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夏星河望著案后那張黝黑如鍋底的臉，轉(zhuǎn)身看向身邊的領(lǐng)路之人，驚訝道，“你們兩個……”
那人身穿青色直裰，頭戴儒巾，身材長相穿著與方才領(lǐng)路之人一般無二，唯一不同的是他手中沒有握著折扇，而是握了一支毛筆。而書案上筆架旁，好巧不巧，也放了一把折扇。
面前出現(xiàn)這樣一模一樣的兩個人，難道是雙胞兄弟？
“他不過是一個傀儡。”那人謙和一笑，輕輕揮手一點，方才領(lǐng)路之人頓時委頓在地，化作了一張紙人。
“影子傀儡？”辛風(fēng)眉驚訝道。
“不錯，”他有些驚訝，上下打量了辛風(fēng)眉一眼，笑道，“沒想到，小小年紀(jì)倒有些見識。”
見夏星河一臉茫然，辛風(fēng)眉解釋道：“施法時，在紙人上滴上施法之人的鮮血，便能做成這影子傀儡。影子傀儡形貌舉止與施法之人一般無二，按照施法之人指令行事，可感知七情六欲，但卻沒有真氣，不會武功也不會法術(shù)?！?p> 夏星河定睛一看，果然地上那紙人眉心一抹殷紅。
“你就是李詩人？”夏星河問道。
“不錯。兩個小娃娃找我何事？”李詩人仍舊端坐在書案后，他放下手中毛筆，拿起一旁雪白的巾帕擦了擦手上并不存在的墨跡，問道。
真沒想到，這李詩人名叫詩人，但實際上卻是這樣一幅又黑又壯、五大三粗的長相。
夏星河道：“‘五陰藤甲’裘曜是我?guī)煾福撬屛覀儊碚夷愕?。?p> “是嗎？”李詩人微微頷首，“裘曜我倒是認(rèn)識，三年前我曾見過他?！?p> “正是，三年前，他從你這里習(xí)得一種法術(shù)，你告訴他修習(xí)這種法術(shù)，便可以使斷手重生，是也不是？”
“不對?！崩钤娙祟D時搖頭道。
“?。俊?p> “我是說，裘曜不是從我這里習(xí)得法術(shù)，而是從我這里換走的，”李詩人嘿嘿一笑，道，“我告訴他，如果真信我，就再砍斷一截小臂，我便把法術(shù)教給他，反正斷肢是可以重生的，砍了以后再長出來，不就行了？”
“你……好端端叫人砍斷自己的手臂，于你又有什么好處？”
“誰叫他對我不敬，一進(jìn)門就喊打喊殺，我會怕他？”李詩人有些得意地道：“再說，手臂是他自愿砍斷的，他也夠心狠的，當(dāng)場就揮刀砍斷了自己的小臂，濺得到處是血，把我案上的書卷都弄臟了?！?p> “既然他如你所愿砍下了自己小臂，你又為何不正經(jīng)將法術(shù)傳于他？”
“你又怎知我沒有傳他？”李詩人絲毫不以為意地道。
“你可知，他苦練了三年你交與他的法術(shù)，可不僅斷肢沒有重生，還變成一個害人命、吃人肉，不人不鬼的怪物！”想及此，夏星河憤然道，“三年來，多少人在他手下無辜喪命！你給他的究竟是什么害人的妖術(shù)，從哪偷來的？”
李詩人神色微頓，眼中精光一閃，道：“你們究竟是誰？”
夏星河只道：“裘曜是我二人師父，我二人自然是裘曜徒弟。”
“不，你們不是裘曜的徒弟，”李詩人微微瞇眼，嘴角閃過一縷篤定的笑意，“阿大是我制成的第一個傀儡，卻毀在你二人手中，何況，那小丫頭竟還識得影子傀儡。裘曜不過修煉得些上不得臺面的微末功夫，哪里教得出你二人這樣的徒弟。現(xiàn)如今，修習(xí)法宗之人屈指可數(shù)，而倘若他教得出你二人這樣的徒弟，就必然懂得許多法術(shù)，三年前又何必來求我？”
夏星河和辛風(fēng)眉對視一眼，都有些懊悔。尤其是辛風(fēng)眉，她先是一急之下毀掉了傀儡阿大，本意是想找人來問問李詩人的所在，卻沒有料想此舉會投鼠忌器，而后見到李詩人本人之后，一驚之下又漏了底，難怪會被李詩人戳穿。
他二人雖說都稱得上是聰慧機敏，但到底年紀(jì)尚輕，城府籌謀尚顯不足，一問一答間，便叫李詩人占了上風(fēng)。
見二人面面相覷，李詩人大咧咧地靠在椅背上，道：“阿大為客棧中的客人端茶送水已經(jīng)三年了，沒想到毀在你們兩個小娃娃手中。你們倒是說說看，為何要這么做？”
“你……”夏星河張口就要質(zhì)問他盆中死魚之事，但辛風(fēng)眉卻攔住了他。
李詩人更是起疑，追問道：“怎地不說了？”
辛風(fēng)眉接口道：“不如此，如何能見到你？”
“你們兩個到底是什么人？”李詩人臉上已現(xiàn)些許怒色。
辛風(fēng)眉本就惱他將治人的法術(shù)改成害人的法術(shù)流傳出去，玷污辛氏聲名。只是她生性清冷，聞言也只是淡淡道：“我二人是什么人，與你毫不相干。你只需知道，我能毀掉一個傀儡，便能毀掉全部傀儡，既然能毀掉全部傀儡，也可以毀掉你?！?p> “你！”李詩人大怒，一反方才溫文爾雅的樣子，猛地挽起袖子拍案而起，繞過書案沖到辛風(fēng)眉面前就要動手。
夏星河忙上前拉住辛風(fēng)眉，轉(zhuǎn)頭對李詩人笑道：“李大哥滿腹詩書，才華橫溢，通古博今，哪兒會和一個小姑娘計較?！?p> 方才，李詩人可是借那帶路的傀儡之口，對自己的才學(xué)連連夸耀，可見，這李詩人應(yīng)當(dāng)是極為看重才學(xué)之人。
夏星河借此由頭說上幾句好話，不正說到他心坎里？
果然，此言一出，果然是撓到了李詩人癢處，他頓時神色大緩，轉(zhuǎn)怒為喜道：“不錯，你這小子還有點見識。”
“我這點微末見識，又哪里能跟李大哥比。”夏星河趁熱打鐵道，“想來裘曜修習(xí)的法術(shù)，也是李大哥自創(chuàng)的？”
“嘿，你小子，”李詩人笑著一推夏星河肩膀，道，“還想套我的話？”
李詩人長得五大三粗，脾氣也火爆，可先前偏要惺惺作態(tài)，作一副文質(zhì)彬彬的書生樣，就好像一個濃髯大漢，非要手捏一根繡花針，說不出的別扭難受。
現(xiàn)下他大嘴一咧，“嘿嘿”一笑，倒好似更符合他的本性。
他似乎也意識到了，急忙將神色一斂，沉下臉來問道：“想知道？”
夏星河見他似有松口之意，忙道：“自然。”
“那好，”李詩人轉(zhuǎn)而一笑，道，“告訴你們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們要拿一樣?xùn)|西來換?！?p> 辛風(fēng)眉心生警惕，問道：“拿什么東西換？”
李詩人嘿嘿一笑，道：“你們用什么法子破了我的法術(shù)、毀了我的阿大，我要你們拿這法子來換?！?p> “這……”夏星河看向辛風(fēng)眉，怕是不行。
她微微沉吟，目光落在李詩人方才寫下的那頁紙上，卻見漿好的玉版紙上歪歪扭扭涂抹了一片，似字非字，似畫非畫。
正當(dāng)夏星河以為她要斷然拒絕時，她卻欣然應(yīng)允道：“可以。”
李詩人大喜，道：“好，那你快說，快說?！?p> 辛風(fēng)眉卻一言不發(fā)地走到書案后，另取了一頁紙，拿起筆來干脆利落地在紙上寫下數(shù)行字。寫好后，她將紙立起，展示給李詩人看，道：“這便是破解之法?！?p> 李詩人面色頓時古怪中透著幾分心虛，他小心地看了幾眼幾行字，猶猶豫豫地道：“這……”
夏星河在一旁忍不住“噗嗤”一笑——那頁紙上字跡清秀古樸，端端正正寫了數(shù)遍“李詩人不識字”。
他這一笑，李詩人頓覺異樣，他仿佛被刺痛，一下子跳起來，道：“你，你到底寫的是什么？是不是在捉弄我？”
夏星河笑道：“你自夸才高八斗，卻沒想到根本不識字??？”
李詩人又羞又怒，他雙拳緊握，怒喝道：“你們這是找死！”
辛風(fēng)眉卻絲毫不懼，她仍舊淡淡地道：“你一點真氣也無，何必虛張聲勢？”
李詩人頓時一驚，道：“你是如何發(fā)現(xiàn)的？”
夏星河在一旁道：“這還不明顯？你喜怒皆形于色，倘若真有能耐，現(xiàn)在早就跟我們打過一場了，我又如何能攔得??？”
李詩人聞言一震，一時間靜默無言。
夏星河嘖嘖道：“你看，我話都說到這里了，你仍然沒撲上來打我，那你當(dāng)真是半點功夫也沒有。不過，既然你懂得邪術(shù)，又為何不用邪術(shù)對付我們呢？”
李詩人此時已經(jīng)全然沒有了方才的怒氣，他仿佛走神了，愣愣地看著夏星河一言不發(fā)。
“只怕不是不用，而是不能。”辛風(fēng)眉接過話來，冷冷道，“我毀掉傀儡所用的法術(shù)，是一定會反噬到傀儡的主人。阿大既已被毀，無論如何也會給傀儡主人身上留下點小傷。你口口聲聲只怨我毀了阿大，卻半點沒有提及哪里受傷，說明你壓根就不知道受傷之事。你既沒有真氣，更不會法術(shù)，那么，你究竟是誰？既然方才領(lǐng)路之人是影子傀儡，不妨大膽猜測，你也不過是個影子傀儡，傷既不在你身上，你又如何知曉？”
“李詩人”神色數(shù)變，但卻仍是半句話也不肯說。
夏星河以手點額，道：“既然這樣，不妨讓我來猜一猜，你雖然聲稱自己極有才學(xué)，將自己扮作一副讀書人模樣，舉止也裝作斯文，可你談吐間頻頻用詞不當(dāng)，而且還不識字，便絕不會是個讀書人。什么樣的人居住在漁村中，大字不識一個，家中晾著漁網(wǎng)，自己又曬得黝黑呢？”
他頓了頓，瞥了“李詩人”一眼，道：“既然影子傀儡與主人形貌舉止一模一樣，我猜你的主人原本是個漁民，前半生以捕魚為生，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竟有機緣習(xí)得邪術(shù)。既然他根本不識字，那便不是從哪本古籍中看來的，而是有人手把手地教他?！?p> 見“李詩人”神色大變，夏星河朗聲道：“你的主子躲在哪里，怎么，臉都不敢露，只敢放出來一條沒有用的狗嗎？”
“嘿嘿，”“李詩人”終于開口，卻又是兩聲冷笑，“雖說我確實不會法術(shù)，但使喚這一村的低階傀儡，卻未必要用得著法術(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