜甜的?!?p> “米酒也好。我告訴你一處好地方,南市最好的米酒只此一家!你去市南春醪里,就是挨著秋香里的。往最里面去,杜康居對面那個小門進去,往右手邊拐。就那個小屋挑著面酒旗,寫的是“玉堂春”,那個酒啊!你但凡嘗過,此生難忘!”
“當真?”
“自然當真!”
一路走來,直到行到了青云觀前,蘇蓮子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和孟云徠談天說地地聊了這一路。
一路上遇到過兩次巡城衛(wèi),都被孟云徠三言兩語地打發(fā)掉了。
“謝謝你送我回來。”蘇蓮子誠懇地說。他這人似乎也沒那么討厭。
“公子客氣了。”孟云徠溫和地笑了笑,“是公子成全了我一樁善事。”
兩下作別,孟云徠便翻身上馬而去。
閬風開了門,看到她就哀嚎起來:“我的姑奶奶啊!你這是怎么回事兒?半晌里毛胡子自個跑回了觀里。直到天黑也沒看到你的人影,師父已經(jīng)去報給獨孤先生了。”
張采萍猛地聽到他叫蘇蓮子“姑奶奶”,覺得有些刺耳,不覺抬頭看了他一眼。
閬風這才注意到她,問:“這是?”
蘇蓮子聽他這么說,本來也覺得害他們白白擔心,十分愧疚。只好說:“我去幫這位姑娘的父母看病,沒在意時辰就回來晚了。真是過意不去得很,我明天就親自去和和塵道長道歉,再向獨孤先生交代清楚。這里先和你賠個不是。”
說著,閬風沒想到她當下便深深行了一禮。
其實說著急是真的,可責備倒不敢當。蘇蓮子到底是獨孤先生的貴客,他說那幾句話也就是看她平日里性情隨和,隨便打趣罷了。
見蘇蓮子當了真,他趕緊攔住她:“可別這么客氣,你快去休息吧。師父和獨孤先生那里,我說一聲就是了。我們也是擔心你,怕宵禁了以后你沒個去處。既然平安回來了,自然皆大歡喜嘛?!?p> 蘇蓮子點了點頭,又謝了他一回,這才帶著張采萍往后面精舍里去。
張采萍聽她講話的聲音忽然變得纖細清脆,不再像之前在自己兄長和那個將軍面前一樣粗重低沉,便覺得說不出的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