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云蒼山，地處湘泠江的西北方向，是云嶺山脈南端的主峰，也是云嶺山脈幾座山峰中最為出名的。云蒼山的巍峨雄壯，在全國都頗具盛名，每逢節(jié)假日總要迎來大量游客游覽參觀。
在靠近山腰的地方設(shè)有一處旅館，旅館二樓靠南的一個房間里，三個身著睡衣的女孩正在沙發(fā)上嬉戲打鬧，而另一端還有一個則是拿著本書怔怔出神。
三個女孩嬉鬧了一陣突然停了下來，其中的短發(fā)女孩指了指拿書的女孩，輕輕嘆了一口氣，當(dāng)先移步上前搭上了她的肩頭，“清影，沒事吧？”
方清影抬頭淡淡一笑，搖了搖頭，可她微微蹙著的眉頭怎么也不像沒事的樣子。
“我說那個項天澤也真是的，這假期都第四天了，他除了頭一天送我們來這里露過一面，后面卻連半個人影都見不著，害得我們方大美女整日牽腸掛肚的，真是太可惡了！”隨后，扎著馬尾辮的女孩也跟著擠了過來，頗為不滿道。
“就是?。∵@么久連電話也沒一個，要是我的話，早就把他給…”
“張欣！”最后一個女孩也憤懣不平的埋怨起來，可她話剛說到一半，便被短發(fā)女孩斷然喝止了。
張欣這才意識到說錯話了，連忙補救道：“對不起對不起！清影，我一時口快胡亂瞎說，你可別生我氣啊…”
對于項天澤在方清影心中的地位，她們這幾個閨蜜可是深有體會的。曾經(jīng)有一次在她們學(xué)校，有個系里的同學(xué)，當(dāng)著她的面罵了幾句土包子癩蛤蟆之類的難聽話，結(jié)果向來性情溫婉大方的方清影，居然二話沒說，上去就甩了人家狠狠一巴掌，那鮮血淋漓的一幕，至今仍歷歷在目的。
“清影，張欣她是看你悶悶不樂的，開了個小玩笑，你別介意啊?！倍贪l(fā)女孩也勸說道。
方清影當(dāng)然明白她們的好心，渾不在意的聳聳肩，“沒事的，我沒生氣，我知道你們都是為我著想，只是他從來沒出現(xiàn)過這樣的狀況，我擔(dān)心是出了什么事…”
“不會的，清影！吉人自有天相，項天澤那么好的人，一定不會有事的?！?p> “對??！項天澤是個聰明人，他知道分寸的?！睆埿赖热瞬蝗桃娝匀粦n心忡忡的樣子，于是紛紛開口勸慰。
“這樣吧，反正我們也玩得差不多了，如果明天他還沒有消息，我們下午就一起回去找他，怎么樣？”短發(fā)女孩突然提議道。
“好主意！就這么辦！”
“嗯，謝謝你們！”方清影勉強擠出一個笑臉，點點頭，“那你們聊吧，我先回房休息了?！闭f完，她合上書便顧自向門外走去。
“清…”張欣似乎還想說點什么，卻被短發(fā)女孩急忙拉住了，等到方清雨走遠(yuǎn)，她才開口：“讓她一個人靜靜也好，我們也早點休息吧！”
……
旅社的一間單人房內(nèi)，方清影獨自坐在床邊，習(xí)慣性拿起手機翻到撥號界面，剛想撥出，可看到旁邊那個刺眼的紅色‘43’，她放在撥號鍵上的手指卻遲遲沒有按下。
四天以來，她一共撥了四十三通電話，可電話的那頭，傳來的始終是對方已關(guān)機的冰冷回音，她的滿懷期待在一次次的冰冷回音聲中變得支離破碎。這一刻的她顯得格外脆弱，她害怕電話的那頭依然傳來的是冷冰冰的聲音，也害怕它會再一次抽空她內(nèi)心僅存的一絲期待。
手機的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反反復(fù)復(fù)交替了數(shù)次，最后，她還是放棄了。在不經(jīng)意間，她的余光撇到窗外灑進來的月光，便起身來到窗邊，望著天上掛著一輪將滿的圓月，她雙手合十，神情仿佛最虔誠的信徒，在心中許下最真摯的祈禱。
也許是上天感受到她的誠意，突然間，她的手機響了起來！
“是他！一定要是他??！”
她在心中緊張的吶喊著，然而，當(dāng)她拿起手機時，看到卻是個陌生的外地號碼，不由的再一次失望了，就在她怔忡間，電話響鈴已然超時掛斷了。
她失望的輕輕一嘆，剛放下手機，鈴聲驀然再度響起，定睛一看，似乎還是剛才那個號碼，難道是打錯了？盡管有些疑惑，她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喂…？”
可等了好一會兒，電話那頭卻始終無人應(yīng)答，只是傳來些聽不真切的嘈雜音，怎么回事？她眉頭微蹙，又“喂”了好幾聲依舊沒有回應(yīng)，她有點生氣了，“再不說話我掛了！”
“等等！別掛！”
“是你！！是你對嗎！天澤？”一聽到對方的聲音，方清影整顆心都揪了起來，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拳頭，是他！一定是他！那么熟悉的聲音，她絕不會聽錯的！
電話那頭微微沉默片刻，還是答道：“是我！清影…”
“你在哪？我要見你！”
“清影，你聽我說...”
“告訴我你在哪！我要見你！現(xiàn)在！馬上！”方清影不容置疑的打斷道。
“清影，你別著急！我就在山下…”
“那我現(xiàn)在就下山，你等等我！”說著，方清影立即起身穿衣。
“清影！”項天澤急忙喊住她，“你聽我說！我現(xiàn)在就上去，你就在旅館等我，我保證很快就能到的，好嗎？”
“哦…那好吧！可是，這么晚了，你一個人怎么上山?。恳贿€是我…”
“清影！你相信我！我有辦法的。”
“嗯…那你別掛電話，我…我有點害怕?！?p> “電話是找別人借的，你別擔(dān)心，我已經(jīng)找到人幫忙，很快就能見到你?！?p> “嗯，那我就在這等你，你也別著急啊，山路不好走，一定要注意安全！”
“嗯，你放心吧，我知道的?！睊斓綦娫?，項天澤深深吸了一口氣，該面對的總歸是要面對的，隨即轉(zhuǎn)身離開了便捷超市。
“大叔，你有什么安排？”剛出門，項天澤便問道。
“嗯…這樣吧，上山后我先去找合適的地方，等布置妥當(dāng)，我再叫你?！?p> “嗯，謝謝你，大叔！”
“你…真的完全沒有退路了嗎？我…”
“大叔！真的非常感謝你！謝謝你幫了我這么多，卻還在為我考慮，我…不值那么多的。”
“天澤…”
“大叔，不要再說了！我明白你還想幫我，可是，我已經(jīng)完完全全走上了一條不歸路，是絕無回頭的可能，你不用勸我了?！?p> 話說到這個地步，虛影多言無益，暗自無奈地嘆了口氣。
……
夜晚的云蒼山萬籟俱寂，月光撒在山上，仿佛給它披上了一層薄紗，盤山公路上，星星點點的燈光一直延伸到半山腰，而那里，正是山間旅館的位置。
旅館院子外不遠(yuǎn)，長發(fā)女孩孤零零的站立在路燈下，她僅著單薄的睡衣，肩頭隨意的披著一件黑色外套，目光緊盯著上山的路口，時不時還踮起腳尖張望一番，像是在焦急地等待著什么。
一陣輕風(fēng)拂過，吹動滿山的樹葉嘩嘩作響，使得本就寂靜的山林，愈發(fā)顯得寂寥。
驀然間，路口處閃現(xiàn)出一道模糊的黑影，在路口位置稍稍停頓了一下，旋即直奔旅館而來。在黑影出現(xiàn)的剎那，女孩的目光便緊緊鎖定了他，生怕下一秒他就會消失一般。
黑影上山的速度極快，不一會兒，他的身形逐漸清晰，終于，女孩看到了那張期盼已久的熟悉面龐，她再也忍不住向他飛奔而去，連外套掉了都渾然未覺。
下一刻，兩人已經(jīng)緊緊擁抱在一起。
這一刻，也不需要任何語言來訴說對彼此的思念，簡簡單單的一個擁抱足以表達(dá)一切。
項天澤緊緊環(huán)抱著懷中的女孩，貪婪的深吸著熟悉的清新發(fā)香，那無比貪戀的模樣，仿佛要享盡這人世間最后一絲溫柔。
兩人都保持著沉默，良久，項天澤心中默默嘆息一聲，是該結(jié)束了，再拖下去，他擔(dān)心自己好不容易積攢起的勇氣，會被這個擁抱吞噬得一干二凈，他松開了女孩，狠下心將她從懷里拉了出去。
頓時，女孩抬起頭，一臉茫然地望著他，似乎想從他眼中看出點什么，可他的目光卻始終躲閃著，他不敢直視她！她心中一慌，緊緊拽住他的手臂，忍不住問道：“天澤，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項天澤沉著臉搖搖頭，深深吸了口氣，輕輕掰開她的手指，“清影，我們…分手吧?！?p> 方清影呼吸一滯，突然間感覺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點什么，她再次攥緊項天澤的手臂，目光灼灼的望著他，“你…說什么？”
項天澤撇開頭不敢直視她灼灼的目光，感覺被緊緊攥住的不是他的手臂，而是他的心。其實，在趕來的路上，他已經(jīng)想過直接告訴她這一切，可是，當(dāng)面對她倔強的眼神，他卻怎么也開不了口。
是告訴她，她的父親為了利益打算與黑社會地產(chǎn)商聯(lián)姻？還是告訴她，她的父親以權(quán)謀私害死了自己的母親？不！我不能那樣做！絕不能！這么好的她，應(yīng)該活在更美好的世界里，這些骯臟的東西，就讓我通通帶走吧。相信她那個已成為殘廢的父親同樣不會告訴她真相，那么，所有的罪孽由我一力承擔(dān)！
“我殺人了，曾云濤和曾季雄都被我殺了…”
“你說什么？！”方清臉色一白，手上突然沒了力道。
“我說我殺人了！曾家父子都被我殺了，我現(xiàn)在是一個殺人犯！”
“怎么會…怎么會這樣？”
“因為他們該死！”
“為什么會這樣？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你不是這么沖動的人，我不相信！”方清影忽然又攥緊項天澤的手臂，緊緊的盯著他的眼睛，“告訴我！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我要知道真相！”
就在這時，項天澤耳中忽然傳來虛影的傳音：“天澤，抓緊時間！山下來了很多車，應(yīng)該是沖著我們來的，我準(zhǔn)備得差不多了，若是決定了，你便從西邊的斷崖跳下來，其它的我來處理！”
聽到這個消息，項天澤心底泛起一陣絕望的悲傷，在這一刻，時間猶如死神的鐮刀在他身后緊緊相逼，盡管心中萬分不舍，可是，他不得不告別了，“清影！這一切都是真的，我親手殺了曾家父子，警察現(xiàn)在應(yīng)該也知道了，說不定馬上就要追到這里，我…”
“不！不是這樣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盡管項天澤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了，但方清影仍然不肯相信，極力想找到一個借口來欺騙自己，“你告訴我，你是不是錯手才殺了人，是不是他們想害你所以才殺了人？你告訴我！你快告訴我！”
也就在這時，方清影的手機鈴聲忽然響了起來，可她卻如同陷入了魔怔般毫無察覺，“還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的，對了！我們?nèi)プ允装?，我叔叔是警察，他會有辦法的！還有我爸爸，他也會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的！他們…”
突然間，山下的路口傳來一陣低沉的汽車轟鳴聲，項天澤和方清影齊齊望去，約莫有十多輛警車魚貫而出，直奔山上而來。
與此同時，項天澤耳中再次傳來虛影急切的聲音：“天澤，我準(zhǔn)備好了，不過他們好像也快到了，你抓緊時間，記住，千萬不能受傷！”
看到那些紅藍(lán)交替閃爍的醒目警燈，方清影心中最后一絲希望破滅，她的臉色白得厲害，額頭上豆大的汗珠直往外冒，“怎么辦？！我該怎么辦…”她焦急的顫聲自語著。
這一幕，令項天澤痛苦的緊閉上雙眼，滾滾熱淚在眼眶中洶涌打轉(zhuǎn)，此時此刻，他的心如同刀絞，剛想開口，卻毫無征兆地被她拖著向后跑去。
“天澤，你快跑吧！我去攔住他們，你趕快找地方躲起來！”
那急切的模樣，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這一刻，項天澤簡直無比的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為什么如此無能！痛恨自己當(dāng)初為什么要去招惹這么好的她！
“快點結(jié)束吧，別再拖累她了！”他告訴自己，猛然咬牙一把將她拽住，“方清影，你冷靜點！”
“你叫我怎么冷靜！出了這樣的事情，我還能怎么冷靜？！”終于，方清影也繃不住了，帶著哭腔向他大喊，“出事前你有沒有想過我怎么辦，阿姨怎么辦？阿姨…”
想到他的母親，方清影心中一顫，倏然間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是不是…”
“清影！求你不要再問了，也不要再說了，如果還有挽回的余地，我又怎么舍得放棄？這一切的罪孽都由我而起，該是我的錯，我認(rèn)！”項天澤吸了吸鼻子，強行把眼淚又逼了回去，嘶聲道：“或許…我生來就是個不祥的人，本就不該來到這個世界，那么，就用我的生命來結(jié)束吧！”
“不！不！你不要這樣！我…”聽到他如此決絕的話語，方清影一時間泣不成聲。
“對不起！清影，這輩子欠你的太多太多已經(jīng)還不上了，來世…算了，來世還是不要遇見我這樣的人了，對不起！”
話音一落，項天澤強行掙脫被她攥緊的手臂，霍然轉(zhuǎn)身飛奔向西邊的斷崖，身后，緊接著傳來她撕心裂肺的吶喊，他卻再也不敢回頭看她一眼。
須臾間，他來到斷崖邊，不敢給自己絲毫遲疑的時間，他毅然決然的縱身一躍，下一秒，人已懸在半空。在即將墜落的那一刻，他才不舍的轉(zhuǎn)過頭，眼中的最后一幕，是她跪倒在地奮力想要抓住他的模樣，眼底蓄滿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洶涌而下。
“永別了，方清影！”
即使到了最后，他也只是在心里默默告別，甚至連一句再見都沒有說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