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白長平帶了打包好的飯菜回到了虎子家。雖說涼了些許,但酒樓里的飯菜豐盛程度還是遠超尋常農(nóng)家的。一家人熱熱鬧鬧飽餐了一頓,仿佛過年一般。
晚飯過后,王楊成又來找了一趟,二人在門口尋了個偏僻無人的角落,商量前去討伐山賊的事宜。
待到白長平回屋,天已是完全黑了下來,虎子端了盆溫水送到白長平的屋門前,輕輕叩門,神情有些不自然。
“進來吧?!卑组L平讓開門口。
進門后虎子小心翼翼地將盆放在木臺上,熟練地燒好屋中的火爐,添好柴火,然后站在原地低著頭。
“有什么想說的,想問的,說吧。”
白長平點上油燈,換下了身上的短衫開始洗漱。
“你……你是神仙嗎?”虎子不敢看白長平,依然低著頭,聲音比蚊子聲也大不了多少,瘦小的身體不住地顫抖著。
“對,我是修士。”白長平洗完手轉(zhuǎn)過身來看向虎子,順手扯過毛巾擦干凈雙手。
虎子聽到爹娘的猜測真的被證實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便要跪下行禮。白長平手指微動,一股真氣托住了虎子即將拜倒的身體。
“我不能受你這一拜,不然對不起你們?nèi)覂蓚€月來對我的照顧。”
白長平拉過一條小板凳坐下,讓虎子能夠平視自己,語氣柔和地說:
“誰讓你來問的呢?”
“爹娘說的,說如果你真的是神仙,一定要跪下好好磕頭?!?p> 虎子語氣有些怯懦,與仙人朝夕相處了兩個月,對一個只有七八歲的孩子來說沖擊力太大。
白長平了然,繼續(xù)問道:
“那你爹娘還交代了什么?”
虎子不敢看白長平,緊緊地抿著自己的嘴唇。
“但說無妨?!?p> 于是他終于鼓起勇氣,聲音逐漸大了起來,“爹娘還說,讓仙師看一看我能不能也學些法術(shù)?!闭f到最后,虎子眼底里透露著濃濃的希望。
白長平點點頭,示意虎子到自己跟前來。
“閉上眼睛,放松?!?p> 虎子聽話地走到白長平面前,閉上了雙眼,但雙手卻緊緊攥住自己的衣角。
白長平用手撫在虎子的頭頂,神識順著手臂探進了他的身體,從識海游走到丹田,小心仔細地探查著虎子的每一條重要經(jīng)脈。
虎子緊張的頭腦一片空白,胡思亂想著。不知怎得,他突然想起在私塾里,先生講的一句詩。
“仙人撫我頂,結(jié)發(fā)……”結(jié)發(fā)后面是什么來著?要是當時專心一點就好了。
想著想著,虎子漸漸放松了下來。
良久之后,白長平收回了手,目光平靜地看著虎子,虎子睜開眼睛,延頸舉踵。
白長平搖了搖頭。
虎子眼里的淚花瞬間涌了出來,但他轉(zhuǎn)頭用手抹了一把,又生生憋了回去。
“回去睡覺吧?!卑组L平拍了拍他因為抽泣而略有顫抖的肩膀。
“麻煩仙師了?!被⒆邮帐昂媚九韬兔磙D(zhuǎn)身離開,走時輕輕關(guān)上了屋門。
白長平盤膝坐在已經(jīng)被虎子翻修過的炕上,開始入定冥想。
但不出一刻鐘,又重新睜開了眼睛。
剛剛對虎子撒的謊讓他心中有愧,不能靜下心來。
虎子居然是個修仙的苗子——重要的經(jīng)脈都暢通無阻,識海寬廣,心臟收縮有力,最主要的是丹田沉穩(wěn),且丹田內(nèi)有靈根。
有靈根就意味著能夠通過功法煉化天元地氣為己用,也就能追求長生,踏上修仙之路。
但他不知道應不應該告訴虎子實情,也許自己無心的話語會影響這個孩子一生一世。
自己注定不會在村子里久留,解決掉山賊的困擾后自己就要即刻啟程了,而且相信這個日子已經(jīng)不遠了。
帶給了這個孩子甚至是這個家庭希望,但自己卻不能負責。沒有師門,沒有傳承,沒有功法以及天才地寶,那虎子注定要成為低人一等的散修。哪怕有王楊成和趙老,相信二人也不能教授虎子一輩子……
改日與王楊成商量一下吧。
想罷白長平再次進入了冥想,這一次他心如止水。
……
第二天一早,白長平便趕到了私塾。
昨日下午,王楊成與趙老思索后,決定今日便動身前去討伐山賊,此時二人正在私塾里做最后的準備。
私塾里不只有趙老和王楊成,還有幾位年事已高的老人,大概是村里德高望重的長輩。
見到白長平,眾人起身行禮。
這一禮無關(guān)修為高低,輩分大小,僅僅是王李村對于白長平拔刀相助的感謝。
白長平有些動容。
從村長和趙老的眼神中,他大致明白了兩個人今天此行是抱著怎么樣的心態(tài)了。
幾年前,他與許多這樣的眼神對視過。
當那些臉上帶著面具,眼睛里閃爍著光芒的人一個個倒在自己腳下時,白長平才真正明白同伴的含義。
“我跟趙老前去會會那幾只畜生,拜托小友護住村子,以防那些莽夫趁亂前來洗劫。若是我跟趙老今夜還回不來的話……就麻煩小友帶著村子里的人逃難吧,也不求小友能護村子多久,把眾人送到周縣縣城即可。”
王楊成此時換上了一身短衣,頭發(fā)緊緊的扎在腦后,堅決地看著白長平。
趙老也脫下了昔日不離身的青衫,腰間別著一把拂塵,看上去應該是件法器。
“沿街討飯也比落在匪寇手里強啊?!?p> “是啊是啊?!?p> “可憐我那幾畝薄田啊!”
老人們出聲附和,一想到今夜便可能會離開生活了一輩子的村子,每個人心頭都蒙上了一層陰影,有的甚至暗自落淚。
“這法器是答應小友的報酬,雖僅僅是件黃階法寶,但也能換些許錢財,小友別嫌棄。”
趙老將那小巧的包裹交到白長平手中。白長平動用神識探查,得知里面是塊驚堂木,怕是有些年歲了。
“我就不說些沒用的漂亮話了,是死是活去過便知?!蓖鯒畛傻灰恍Γc趙老離開私塾,向著山賊所在的方向疾奔而去。
“仙師,那我們?nèi)ネㄖ骷腋鲬羰帐皷|西?”
趙老二人走后,老人們強打著悲傷的心情,向白長平詢問。此時,白長平儼然成為了王李村的主心骨。
有個仙師在,確實能讓凡人安心。
“不用,諸位前輩回家候著即可,村長他們不會有事的?!?p> 白長平輕微一笑,安慰著老人們。
若是自己連一個小小的村子都護不住,還闖什么江湖,進什么關(guān)內(nèi)?就像自己說的,趕緊自刎吧,丟不起那個人。
想罷白長平身形一閃,消失在了私塾中。
“仙師真是法力高強啊!”
“仙師慈悲,救救我等吧!”
白長平走后,私塾中的老人一個個拜倒在地上,痛哭流涕,眾人將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當然,他沒看見。
白長平回了趟虎子家,當虎子看到白長平突然出現(xiàn)在院子里時,嚇了一跳。但想想也確實符合仙人來無影去無蹤的傳聞,便很快平復了下來,一臉緊張的看向白長平。
“仙師,出……出了什么事嗎?”
白長平一揮手從身上的空間法器中取出一塊玉牌,交到虎子手中。
“你去村口看著,若是看到有很多不認識的人靠近,就捏碎它。”
虎子看著手中刻著一個“暗”字的小玉牌,用力點了點頭。
交代好村子的安危,白長平轉(zhuǎn)身欲走,卻被虎子叫住了。
“仙師!我力氣小,捏不碎怎么辦?”虎子欲哭無淚,自己真是太沒用了。
白長平想了想,也對,一個孩子怎么可能徒手捏碎一塊玉?
他摸著虎子的頭道:“那就用石頭砸,弄壞它就行?!?p> 于是虎子又眼睜睜看著白長平消失在了自己眼前,等反應過來以后,他大叫著跑出家門,差點被石頭絆倒。
“狗蛋!鐵柱!快出來!快出來!”
……
王李村十幾里外,一眾土匪正在晃晃悠悠地行走在山林間,他們實在搞不懂,老大為何會突然改變方向,放著就近的幾個村子不搶,轉(zhuǎn)而要去離得稍遠一些的王李村。
但沒有辦法,膽敢提出異議的人在幾個月前便死光了,剩下的都是些唯命是從的亡命之徒。
一開始三人加入的時候也有反對的聲音,但經(jīng)歷了數(shù)次血腥的屠殺后,眾人才發(fā)現(xiàn)這三位居然都是在仙家山頭才能見到的修士!
后來這伙土匪也想明白了,與其扯高嗓子自立山頭,不如跟著眼前這三位大哥混吃混喝,反正有修士在前面撐腰,官府也拿他們沒有辦法。
走著走著,前面林子里隱約能看見兩個行人,一個三十歲模樣,深秋時節(jié)還穿著短衫,另一個一把白須,眼看就是上了年紀的老頭。
“那面那倆,說你們吶!給老子滾過來!”一個賊眉鼠眼的土匪高聲喝道。
二人置若罔聞。
“喲,膽子不小啊,張三李四跟我去瞅瞅。”
賊眉鼠眼的土匪呼朋引伴,一行三人大大咧咧地就上前去攔住了兩位行人的去路。
山間有霧,再加上樹木枝條的掩映,離得稍遠一些,一眾土匪也看不真切。只見三個草寇在那行人眼前張牙舞爪著,突然就仿佛被施了定身術(shù)一般,一動不動。
“我說你們?nèi)齻€干啥呢!能不能放聲屁響?”
正當土匪們納悶的時候,陰沉的土匪老大從人群中走出,身后跟著高瘦老二和光頭老三。
“老大!”
“老大好!”
“大哥!”
土匪們頓時老實了許多,不敢再大聲呼喊。
陰沉男子盯著不遠處的王楊成和趙老,思量著什么,山間的白霧絲毫沒有阻礙到他的視線。
那三個土匪已然是三具尸體,此時才筆直地倒下。
“是他們兩個。一個黃九,一個玄三。老大,得來全不費工夫啊?!备呤堇隙o握著手里的長槍,眼神里充滿了兇狠。
“你帶著所有人,繞過去,去王李村?!标幱舻哪凶咏K于開口了,轉(zhuǎn)身向光頭老三吩咐道。再多的凡俗莽夫留在此地,也只是徒增尸體罷了。
老三領(lǐng)命,呼喝著眾人:“兄弟們,跟我殺人放火搶娘們?nèi)D!”
“三哥威武!”
一眾土匪歡呼著繞開王楊成二人,向山下奔去。
凡俗莽夫們不愿當替死鬼,其實光頭漢子心中也不想留在此地。他一個黃階八層的修士,參與到玄階的戰(zhàn)斗中去只怕是兇多吉少。
別看那三十來歲的王楊成只比他高了一層修為,但上次這二人前來尋事,自己就差點讓他給三招打死!
還是二哥及時出手救下了他。
那等殺力,只怕是不弱于玄階一層的二哥了!
光頭漢子想來還一陣后怕,他實在想不明白,有這等天賦,為何會窩在山村里當個小小的村長?那些個仙門大宗里的天才弟子,也鮮有說能三招打殺同階的存在。
想不明白便不想,去了王李村,殺幾個壯丁搶幾個女人多自在,有事交給大哥便是。
他至今為止還沒有看到過大哥與人交手落了下風。
在光頭漢子思索的時間里,眾土匪已經(jīng)奔出了二三里,腳下的土地緩緩變平,沒有那么陡了。估摸著再有兩柱香的工夫便能出了這連綿的大山。
“??!”
突然一聲慘叫傳來,不遠處一個矮壯的土匪像是一顆土豆一樣被攔腰斬斷,鮮血四濺!
只剩上半身的他倒在地上,還沒有死透,此時正在凄厲地叫喊著。
“啊!救我!救救我!”
“鬼啊!”
“在那!在樹后!”
刀光驟起,慘叫聲不斷。不停的有山賊倒下,鮮血潑灑了一地,到處都是殘肢斷臂。
一個黑影穿梭于樹林間。
“誰!給老子出來!”光頭漢子手持大刀緊盯著周圍,背后一陣冷汗。
他看不清楚那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實在是太快了!
“出來,再不出來讓老子逮到了,定要把你扒皮抽筋,碎尸萬段!”
光頭漢子繼續(xù)叫囂著,同時慢慢地和周圍幾個同伴靠在了一起,盯著四面八方。
“好,我出來了?!?p> 一陣冰冷的聲音在光頭漢子耳邊響起!
光頭漢子入墜冰窟,渾身僵住。
他緩緩地轉(zhuǎn)頭,一把短刀穿過身后山賊的小腹抵在了他的后腰。
他身旁的幾個同伴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變成了尸體,手中的刀劍都還舉著,仿佛要砍殺襲來的敵人。
尸體瞪著雙眼,一臉驚恐,身上數(shù)道致命的傷口噴涌著鮮血。
白長平身上的粗布短衫被血染紅了大半,此時他手中雕刻著龍頭的短刀隨時可以要了這光頭漢子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