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寶二爺仁義
賈環(huán)擰眉瞪眼,披頭散發(fā)。衣袖都被撕破了,邊角處還掛著破布條子。全身沾滿墨跡,肩膀上和胸前全是木屑與腳印。
他從來沒有什么英雄事跡。往日在學(xué)房里,睡覺睡的很安份。
近一年來,雖然裝模作樣地老看書,也沒人注意到他。這幫熊孩子見賈環(huán)這么囂張拉風(fēng),心里總不服氣。
可是,眾人看他這副模樣,怕是會隨時暴起!都想著,若再惹了賈老三,這憨貨發(fā)起狂來,誰能制他?
所以,都閉口不言,眼睛瞟向別處。
甚至,有倆人離得賈環(huán)近一些,怕他掄棍子打人,都不自覺地往后爬了幾步。
賈環(huán)心理琢磨,反正打都打了。這發(fā)瘋的理由,一定得站住腳了,不能讓人挑出毛病。
回頭一看,寶玉和秦鐘倆人還躲在角落里。秦鐘的腦門上,不知道挨了誰的悶棍,蹭了一層油皮,露出里面的血絲來。
寶玉紅著眼圈兒,坐在地上。
他身上濺了一些墨漬,頭頂?shù)陌l(fā)髻歪在一邊,不知道挨沒挨打。這時候,面色僵硬,眼神空洞地盯著地面。
賈環(huán)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邁步跳上一張書座上,低頭吼道:“是誰的狗膽包天,敢打傷了我二哥,老祖宗問起來,你們是死是活!”
一句話說出,唬的眾人噤若寒蟬,再沒人敢動彈一下。
賈環(huán)看著效果不錯,猛地掄起右手,當(dāng)啷一聲,把手里的桌腿慣在地面。
學(xué)生們齊齊打個寒戰(zhàn),一圈人原地打擺子,動也不敢動。等著賈環(huán),說下一句。
賈環(huán)挨個盯著眾人的眼睛看去,室內(nèi)落針可聞。
沒人敢和賈環(huán)對視,就怕他胡亂攀扯,說是自己打的寶玉。真要那樣,誰能說的清楚。
時間足足過了半分鐘。賈環(huán)瞥見,有人快繃不住了,想要動彈的時候,才開口叫到:“今天三爺我,是替我們老祖宗教訓(xùn)你們!”
幾個人剛要挪屁股。給這聲音,喊得腦子一激靈。只好支著身子,停在原地。
賈環(huán)這才按著正常聲音說到:“族學(xué)是讀書的地方。以后允許趴著睡覺,或者出去玩去。等到了飯點(diǎn),可以回來吃飯。
學(xué)房里,要是再有人,敢打鬧喧嘩,就還是三爺來教訓(xùn)你!散學(xué)吧?!?p> 寶玉被打的事情,學(xué)生們都怕被牽連到。第二,覺得賈環(huán)今天,精神太反常,都不敢惹他。
聽了這話,大家便各自包了書包。呼啦啦,一伙人爭著跑出門外。
賈瑞正要叫喊。離著散學(xué),還有大半個時辰呢。可再一看,都有小半的人數(shù)跑了。他也就閉了嘴,收拾起東西,打算回家。
不一會兒,學(xué)生們都走光了。除了賈瑞收拾東西,屋里就剩下寶玉秦鐘和賈環(huán)賈蘭,還有寶玉的四個小廝。
賈環(huán)趕緊跳下桌子,跑到寶玉面前。一見寶二哥的臉色,便知道,他腦子還在迷糊著。于是,小心地拍了拍寶玉的肩膀。
見他抬起頭來,趕緊說到:“二哥,欺負(fù)秦相公的人,我都打跑了?!?p> 寶玉見入眼之人是環(huán)哥兒。待聽清楚了這話的意思,便打量起周圍,果然只有榮府里的人。
漸漸恢復(fù)到正常狀態(tài)。這才回頭去安慰秦鐘。
見鯨兄的額頭上破了皮,里面滲出血來。寶玉急忙抬起衣袖,按在傷口處,眼中落下淚來。
秦鐘如花月貌,卻被糟蹋成這樣。寶玉心中愧疚,自己沒能保護(hù)好他。
躲開鯨兄的視線,回頭叫到:“茗煙收書!拉馬來,我去回太爺去!我們被人欺負(fù)了,不敢說別的,守禮來告訴瑞大爺。瑞大爺反派我們的不是,聽著人家罵我們,還調(diào)唆人家打我們!
多虧了環(huán)哥兒出頭,才把人打跑了。就這樣,鯨兄的頭都被打破了,還能在這里念書么?”
賈瑞那邊聽了,心中苦叫。若讓他爺爺知道了,一頓板子少不了。
趕緊伏低勸道:“哥兒不要性急!太爺既然有事回家去了,這會兒,為這點(diǎn)子事,去聒噪他老人家,倒顯的咱們沒禮似的。
依我的主意,哪里的事情哪里了結(jié),何必驚動老人家。這都是我的錯,沒有管好金榮??扇隣斠呀?jīng)教訓(xùn)他了,該打的打了,該訓(xùn)的訓(xùn)了。明天,我定讓金榮給秦相公磕頭賠禮?!?p> 賈代儒經(jīng)常和賈政清談打屁。真鬧到賈代儒那里,賈政隔天就能知道全過程。到時候,能打死寶玉。
寶玉原本,就是虛張聲勢。說這些話,一是因為怨恨賈瑞,正好嚇唬嚇唬他。二是好讓秦鐘知道,自己在乎他。
寶玉話也說到了,又想起今天的遭遇,下意識地說到:“反正,我是不能在這里,繼續(xù)讀書了。”
秦鐘聽了,心有余悸地哭道:“有金榮在,我也不能呆在這里了?!?p> 被鯨兄的眼淚一激,寶玉熱血上頭,不管不顧說道:“這是為什么?難道別人家來得,咱們倒來不得了?我回去求告老祖宗,攆了金榮出去?!?p> 寶玉想著,自己回去找老祖宗。還不是想說什么,就說什么。那還怕什事,又問茗煙:“這金榮是哪一房的親友?”
茗煙忙討好道:“他是東衙里璜大奶奶的侄兒,那是什么硬掙仗腰子的,也來嚇我們!璜大奶奶是他姑媽。
他那姑媽,只會打旋磨兒,給我們璉二奶奶跪著借當(dāng)頭。我眼里,就看不起他那樣的主子奶奶!”
寶玉一聽,他碰過幾面這什么璜嫂子。在鳳姐院里,她還跟自己打千兒問好呢。
于是冷笑道:“我只當(dāng)是誰的親戚,原來是璜嫂子的侄兒!我這就去問她!”
說著便要走,叫茗煙趕緊包書。
茗煙想著金榮吃癟,得意洋洋地出主意道:“爺也不用自己去見他。等我去他家,就說老太太有話問他呢。雇上一輛車子,拉進(jìn)府里,當(dāng)著老太太問他,豈不省事?”
賈瑞在旁邊聽著,眼看事情又要鬧大,怕連累了自己,急的來回度步。
他不敢去硬攔寶玉。卻正好瞥見賈環(huán),實在無法可想,硬著頭皮上前道:“三爺,您勸勸二爺?!?p> 賈環(huán)本不想管這破事??稍僖幌耄鹤约涸趯W(xué)房里撒野。若讓府里的長輩知道,終究不好。再一個,今后在學(xué)堂,還要和賈瑞打交道,總要裝個樣子勸勸。
而且,金榮就算留在這里,他以后也不敢放肆。所以,最好還是寶玉和秦鐘走人。
賈環(huán)先拉過茗煙這個攪屎棍,嚇唬他道:“你鬧了學(xué)堂,還打了學(xué)生。不說變個法兒,平息了才是,還上趕著鬧事。若讓老爺知道,你挨得住多少板子?”
茗煙想著賈政為人,下意識地護(hù)著小腿。
只一條,敢?guī)ь^在學(xué)房里打架。不管有什么理由,板子一定會落在自己身上。
這才閉了嘴,悻悻地退到一邊。
賈環(huán)又堆起笑臉,對寶玉道:“二哥,金榮和他那四五個朋友,我都掄棍子狠狠打了一頓。本還想著,他們再敢不安份,那就接著打。
還是二哥好手段,直接稟告老祖宗,都把他們攆出去干凈?!?p> 寶玉一聽就犯愁,他哪有本事,把四五個人都攆走。
再轉(zhuǎn)念一想,平日里,起哄架秧的人就更多了去了。今天這種事,往后不定什么時候,就會再來一出。
私塾是肯定不能再來了。只是話說出去了,不去尋金榮的麻煩,那鯨兄還不小瞧了我?
秦鐘在一旁聽了,也暗忖著,事情平息了最好。
寶玉不管怎么樣,都有賈母護(hù)著??墒?,他卻不想和金榮,再掰扯那些事。
真要鬧開了,金榮在學(xué)房里說的話,傳到了賈府長輩的耳朵里,自己哪還有臉面,和寶玉一塊讀書?
秦鐘拉了寶玉的手,低頭說到:“寶叔,還是別去了。金榮那樣的腌臜濁物,平白臟了咱們的眼?!?p> 寶玉見秦鐘拉著自己的手,又聽他寶叔叫的親切。就以為,他并不怨自己無用。
一手反扣了鯨兄的手,一手扶了扶撞歪的發(fā)髻。寶玉的眉目,登時舒展開來。
沉吟幾個呼吸后,卻對著賈環(huán)說到:“罷了環(huán)哥兒,鯨兄不愿與那等泥豬癩狗糾纏。不然,我定要叫他磕頭賠罪。日后,你也不用太為難他們,都是賈門的親戚,免的傷了情面?!?p> 賈環(huán)趕緊捧哏:“二哥忒仁義了,那就都依著二哥的意思。”
寶玉擺了擺手,算是打過招呼。拉起秦鐘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鯨兄不必?fù)?dān)心!咱在垂花門外的書房,已經(jīng)收拾好了,就叫綺霰齋。
打從明兒起,咱倆就去那里讀書。我再央求老祖宗,延請大儒授課,耽誤不了讀書?!?p> 茗煙幾人跟在后面,擁著兩人出了書房。
賈瑞海松了口氣,擦了擦額頭。走到賈環(huán)面前,假模假樣的作揖到:“謝三爺援手!”
賈環(huán)趕緊讓開正面,上前扶起:“瑞大爺這是作的什么,傷了弟兄們和氣!”
賈瑞哈哈一笑:“說的不錯,以前不知道,三爺竟是這般人物。往后,咱們弟兄多親近親近?!?p> 說著也轉(zhuǎn)身走了。
屋里就剩下賈環(huán)和賈蘭。
小賈蘭仰頭,瞪眼看著三叔,嘴巴張的老大。賈環(huán)笑笑也不廢話,抬手一拍小孩頭頂:“咱們也走。”
倆人剛出了私塾院門。墻角有一人,立馬撲上來:“三爺,一塊兒回去。”
原來,這人正是賈菌。在里面,見識了三爺?shù)木罟鞣ê桶詺馍碜?。便直接拜了同歲的賈環(huán),作了自己的偶像。
賈環(huán)看著自己的小迷弟,哭笑不得。自己殘害了,大晉朝小花朵的價值觀啊!
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停下來問賈菌:“既然,要一塊兒回去。你先出來干嘛,怎么不在書房等著?”
賈菌不愧是混跡市井的人,呵呵一笑說道:“三爺這話怎么問的。您都吩咐散學(xué)了,誰敢不聽話,呆在書房不走?”
說完話,眼角偷偷觀察三爺?shù)谋砬椤?p> 賈環(huán)伸手一拍賈菌肩膀:“今日放學(xué)早。去后街的酒店,三爺請你吃酒?!?p> 說完,便吩咐賈蘭,讓他坐馬車回榮府。賈蘭也知道,自己歲數(shù)太小,不能去酒肆喝酒。便乖乖聽話,自己回府去了。
賈環(huán)也上了馬車,對賈菌隨意擺手道:“菌哥兒上車,一起去?!?p> 賈菌本來打算,跟著馬車走著去。聽到賈環(huán)邀他坐車,稍微愣了一下,也不推辭:“謝三爺賞臉!”
說完話,也跟著登車。
趙國基放下車廂簾子。架著馬車,直奔后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