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學(xué)堂放了假，我和沈芃回到醫(yī)館，回來之前云錦向我們辭別，從此非年節(jié)祈福之事便不可隨意外出，待在深閨等待出嫁了。
回程路上，我一直悶悶不樂。十幾歲，正是天真爛漫活潑可愛的年紀，從此鎖在后院深宅，一生都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了，前幾天剛談?wù)摿擞H王妃，如今云錦也要走上被安排好的路，我一方面慶幸自己被沈大夫撿到，醫(yī)家治形形色色人沒那么多規(guī)矩，另一方面又覺得這個世道對女子真的太苛刻了。連帶著在醫(yī)館的開始幾天看父親，看沈芃，看傳信的肖康甚至寫信的小世子都不太順眼，每天帶著肖康早出晚歸，在整個京城轉(zhuǎn)悠，最終還是決定把城西的一家店鋪盤了下來。因為前面出了父親被斥責(zé)的事，同行們暗自竊喜，不再過分關(guān)注醫(yī)館，我從房主手里得到了一個同情價一萬兩。唔，好貴，原本想著租的，后來又覺得買下來以后作為私產(chǎn)也不錯，類似婚前財產(chǎn)一樣，有個什么事也能有個去處，店鋪是在一個十字街角坐北朝南，前面是兩間門面，中間有個作坊，作坊后面還有個不小的庭院，從庭院后門又臨近后街，可以不用穿過前面的店鋪，相對獨立，西邊隔著街道和店鋪后便是蘇河，河上有花船，我打聽過了，只是供賢人雅士閑談品茶聽曲，沒有其他亂七八糟的。
只不過價格對我來說實在是天價，我自從來到這里就沒有掙過一個銅板，現(xiàn)在剛想淘第一桶金，就得先拿出去一桶金。
回到我自己的小屋，我打開柜子，里面有三個盒子：父親給的一千兩，世子的信箋和令牌。令牌是金黃色的方形玉牌，柔和如脂，潤澤以溫，巴掌大小，上方雕刻有獸首下方是篆體的一個“令”字四圍布滿祥云，精美而有一種威嚴感，應(yīng)該能當(dāng)不少錢。我拿出那個令牌仔細翻看了一下，沒有親王府的標記，也沒有其他什么記號，如果拿去當(dāng)鋪，不會被識出來吧？
我小心翼翼將它揣進懷里，剛站起身就見門被打開，小世子正站在門口，臉色陰沉地看著我。
“你怎么來了？”我驚詫：“不對，你怎么進來的？不對，你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我家？”呃……我也不知道怎么說好了，小世子沒理會我的語無倫次，直接跨進我的屋里，這還是他第一次進到我在醫(yī)館的家，環(huán)視了一周，坐到了榻上，盯著我：“咳咳咳，拿出來?！蔽亿s緊上前給他倒了杯熱茶，心虛地把玉牌從懷里掏出，放到他面前的矮桌上。小世子看著玉牌，食指不經(jīng)意地撥弄著，漫不經(jīng)心道：“買鋪子缺錢，準備把它當(dāng)了？”聲音輕柔，但我卻感覺不妙，那種作弊被抓個正著的感覺又來了，你又忘記小世子按在你身邊的探頭了，我暗自斥責(zé)自己。
見我低頭不語，小世子又問道：“知道它值多少錢嗎，你就不怕被當(dāng)鋪騙了？”
“呃，我準備當(dāng)一萬，少一個銅板也不當(dāng)?！蔽以G訥地解釋。
“開店缺錢，寧愿當(dāng)我給的東西，也不找我，上次你們?nèi)タ翠佔?，我就問你在做什么，你回了我三個字，沒干嘛。好吧，我忍了，看你什么時候會找我，結(jié)果，呵。”
我看著他把玉牌彈來彈去，似乎下一秒不高興就會把玉牌摔了，御賜的汝瓷筆洗就是前車之鑒，我趕緊一把把玉牌抓到手里，“你聽我解釋，”耳邊聽到窗外有松了一口氣的聲音，可能是我聽錯了。我老實站到世子面前，認錯姿態(tài)擺到最標準：“我一開始是想著和秀梅，云錦商量著一起開個胭脂水粉店，大家各自都出點銀子，我來制作，用藥材不傷皮膚還養(yǎng)顏，我還實地考察過城南的玲瓏閣，有信心比得過他們。秀梅呢，就借助她爹和京兆尹的關(guān)系狐假虎威做我們小店的后臺防止有人搗亂，云錦則可以把我們的產(chǎn)品帶到貴婦的圈子里去，做我們產(chǎn)品的代言人。而且這個小店我們外面雇個管事打理，私底下誰也不知道是我們開的，做個幕后老板。
原意是想著有這個小店用來給我們存點小私房錢，買些自己喜歡的東西使銀子自由，而且以后嫁人了打理后宅，或者萬一與相公吵架鬧矛盾也不至于被斷了銀子，所以當(dāng)然也要瞞著未來夫君……。”我食指勾著小世子放在桌上的小指晃了晃。
看著小世子臉色稍霽，我繼續(xù)說道：“結(jié)果秀梅跟羅洋吵架，把這事兒說出去了，然后其他人也都碰巧知道了，現(xiàn)在人盡皆知。沒辦法，我就只能自己出面想著先把店面盤下來，再慢慢從長計議?？墒俏覜]想到一個店鋪要那么多銀兩，我錢不夠，身邊除了藥材也沒有其他值錢的東西，想著先把令牌當(dāng)了，以后等我的小店開起來，我一定能把它，不，是肯定會把它贖回來的。”我大著膽子把另外幾根手指也伸過去拉著他的手晃了晃：“你別生氣了。”
“嗯，所以，買店鋪，開店，不找我，瞞著我，是想把這當(dāng)成私產(chǎn)，怕以后我生氣不給你銀子花，又或者”小世子頓了一下，用毫無感情的眼睛看著我冷冷地說：“其實也可以把店鋪賣掉換了銀子，然后拋棄我而遠走高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