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皇帝登壇祭天為國家和百姓祈福,改年號景平。景平元年三月,御史上表,天子震怒,前廷左司馬被貶官抄家,流放千里,后宮陳淑妃被打進冷宮,當晚便上吊自縊,太子宮的女官內(nèi)侍幾十人直接杖殺于行宮門前,血流成河,一時間人人自危。
父親從宮里回來臉色蒼白,腿都軟了。這些時日,太子身體好轉,只是正如一開始預料那樣,傷及肺腑,體弱多病,終生與藥為伍了。
“太子性情如何?”我和沈芃扶著父親坐下,父親搖搖頭,我的心沉了沉,“父親,你不可再進宮了。如今太子好轉,身上腐潰也已經(jīng)除盡,醫(yī)者人事已盡,其他的,咱們也沒辦法了?!?p> “嗯,今天我已經(jīng)和御醫(yī)們一起上表天子了,唉,好好的孩子……”父親醫(yī)者仁心,滿是惋惜。太子如今因病痛折磨變得疑神疑鬼陰郁暴躁。前日,世子還嘲笑了郡王說太子還未登基他便體會了伴君如伴虎的感覺。
“對了,出宮之時遇見奕親王的內(nèi)侍官,他告知我明日奕親王府會差管事來送世子的禮單,希望我明天不要開門營業(yè)了。”
“這個世子也是太焦急了吧,我妹妹才多大,他就想給定走。”沈芃不滿道,父親給了他一個白眼,我笑了笑,
“如今咱們醫(yī)館已然是被皇家盯上了,世子此時來提親,一方面是想著皇上此刻因為太子的事而對他有所歉疚不會在意我的身份,另一方面怕未來若有變動,咱們沈家醫(yī)館還有世子府和親王府護著。”
“嗯,是世子有心了,聽說前幾日皇上當朝大發(fā)雷霆直接仗責了勸諫改立太子得言官,恐怕還是覺得太子會無恙吧?!?p> “皇上是覺得小世子帶著這毒都活了十幾年了,他兒子舞象之年身體強健,如今又得及時救治怎能活不過一個病秧子是嗎?”沈芃心直口快地插嘴:“他就沒想想小世子天性堅忍,十幾年都挺過來了,他兒子一年就瘋成那樣?”
小世子要是聽到未來大舅哥說他病秧子,該氣的撓墻了。
“皇上有這樣的想法不奇怪,正如小小寒癥,成人打幾個噴嚏喝點熱湯就扛過去了,孩童就可能會引發(fā)其他炎癥。太子與世子雖中了一樣的毒,可世子攜毒而生十幾年來,相生相克在他體內(nèi)已暫達平衡,而太子……”父親搖搖頭沒再說下去。
我懂父親的意思,生來康健的人因為突發(fā)疾病的侵蝕,要比先天病弱的人受到的打擊更大,無論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太子正如日方升卻遭此重創(chuàng),得讓世子找人給他做心理輔導,否則容易變態(tài)啊,自己變態(tài)不要緊,但極可能會波及到我們啊。
次日清晨,親王府管家就送來拜帖禮單,彼時我還賴在床上未醒,前院傳來嘈雜聲,福全引著兩個小丫頭過來跟我請安,我才嚇醒。
“是世子爺安排過來伺候未來世子妃的?!备H珰g天喜地,“世子爺吩咐了,說平安喜樂以后就是您的貼身侍女了?!?p> 身后兩個姑娘大約十五六歲,眼睛澄澈,站的規(guī)規(guī)矩矩,看樣子小世子用心挑選過的。平安、喜樂,這是提醒我趕緊嫁過去陪他啊。
免了小姑娘的禮,洗漱完畢后,到了前堂才得知管家已將八字取走,我瞠目結舌,這速度也太快了,不過我是被父親撿來的,生辰八字什么的就用父親當年遇見我的那一天推算了,小世子心里清楚這也就糊弄糊弄蕭家祖先了,三書六禮,一個上午就完成了一半,虧得我是現(xiàn)代人又沒有家慈,父親身為醫(yī)者對禮教又不過分在意,讓小世子就這樣鉆空子,先前還說要及冠后才將我娶走,如今看來怕是他偷偷變了想法。
看著被小世子用絕版醫(yī)書哄得樂呵呵的父親和沈芃,后院福全帶著兩個丫頭喜氣洋洋整對禮單,連肖康都換了紅線繡邊的新衣裳忙著將禮物往庫房搬……算了,大家都很高興,我也很高興。
三月底,圣旨下,果然不出我所料,小世子不知用了什么辦法把訂婚改成了賜婚,在我滿十五歲那天要嫁給十四歲的世子,做六月的新娘了,想想都罪惡。不過顯然小世子并不這樣想,圣旨下后,他就忙碌了起來,聘禮,采辦,嫁衣,發(fā)飾,綢帶他全要一一過問,偶爾上街都能看到世子府馬車的屁股。
我應該算是最閑散的新娘了,前堂有父親沈芃,后院有平安喜樂,店鋪有福全,小世子還把肖安換了過來給我做管家。除了內(nèi)事府來量尺寸外,我整天游手好閑,懶懶散散,把更多的時間花在藥房,培養(yǎng)我的細菌。
五月初,我試穿嫁衣。
兩天后被爆出沈家醫(yī)館的醫(yī)女沈童是當朝戶部侍郎江景芳江大人家當年走失的嫡長女。
又過了幾天,圣旨下,命沈童認祖歸宗,與世子婚配的沈醫(yī)女身份已不存在,婚事作罷。
前門,停著江侍郎家的轎子,后院,堆著世子送來的東西,醫(yī)館內(nèi)父親悶悶不樂,沈芃也是欲言又止,此刻,我也不知自己要說些什么,我自己當然更是愿意留在沈家繼續(xù)做沈大夫的女兒,可是身體的原主應該是希望回江家的吧,最起碼也要弄清楚當年“她”為什么會流落到城外。
“父親,兄長?!蔽疑锨鞍輨e:“別擔憂,我會好好的?!闭f完我起身帶著平安喜樂向門外走去,遠處一匹快馬疾馳而到,
“奕親王府有令!”門口眾人皆跪,就我一人站著看著傳令的肖泰來到我面前,“奕親王府有令,命沈醫(yī)女即刻入府。”肖泰是世子身邊暗衛(wèi)首領,一般情況下,傳令這樣的小事是不會動用到他的,
“前面帶路吧?!蔽艺f著向前走去,剛邁了兩步,江家一位嬤嬤便攔在我面前,那邊肖泰的劍已經(jīng)出了半鞘,嬤嬤顫抖著還是鼓起勇氣道:“大、大小姐,如今,已不是沈家醫(yī)女,這樣貿(mào)然前往,于禮,于禮怕是不合?!?p> “說的也是,”我俯身將嬤嬤托起,轉頭看向肖泰溫柔道:“肖侍衛(wèi),江家嬤嬤以禮數(shù)阻我,我怕是不能和你前往了。”
話剛落音,肖泰便拔出了佩劍,劍指江家一眾仆役,“太妃有令,若有阻攔者,格殺勿論!”
剛站穩(wěn)的嬤嬤又腳軟地跪趴了下去,我無奈地又將她扶起,“素聞江家最重禮道,聽說家主還曾以血諫之,如今不若嬤嬤也學習學習家主,指不定我一樣就從了?!?p> 當初,我試穿嫁衣,暴露了肩上胎記,世子幾次進宮對皇上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皇上已經(jīng)動搖了,讓我不入江家仍以沈家醫(yī)女出嫁,可江家家主江景芳江侍郎于朝堂以人倫血諫迫使皇上收回皇命。我是不信江大人對我這個流落在外近十年的女兒是有多思念的,可世子為此吐了血,那我就得替他出這口氣。
“大,大小姐,如今,還未,未曾進江家祠堂祭祖,現(xiàn)在,還,還是沈家醫(yī)女……”嬤嬤癱軟在地上俯首。什么樣的主子帶出什么樣的奴才,這樣貪生怕死的嬤嬤,江侍郎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竟有勇氣撞柱,想想都替言官們慚愧呢。我笑著未言上了去王府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