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消息終于還是傳來了,聶紅柳捏著這一紙書信,眼里泛出冷淚。
“寶蓮,我們走。”
聶紅柳站起來披上披風,面上冷光,眼里決絕。
寶蓮一下便猜出了這封信的內(nèi)容,心知小姐終于忍到頭了。
寶蓮看著眼泛淚光的紅柳,見小姐手攥著披風有些抖,卻還是竭力壓著,便輕聲開口:“老當家的?他?”
“爹走了。”聶紅柳眼皮微顫,手摁著床站起來。
外面已完全黑了,燈籠光微微晃著,晃掉紅柳一滴眼淚。
“你收拾東西,在屋里等我,小三子和你到底怎么著?你想好了告訴我,我去要休書?!?p> 聶紅柳說完就往走,寶蓮一聲“小姐”剛出嗓子,冷風就灌了進來,聶紅柳已推門出去了。
聶紅柳見沈素節(jié)書房燈還亮著,推開門便說:“我要休書,你剛好在寫字,順便寫了吧?!?p> 沈素節(jié)抬頭見是紅柳,笑剛露出來就卡在臉上,手下一哆嗦戳斷筆桿,落了一灘墨,污了畫上人面。
“寫完休書我們便各自兩清,從此以后你沈大少爺?shù)姆蛉司筒辉偈峭练肆耍乙膊粫傥哿四闵蚣议T楣。”紅柳說著坐下來看著沈素節(jié),臉上決然,大有指揮千軍萬馬,身坐帥位之勢。
沈素節(jié)看出了她的急切,又不知發(fā)生了什么,竟然要一紙休書?她向來不胡鬧,除了那次凌然騎馬出走,還沒有這樣一次突如其來的發(fā)作。
“你先......你到底怎么了?”沈素節(jié)剛一詢問,紅柳便站了起來,似是一刻也等不及。
“沒怎么,過夠了?!奔t柳說著咽下一口眼淚,瞪著眼睛仰頭、低頭,眼光總也落不到沈素節(jié)臉上。
“我們不是過得好好的嗎?”沈素節(jié)看不透這個女人,既然不想搭理自己,那好好的做沈家少奶奶不也挺好的嗎?
“現(xiàn)在你要休書,你拿了休書去哪里?再回山寨?做土匪?”
“對,就是做你看不上的土匪?!甭櫦t柳回了回去,語氣硬得讓沈素節(jié)無話可接。
“我不是......看不上土匪,而是你......”
未等沈素節(jié)說完聶紅柳就接了上來:“你不是看不上土匪,你只是單純看不上我是嗎?我粗魯不知禮儀,我不是名門閨秀,趕不上你那個心心念念的青梅竹馬還是一見鐘情,張愛玲是嗎?她現(xiàn)在在哪?你可以去找她了,你爹走了,我爹也走了,不用再做戲扮夫妻了?!?p> 沈素節(jié)聽了這話只覺哭笑不得,哪里又扯到張愛玲了,人家是......真是解釋不清。
“我都沒見過她。”沈素節(jié)只能這樣解釋。
“呵,見沒見過,那與我無關(guān)了?!甭櫦t柳立著眼睛看前面,盡管沈素節(jié)已離開桌子站到了她身邊,她仍是沒轉(zhuǎn)頭看他。
“你剛才說岳父沒了?”沈素節(jié)才抓住輕重,氣急分辨之下竟險些被她帶溝里。這才是大事啊,解釋什么張愛玲啊。
“你著急回去?”沈素節(jié)繼續(xù)詢問,語氣更是軟了下來。
聶紅柳落下眼淚,忙抬手擦擦,點點頭答:“嗯,你快寫休書吧?!?p> “我先陪你回去,休書的事以后再說,好嗎?”
沈素節(jié)伸手抱她,被聶紅柳推開。
聶紅柳推開沈素節(jié)甩身走了,臉上都是淚。
聶紅柳當夜跨馬就往寨子趕,沈素節(jié)急忙也讓老管家?guī)Я笋R來。
他不會騎馬,橫在馬上顛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渾身都凍透了,頂著雪倒在了寨門前。
紅柳一身素白跪在聚義堂靈棺前,一眾兄弟跟著她跪在后面。
路子本就是聶大當家的義子,現(xiàn)在接了山寨,跪在靈前抗幡盡孝。
三五巡山將素節(jié)扛了上來,聶紅柳看著三五肩上已暈過去的沈素節(jié),又轉(zhuǎn)過身對著靈棺哭。
路子擺手讓三五把人先扛下去,等醒了再說,估計紅柳心情不好,也就不讓三五多說話,順手將一些好事的都打發(fā)了下去。
“哥?!奔t柳倚在路子身上,眼淚順著臉劃下來。
“他媽的沈素節(jié),老子的妹子,就給他這么禍禍,都瘦成骨頭了?!甭纷涌粗莩梢话压穷^的妹子,再想想當初上馬提槍的大小姐,那是何等威風,心里更是罵“他媽的姓沈的”。
“哥,我,我不想,回去了?!?p> “不想回去?”路四海扶起妹妹仔細看著她眉眼問:“不想跟那孬種男人過了?”
“他不孬種,只是不喜歡?!奔t柳含著淚,聲音哽咽。
她還是不能說他孬種、不好,他秀氣涵養(yǎng),只是不喜歡。
“傻丫頭,過日子哪有那么多喜不喜歡,只要他不敢打你罵你,這不就挺好?”
紅柳又落下眼淚,爹也是這么說的。
那次紅柳深夜騎馬回來,爹便對她說:“當匪終究不是長法,更何況是一個女孩兒,還是要找個好人嫁了?!?p> 那時她便失神地想“好人,好人,他確實是好人,但不喜歡,他不喜歡我?!?p> 現(xiàn)在哥哥又這么說,到底要過什么日子,嫁給什么樣的男人?
紅柳說不出來,只倚在路四海身上哭,哭了一天覺得憋屈,起身到后面練槍,震得林鳥亂飛,一地野雞、兔子亂竄。
沈素節(jié)遠遠看著發(fā)瘋的聶紅柳,忽有人拍上他肩膀,回頭一看見是路四海。
素節(jié)輕聲跟路四海說話,路四海拍他肩膀讓他往前看,點撥一般地說:“這樣的女人還不好?是野了些,比不上你們那些大家小姐,但不矯情不鬧妖,我妹子是我看著長大的,她為了你,連胭脂水粉都擦上了,難道不讓你打心眼里喜歡?”
“為了我?”沈素節(jié)疑惑地看著路四海,原來她以前是不抹脂粉的。
“我妹妹,從小騎馬,劫富濟貧,不怕死不怕傷,自從見了你,學著小步走路,學著涂脂抹粉,學那些什么千金小姐說話。她并不是全為了匪商聯(lián)合才嫁給你的,她是看上了你小子?!甭匪暮nD了頓,臉上現(xiàn)了匪氣接著說:“否則,管他什么聯(lián)姻,就是我義父也降不住她那性子。她手上可是沾過血的,哪管你什么父母之命?!?p> 沈素節(jié)遠遠看著在林子里騎馬橫沖直撞地聶紅柳,心里起伏了很久。她心里肯定很委屈,這么多年,我一直沒正眼看過她,現(xiàn)在想要夫妻和諧,又不得其法。
沈素節(jié)知道這其中的關(guān)竅在于自己從沒將她放在心上,未曾了解,便輕率定論。
沈素節(jié)心里感慨:“我浪費了三年好時光,她何嘗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