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的新年阿墨并沒有什么興趣,小扇倒是興奮的很。莫漓和孟家的婚事已是板上定釘,劉氏就算不喜她,再也沒刻意給她難堪。輕羅做事穩(wěn)妥,莫漓幾乎不出門,手底下的婆子們想找麻煩也難以下手。
火樹銀花不夜天,原來是元宵節(jié)悄然已至。不知怎的,阿墨突然想起袁芷蘭的那只宮燈。那送袁芷蘭宮燈的人又是誰,已無從得知。
阿墨信步走在虞京的集市上,集市上人頭攢動,小販們沿街叫賣,各色宮燈亂花入眼。更有不少男男女女在河邊放祈天燈。
祈天燈是用竹條扎成方架,糊上紙,底盤放上松脂做成的。松脂燃燒后,燈會飛上天。正值元宵佳節(jié),一盞盞祈天燈從天空飄過,正似神仙散下的點(diǎn)點(diǎn)星河,好不熱鬧。
突地,本來熱鬧歡愉的街上有人喊道:“著火了!黑虎巷著火了!”
阿墨跟著大伙而往著火的地方走去,黑虎巷位于集市東側(cè),因房子老舊,巷子又窄又黑像蟄伏的黑虎而得名。而此時,巷子里火光滔天,從遠(yuǎn)處望去,像是魔鬼的一只眼睛。
那火極大,從院子里著起。附近巡邏的官差很快趕了過來,大伙幫著一起從附近漿洗的池塘里取水,想要澆滅那火。奈何火勢極大,一桶桶水潑了上去,仍然不起作用。
火勢越來越大,官差們呼吁住的近趕緊再拿些水桶或盆子來,有力氣的也出份力氣。阿墨也和眾人一起,勒起袖子幫著舀水。
一個抱著孩子的少婦從人群中擠出,她扔下另一只手里提著的東西,哭著沖院子里喊:“娘!娘!”,鄰居幾個年長婦人上前把她往外拉,以免火星子傷了她和懷中的孩子。
此間院子里主人原是吳老漢,吳老漢去年病死了,兒子又遠(yuǎn)在軍中,故家里只有吳大娘和兒媳李氏兩個人。鄰居們認(rèn)出,抱著孩子的婦人正是此間院子的兒媳,李氏。阿墨停下來看了看那李氏,只見她生的蜂腰細(xì)肢,帶著市井少婦特有的利落與韻味,在眾大娘的襯托下,顯出幾分美艷之姿。
此時,李氏抱著孩子在地上哭的天昏地暗,婆婆生死未卜,家中怕是成了廢墟,丈夫又遠(yuǎn)征在外,這下可怎么辦!自己只是出去給婆婆買個藥,家里怎么就無端起了火!
還好,火搶救的及時,加之最近下過雪,空氣濕潤,并沒有燒到其他人家,這一場無端之火總算被滅了。
看熱鬧的人很好,虞國的大娘們對待熱鬧依舊還是很熱情。地面本就灑了不少水,人群熙攘中,阿墨腳下一個不穩(wěn),眼看就要摔倒下去。不料落入一個有力的臂彎里。
少年公子爽朗清舉,一雙眼睛燦如的星辰,嘴角是一抹難以掩飾的笑容:“莫姑娘,沒想到在這里還能見到你?!?p> 阿墨一跳離他老遠(yuǎn),道:“孟公子,也沒想到你傷好的這么快?!眮碚哒敲蠗?。
“你也來湊熱鬧?”阿墨盡量讓自己顯得不那么好奇。
“我以前也幫父親處理過公務(wù),這火有些蹊蹺,我正好路過,順路看看?!笔聦?shí)上,孟棲寒早就來了,看著人群中少女笨拙的幫忙提著水,臉上偏偏是冷淡的樣子,他覺得有趣至極。只是阿墨太專注,沒有看到孟棲寒。
“我可以跟你一起進(jìn)去看看嗎?”少女杏眼瀲滟,天真與世故在她的眼中并存。
孟棲寒感覺自己的心劇烈跳動了兩下,他別開眼,打趣道:“一般姑娘看到這種事情避之不及,莫小姐還真是特別?!?p> “莫漓來自鄉(xiāng)野,自然跟一般官家小姐不同。再說了,上次請你幫我進(jìn)大理寺的停尸房,你不就知道我的特別了嗎?”阿墨白了他一眼,戲謔道。
孟棲寒這兩年常跟著父親處理刑獄案件,滅火的官差中也有認(rèn)識這位大理寺丞家公子的,將二人放了進(jìn)去。院內(nèi)情況慘烈,吳大娘在火災(zāi)中已喪了命。
阿墨上前看了看死去的老婦人,她死像慘烈,渾身沒有幾塊完好的皮膚,已在大火里喪了生。阿墨還沒有反應(yīng),身邊一身白衣的少年公子哇哇的吐了出來:“莫姑娘身上可有絹帕?”
阿墨嘟囔兩句:“我?guī)峭嬉飧陕铮 彼獗黼m是人,也算游歷人間許久,但骨子里畢竟還是蠻荒之中的妖獸,人間閨秀的那些精致的做派,她并學(xué)不會,比如隨身帶絹帕。
孟棲寒用袖子擦了擦自己慘白的唇,他手指修長,臉色蒼白,有種我見猶憐的感覺,看到此幕的人怎么也不會想到,眼前這個瘦高的少年,曾以一人之力擊殺過那發(fā)了狂與猛獸無異的葉清澤。
李氏看到婆婆的尸體輕聲啜泣著,她懷里的孩子也哭鬧不已。
阿墨被封印前游歷人間也有段時日,所以人間的事情她也知道些。但她不擅安慰人,只好吩咐官差去問問這李氏娘家在何處。官差都是大男人,畢竟心思沒有女子心思細(xì)膩,經(jīng)她一提醒,這才想起來。
“你剛剛說這火生的蹊蹺,又是如何蹊蹺?”阿墨問孟棲寒道。
孟棲寒輕聲解釋道,虞京的雪前兩日才消,空氣并不算干燥。這火能燒的這般旺,定是有蹊蹺。而這屋子的四周,卻是有潑過烈酒的蹤跡。
“不是意外?”阿墨看著孟棲寒道,“可要將人關(guān)押起來?”她說的人,自然是指李氏。凡間婆媳間的瑣碎事,她以前也有耳聞。
若不是李氏,又有誰能悄無聲息地進(jìn)入這院子,在房屋周圍灑上烈酒,縱火后又悄無聲息地離去?
“暫時不需要?!泵蠗吐曊f道,“她還有孩子,走不遠(yuǎn)的。再者,若真是她,她又更多更隱蔽的方法,何至于此?”孟棲寒臉色蒼白,阿墨真想不到,一個如此害怕血腥和尸體的人,為什么總喜歡往死過人的地方湊。
幾個官差遠(yuǎn)遠(yuǎn)望去,圓月之下,玉樹臨風(fēng)的公子與高挑的少女并肩而立,兩人輕輕耳語,公子的耳根微紅,少女眉目冷淡卻又慈悲,真真是一對璧人。
京兆府派了人來接管這邊的事情,孟棲寒和阿墨自然沒有久呆的道理。
依舊車水馬龍的集市,阿墨再也沒有逛的心思。孟棲寒只好送她回府。
“阿姐阿姐,我要吃餛飩!”路邊,一個小胖子拉著另一個年紀(jì)大些的女孩說道。
十年前,也有這樣一個小胖子總是這樣纏著自己。雕梁畫柱的閣樓里,小胖子一身蟒袍,拉著她道:“阿墨姐姐,我們一起去吃龜苓膏吧!”
草長鶯飛的花園里,小胖子簪著玉冠,哭著對她道:“阿墨姐姐,你不要嫁給他好不好?你要等我長大。”
血流成河的高墻之下,斷肢與殘骸扔了滿地,阿墨將人交給一群護(hù)衛(wèi),小胖子拉著她的手不肯松,卻是連她的名字也不肯喊了:“我不許你回去!你要是回去了,他定會殺了你!”“傻瓜,阿墨姐姐是他未過門的妻,他怎會殺我?”阿墨不知道,當(dāng)時自己說著那樣自信的話,卻已流了淚,她早該知道結(jié)果,卻依舊飛蛾撲火。
突然一個巴掌打在阿墨的臉上,身邊的俊俏公子一只剛剛打過她的手還尷尬地停在半空,只見他結(jié)結(jié)巴巴道:“莫小姐,有飛蛾.......飛蛾......”
阿墨生氣的捂著臉。她在大理寺牢中時,見孟家行事周到,以為這孟棲寒定是個做事妥帖之人;她回莫家之后,孟家?guī)退齾s未提血色龍鱗之事,她曾懷疑過孟家的居心,猜想那躲在暗處的孟棲寒定是個腹黑的陰謀者;她與葉清澤打斗時,孟棲寒從天而降,她倒是覺得不管此人出于何等目的,倒是真真的救了眾人,倒是有幾分仗義;如今......她卻覺得這孟棲寒是個長不大的頑皮鬼!
面前芝蘭玉樹般的公子像做錯事般的孩子站在她面前,這樣的人要么是不入流的陰謀家,要么是隱藏太深!
見阿墨這樣生氣的瞪著自己,孟棲寒忙扯開話題:“聽說莫姑娘已經(jīng)通過云墨書院的入學(xué)測試,看來我們將就會成為同窗。”
阿墨仍生氣道:“誰要跟你這種頑皮鬼做同窗!”
阿墨這種樣子,落在孟棲寒眼里就像一只炸毛的貓,他故意道:“我們不僅會成為同窗,我們還有婚約在身?!?p> “婚約不作數(shù)!”阿墨更生氣了,她占了誰的殼不好,偏占了這個的小庶女,沒權(quán)沒勢的,還有一紙莫名其妙的婚約,自身的戰(zhàn)斗力更是弱雞,像這個樣子什么時候才能找回其他龍鱗報仇雪恨!
“只要你一天是莫漓,這婚約你便無法擺脫?!泵蠗室舛核?。
阿墨心里道:若我不是莫漓了?但這句話她始終說不出口,自打重回人間,她便竭力演好“莫漓”這個角色。還好之前也沒幾個真心關(guān)注這丫頭的,,盡管破綻太多,也沒有人在意。眼看到了莫府,阿墨徑自氣哄哄地進(jìn)去了。
直到佳人走遠(yuǎn),少年公子才收回戲謔的笑意:原來她真的,早已完全將他遺忘。是啊,當(dāng)年他不過是一個,十歲的孩子......
孟棲寒轉(zhuǎn)過身,心想,如果阿墨知自己的真實(shí)身份,剛才她會坦誠的告訴自己她是誰嗎?
四條桌子的腿
孟棲寒:想騙一條絹帕真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