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沈芃和我一起入府才聽我說起此事，而王府里靜悄悄，要不是世子因病缺席了先生的課，我還真以為昨天做了個夢，心不在焉地上完課后，我沒有心情跟好友聊天想著和沈芃打飯回去躲在屋里吃，竹籃剛拎進院門，便有侍從過來傳話說太妃讓去世子屋里聽訓。我將竹籃給了沈芃讓他不要等我吃飯了，便跟著侍從一道離開了，路上，我想著一定是要叮囑我昨天的事不要到處宣揚，把嘴巴閉緊之類的。
小丫鬟給我打了簾，進入到暖烘烘的屋內(nèi)就聽見太妃在哄她的嬌兒——吃飯，我出現(xiàn)的時候，太妃正端著碗用銀匙對著世子“啊”，我趕緊低頭，給他們跪了，太妃語帶笑意：“沈童是吧，不必拘禮，叫你來是世子邀你一同用膳。”說著還用眼神示意了旁邊一套矮桌矮凳，矮桌上已經(jīng)擺了兩葷兩素四道菜和一碗粥，兩個饅頭，并告訴我如果不夠，長桌上就是籠屜和粥盆。說完便帶著侍奉丫鬟離開了，整個屋里就剩我和床上的世子。世子還無力地靠在床頭喘著粗氣捎帶急促，我吃飯的矮桌離世子還有段距離，太妃離開前倒是沒讓我喂世子，但是他應該沒怎么吃吧，我是自己吃啊，還是要喂他啊。我在屋里站了一會，便行動了，先把矮桌上的飯菜一個個端到長桌上，然后把矮桌端到世子床上，世子不明所以還被嚇了一跳，不過也無力阻止我罷了，然后我將自己的飯菜和世子的飯菜都端到矮桌上，拿了幾個靠枕給世子墊到身后，接著我就脫鞋上了世子的床，直到我用他的銀匙在他的碗里舀了他的粥送到他的嘴里，他才反應過來，這世間還有這種吃飯方法。
我們相對而坐，各自吃著自己的食物，像一對拼桌吃飯的人，不對，比他們還要熟悉一些，既不會有獨自吃飯的凄涼又沒有卻之不恭的熱情。三兩口將一碗粥喝光，我拿起饅頭的時候，看到世子已經(jīng)把自己的粥喝掉一半了，我放慢啃饅頭的速度，等到我兩個饅頭吃完，世子正好把一碗粥喝光，一起結(jié)束這頓午餐。將矮桌端回原處，收拾妥當，我拿出隨身攜帶的課本，坐在世子床前的腳踏上給他讀了今天先生教的文章，并像以前在書房那樣把我的見解一并說與他聽了，等我停下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埋在抱枕里睡著了，我靜靜看了他一會，忍住親吻他額頭的沖動，離開了。
世子落水這件事沒有驚出一點水花，像是一片羽毛飄入水中，只在我心中造成了漣漪，親王府上下毫無波瀾，那晚凄厲的求饒和一個女人的哭喊都消失了，奕親王離開京城的時候也一并帶走了愧疚的女人心愛的兒子，偌大的奕親王府只有年邁的太妃，自私的親王妃和獨自生長的小世子……
三個月后，夏天到了，早前下了幾場春雨，萬物生長空氣清新，小世子的身體也有了好轉(zhuǎn)，這一天休沐，第二天一早又要開課，回家時間不夠充裕，我們幾個好友決定一起去踏青，小世子也想一起玩，只是在我們討論到郊外的時候，他轉(zhuǎn)頭走了，隨后又讓侍從來告知準許我們在王府里游玩，因此大家就決定在這一天參觀一下王府的園林。
因為都是小孩子，雖有等級觀念但是大人不在，我們也隨意了許多，小世子面上不顯心里也是高興的，早早就吩咐人準備了豐富的糕點吃食。親王府規(guī)格的府邸很大，能逛的園子也很多，亭臺閣榭，雕梁畫棟，我們就這樣一路走走停停，來到一片桃林，這里應該是王府偏西南的位置了，風景優(yōu)美空氣中彌漫著淡淡花香，唔，還有酒香，酒？我還沒回過味來就見世子站定到桃林邊臉色明顯陰沉了下來，隱隱似乎聽到有女子的笑聲和琴聲，我感覺事情不妙，上前一步靠近世子對著后面道：“這邊風大，世子不宜在這久留，我們到別處游玩?！贝蠹乙灿X得桃花林沒什么好玩的，又沒有掛果，男孩子直接轉(zhuǎn)身就走了，女孩子還攀折了兩三枝帶回去插瓶，世子落在最后面，神情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多思慮傷心神，可我也沒有辦法安慰，突然想到衣兜里有個東西，“小世子，”我對著桃林邊的他突然喊道：“接著，送你的?！睋P手將一個小物拋了出去，看到他穩(wěn)穩(wěn)接到后我笑著轉(zhuǎn)身趕上走遠的小伙伴去了，送給世子的是一顆粉色的石頭，是我在剛才嬉戲的湖邊撿到的，被水沖刷得晶瑩圓潤，原想著拿回去打磨后掛上流蘇做個墜子給父親的，但眼前躲在心底偷偷哭泣的小世子更需要禮物。
放完紙鳶后，天色已近黃昏，小伙伴中有一個家里在翰林院任職的，素日里也最是好學上進，他著急回去溫書，因為第二天還有個小考校，頓時大家也沒有了嬉鬧的心思，匆匆散了，世子有些氣喘，我就留在了他身邊，讓沈芃回去學習了，長長的小路上我落世子半步，后面遠遠地跟著一些侍從。
“天氣真的很好，對不對？”我望著遠處天邊悠閑地打破平靜，世子也抬頭順著我的眼光望去沒有說話，場面陷入了莫名的尷尬，我摸摸鼻尖又開口道：“先生出題考試，你有把握嗎？”說完我就咬了咬舌頭，這話簡直是廢話了，不過世子聽了以后反倒是笑了，轉(zhuǎn)頭看了我一眼說道：“不是有你嗎？你的功課沒落下，我的就不會落下?！?p> “講了這么久的見解，我從未見過你寫過正兒八經(jīng)的字，今天的析論，你回頭就寫給我吧?！笔雷油蝗婚_口要求道。
“是楊先生跟你說了什么嗎？”
“你倒是機靈，”世子瞥了我一眼，“不是楊先生說的，上次書畫考校，我看其他兩人都神色緊張，只有你悠哉游哉，我就——?！笔雷油蝗恢棺×嗽?。臉色有些飛霞。
“你就關(guān)心了一下是嗎？”我笑著調(diào)皮地歪頭看著他接話：“沒想到世子對他的女婢竟如此關(guān)心。”本想說完以后他會惱羞成怒，結(jié)果聽了我的話，他倒是有些直愣愣地看著我，低聲反問道：“我的女婢？”
呃，倒是我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了，嗯哼，清了清嗓子，看到世子園子就在不遠處，匆匆俯身行禮揚聲道：“恭送世子。”說完也沒等世子回話我就一溜煙跑了。
傍晚，我用著自己不成熟的隸書筆法寫好析論交給侍從，今天的任務就完成了。
次日，先生考試，好友習畫，翠柳姑娘不在，小伙伴中只剩下我無所事事，溜回小院里，坐在樹下竹凳上，風和日麗陽光明媚四周靜悄悄的，回想著這段時間在王府的事情，便在石桌上寫下心中疑惑以整理思緒。
“世子、落水、有疑?！币粋€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驚訝地抬頭，眼前至院門口空無一人。來不及思索世子怎么會出現(xiàn)在我身后下意識要收起紙張，一柄玉骨扇就輕輕點在了上面，就像是第一次考試作弊被老師發(fā)現(xiàn)一樣緊張心虛到我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只纖細白皙的手把紙張抽走。
我垂頭跪在青石板上靜靜看著眼前那一雙鴉青繡著暗紋麒麟的鞋面，耳邊除了那人用扇柄敲著石桌清脆的聲音，四周同樣靜悄悄，可我卻再也不會天真到以為沒有人在了。
“分析的還頗有幾分道理。”世子抖動紙張飄落在我眼前用著從未有過的輕柔嗓音說道：“知道嗎，編排皇室宗親可是大罪，誅九族也非不可行。”
一瞬間我的緊張尷尬全部轉(zhuǎn)化成了恐懼，我怎么會忘了這是有著等級制度的時代，沈大夫于我有救命之恩，我還沒有報答反倒帶來災禍，此刻我顧不上尊嚴骨氣只求眼前這個陰晴不定喜怒無常的小世子能別因為我的胡言亂語而牽連沈家，頭，重重磕在堅硬石板上沒覺得疼痛知道一個冰涼的玉石貼上我的眉心止住了我瘋狂的舉動，我才感到有液體從我額前緩緩滑落快到眉心時我下意識躲了一下。
“嘖?！笔雷影l(fā)出一道類似惋惜的聲音收回了扇子：“起來吧，我只是把典律說了一下，又沒說會把沈大夫一族怎么樣?！?p> 此刻我漸漸平息了恐慌，但腦袋磕得有點懵，跪在地上愣愣地抬頭看向眼前的人，稚氣美麗的容顏在陰影中早已看不清，身后的萬丈光芒倒是刺痛了我的雙眼，我從沒有哪一刻像此時清晰的感受到眼前的人世子的身份，孱弱的手握著殺人的刀……
上元節(jié)那天，世子躲在門后目送我們遠去后便有侍衛(wèi)來報，奕親王奉旨回京了，一起回來的還有他曾經(jīng)的原配夫人如今成了貴妾的劉氏和兩兒一女，比起留守王府的孤兒寡母那一行人則更像一家人。作為最符合皇上期望的未來奕親王府繼承人，小世子的地位無可動搖，也沒有哪個不開眼的敢去明目張膽地招惹，可是這件事還是發(fā)生了。大病初愈的小世子被奕親王的庶次子推入了湖中，皇上是震怒了，可終歸是親王府家事。庶長子替弟弟挨了板子，有親王撐腰板子能打多重？不到半月就好了，貴妾護子心切磕破了油皮卻惹得親王愧憐。一出鬧劇下來，只有小世子足足躺了三個月，病情雪上加霜唯有祖母憐愛，可惜太妃年邁能護的地方實在太少。
你知道這漩渦中有誰自始自終沒有沒被牽扯，全身而退了嗎？
阿童，你別怪我，也別怕我，好不好？
我悠悠轉(zhuǎn)醒，燭光只照亮一隅，床邊坐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父親？”
“醒了？先別說話?！备赣H起身從桌上將藥碗端來，“先把藥喝了，我已經(jīng)稟告過太妃了，你這兩日就靜養(yǎng)著吧?！?p> 父親沒有追問我出了什么事，但他一定了然在王權(quán)下，有的人，命就如螻蟻一般，父親不能在王府久留，看到我乖乖把藥喝了以后就離開了還叮囑了沈芃要好好照顧我，望著父親遠去的背影我除了感動還有羞愧，枉我骨子里還是個二十多歲的成年人，跟來王府本來是要守護沈芃的，結(jié)果，反倒是自己接二連三的出狀況，可是，世子，我撫摸額頭上的紗布，昏迷中，世子來過了，雖然父親只字未提，可是縈繞耳邊的那些話并不是我在做夢。
用我的家人嚇我還讓我給你磕頭破了相，還不讓我怪你，怕你，我撇撇嘴角：霸道病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