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好疼啊!
也不知過了多久,夏星河終于強(qiáng)支著身體,勉力坐起來,只覺四肢百骸、五臟六腑,像是被活生生拆散了似的疼,除此之外,身上還有幾條似是勒痕的新鮮傷口,熱辣辣似火烤,連臉頰上也腫起了一道。
東方天空上,曉星像夏雨洗過的寶石,遙遙墜在黛藍(lán)色天幕上。
夏星河只覺身下松軟,環(huán)顧四周,原來這是一片甚為茂密的樹林,昨夜雨驟風(fēng)急,把樹葉打落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重重疊疊的樹藤橫七豎八纏繞在枝枝蔓蔓間,粗的如手臂,細(xì)的如手指。
難為哥哥把他引到這樣一個地方,他輕輕嘆了口氣。
想來這“懸崖”本身也并不高,自己墜落時,先是被樹藤擋了幾下,很是勒了幾條傷痕,又落到這層層松軟的樹葉堆上,因此只是受了些輕傷,也因此,哥哥才篤定自己從“懸崖”摔下還能逃走。
右臂一陣刺痛,他掀開衣袖,仔細(xì)查看右臂小臂外側(cè)的箭傷。
傷口長約三寸,雖然不深,但奈何箭上有毒,毒氣已經(jīng)四散,整個右臂變成了青黑色,看起來很是可怖。
這是蒼氏自制的一種毒,名喚“青面鬼”,毒氣所經(jīng)之處皮肉變成青黑色,真氣不至,宛如殘肢斷臂,待到第九日,毒氣侵至頭部,令人窒息而亡,死時連人臉也變成了青黑色,由此得名“青面鬼”。
他不由得又嘆了口氣,且不說令自己蒙冤的真相根本不知從哪里查起,恐怕現(xiàn)在的當(dāng)務(wù)之急,卻是要想辦法在九日內(nèi)找到這“青面鬼”的解毒之法,否則九天后不僅要活生生憋氣而死,而且還會死得還像個極為丑陋的青面鬼。
只是這“青面鬼”乃是蒼氏自創(chuàng),世上解毒之法恐怕只在蒼氏手中,難道只能掉頭去反追追兵,乖乖送上門去、自投羅網(wǎng)?
還沒等他嘆上第三口氣,只聽頭頂傳來“啞——啞——”幾聲粗糲嘶啞的鳥鳴,聽得人雙耳發(fā)疼,兩只灰不灰、白不白,似雁非雁、似鷹非鷹的大鳥在半空盤旋不止。
這是蒼氏豢養(yǎng),專用來尋蹤覓跡的梟鳥!
眼見有梟鳥盤旋,蒼氏必然就在不遠(yuǎn)處!星河頓時神色大變,也顧不得渾身疼痛,爬起來朝著微微發(fā)白的東方天畔拔腿就跑。
他用盡力氣,發(fā)足狂奔一通。只是他連夜顛簸疾馳,又摔得渾身劇痛,還沒顧上運(yùn)轉(zhuǎn)內(nèi)功、修復(fù)真氣,到底是體力不支,越跑越慢?;谢秀便币膊恢琅芰硕嗑?,只覺腦袋一陣陣暈眩,耳邊嗡嗡作響,冷汗直流,眼前一陣發(fā)黑。
正當(dāng)他幾欲倒下時,忽然聽得似有潺潺水聲。他喘口氣,定定神,循著水聲而去。
穿過樹林盡頭,夏星河只覺眼前豁然開朗,一汪湖水橫在面前,攔住了去路。這湖頗寬,一眼望不到邊際。不遠(yuǎn)處,湖邊立有一塊半人高石碑,上刻“平林渡”三個大字。影影綽綽間,一艘孤零零的烏篷船??吭诙煽?。
他慌慌張張?zhí)蠟跖翊?,撈起船槳便用力劃起來?p> 他在江南水鄉(xiāng)長大,清涼臺正是建在湖心島上的一片精廬水榭,夏日里水汽彌漫,十分涼爽愜意,因此得名“清涼臺”。他自小就沒少跟著師兄弟們?nèi)ズ舆吅锩~捉蝦,駕舟劃船自是熟練之極。
可此時他手忙腳亂劃了一通,這船只是有些許擺動,絲毫沒有往前走的意思。正當(dāng)他納悶之際,忽聽得背后一個低沉的聲音冷冷道:“呵,真是個蠢貨?!?p> 他悚然一驚,急忙四下張望,猛然看到原來小船另一端船板上,赫然有個黑影。
這人背對夏星河面向湖,一眼看去身形頗為瘦小,他頭戴一頂灰撲撲的斗笠,穿一身深色棉布衣衫,聽聲音看打扮像是一位老叟。
晨光熹微中,這人不動如山地端坐在船板上,周身籠罩著一股悠遠(yuǎn)沉靜的氣息,似乎天然與這黎明時分朦朧的湖光山色融為一體。
夏星河松了口氣,旋即又覺得頗為不好意思。
這船??吭诨纳揭皫X之中,此時天還只是蒙蒙亮,他匆忙之間未及細(xì)看,還當(dāng)是不知誰棄在此處的廢船,沒想到這船不僅有主人,而且主人就在船上,甚至還頗為穩(wěn)當(dāng)?shù)刈诖^,看著他費(fèi)力劃著船槳,妄圖把船“偷”走。這可真是……
他當(dāng)即行了一禮,道:“這位大哥,真是對不住。適才我確實(shí)沒看到有人在,還以為這船是無主的,并不是要偷船,我先賠個不是?!?p> 那人一動不動,只冷哼一聲:“哼,你如此慌張,莫不是偷了東西,被人家找上門了?”
先前這人只說了幾個字,倒也聽不出什么,此時幾句話一出口,只聽得這聲音雖然蒼老嘶啞,卻又有幾個聲調(diào)格外冷厲尖細(xì),聽的人寒毛直立,說不出的古怪難聽。
聽這聲音,怕是這人脾氣也有幾分怪異。夏星河連忙小心翼翼地道:“這位……老伯,真是冤枉我了!我確是被人追趕,但卻不是因?yàn)橥盗藮|西,而是因?yàn)?,因?yàn)椤?!這個說來話長,怕是一句兩句說不清楚……”
“說不清楚,就慢慢說?!蹦侨艘廊焕溧侧驳氐溃骸翱茨阃荡故峭档睦?,怕是個慣偷也未可知?!?p> 夏星河急道:“才不是!你,你怎能冤枉好人!再說,方才我確實(shí)是以為這船是無主的,才……哎!追我的人是我的仇家,呃,也不能說是仇家,但總歸是害我、污蔑我的人,他們十分兇殘,抓住我必然會嚴(yán)刑拷打,我父親和哥哥多半已經(jīng)落在他們手里了……哎,總之我萬萬不能叫他們抓住。老伯,我實(shí)在是想借小船急用,請務(wù)必行個方便!”
他又急又怕,再加上本就對為何被陷害、蒼氏為何對他窮追不舍不甚清楚,一番話說的顛三倒四,聽起來半分道理也無。
那人果然不耐道:“呆子!你嘰里咕嚕些什么?把我的魚兒都嚇跑了?!?p> 夏星河凝神細(xì)看,這人手持一根魚竿,確是在釣魚,只是這魚竿短得比手臂還要短,魚線又粗得比小指還要粗,十分怪異。
想來這人想釣魚卻又不擅釣魚,才弄了這么一個不倫不類的魚竿。夏星河靈機(jī)一動,道:“老人家,我借小船一用,魚呢我?guī)湍阕?,要多少有多少,可好??p> 那人果然有些遲疑:“當(dāng)真?”
夏星河忙上前道:“那是自然,我別的本事沒有,捉魚的本事是一等一的……”
只是他腳還未邁出,就猛然閃身后退一步,一支黑箭“咻”地一聲,幾乎與他貼身而過,插到了船板上。
“夏星河,你什么時候?qū)W會謙虛客套了,你本事可大得很呢!”
聽見身后這懶洋洋的聲音,夏星河不由暗叫一聲倒霉。這可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蒼家追來的,竟然是蒼家公子蒼凜。
“蒼凜,是你??!”夏星河轉(zhuǎn)過身來,果然看到策馬立在湖邊的正是蒼凜。
他約莫十六七歲年紀(jì),體格健壯,身形勻稱,乍一看頗為英氣,只是那一雙三角眼眼白多、眼黑少,又總鼻孔朝天,輕易不拿正眼瞧人,就平添了幾分蠻橫之氣。他身后跟著十余個蒼氏弟子,清一色的玄色錦緞衣衫上濺滿了泥水,星星點(diǎn)點(diǎn)十分的顯眼。
“真沒想到,居然是你蒼大公子追來。蒼公子,別來無恙啊?”
“呵,今天可真是稀奇,夏星河,你這會兒怎么嘴這么甜,上回在香瀅閣遇見時,你可是囂張得很?!?p> 上個月夏星河和哥哥在香瀅閣喝酒,遇到蒼凜來香瀅閣請客吃飯,本來喝酒吃飯兩不相干,誰知這蒼凜架子甚大,一進(jìn)門就嚷嚷不夠清凈,非要趕走其他客人,夏星河自然不服,當(dāng)場與他理論起來,雙方還動起了手,直到蒼凜不敵,不得已在眾人譴責(zé)聲中溜走。
提起香瀅閣,夏星河頓時氣道:“蒼凜,你總得講理吧?香瀅閣的天露釀香醇無比,誰不愛喝?又只有六月里才有,多少人千里迢迢,慕名而來,只為喝上這一口美酒。你來香瀅閣請客吃飯,請的人也就兩位,一個上等的雅間還不夠坐?可你非要把別人都趕走,這也太霸道了!”
“夏星河,難道你沒聽說?現(xiàn)如今,香瀅閣可是我蒼家的產(chǎn)業(yè),不就是天露釀嘛,我想什么時候喝就什么時候喝,小爺我就算是每天倒來洗腳,也沒人敢說個不字。香瀅閣那個不知好歹的掌柜,現(xiàn)在還不知在哪條河里喂魚,說來,還是托你的福呢!”蒼凜得意洋洋道。
“蒼凜!”夏星河怒道,“武林中怎能容得下你這樣欺凌弱小的敗類!”
“容不容得下我可由不得你做主,何況,如今武林中人誰不知道你與魔道勾連,你才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大魔頭!”蒼凜忽然壓低聲音,眼中寒星一點(diǎn),殺意一閃而過,道:“到眼下這個地步你還敢囂張,就不怕我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