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一路上并沒有什么特別吸引人的地方，有的僅僅只是似乎一直在重復的街道，低聲下氣的小販和趾高氣昂地開著拍賣會的富商。
偶爾會有一些穿戴比較正式的凋零骷髏從街上走過，應(yīng)該是街警一類的角色。
不得不說，這座城市的治安算是比較好的了，雖然偶爾也會發(fā)生暴力沖突，但至少小偷強盜并不多見。
分明是這樣一點也不新奇的景色，月虹卻一直很高興地走在林子晨的右后方。
林子晨僅僅只是陪著她走了一天，月虹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
這樣一來第一次城市之行也算沒有留下遺憾了吧。
“我想留在這里，和爸爸一樣闖蕩?！痹谇巴艎涔啪铀穆飞希潞缤蝗婚_口說道。
“注意保護好自己?！绷肿映啃牢康匦πΓ瑖诟赖?。
“明白?！痹潞琰c點頭讓林子晨寬心。
似乎來到了某條以前留下過深刻記憶的巷子，林子晨稍微頓了一下。
“怎么了？”月虹見到林子晨突然停下，問道。
“沒事，只是覺得以前來過這里，哈哈?！绷肿映空f著就要繼續(xù)往前走，卻發(fā)現(xiàn)自己動不了了。
一滴冷汗從他的臉頰上滑了下來。
“你還能走動嗎？月虹?！绷肿映繂枴?p> “為什么問這個？”月虹奇怪地反問道，然后就像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一樣輕巧地走了兩步。
林子晨希望月虹立即離開，因為他心中有了一種預感，巷尾有著了不起的人物。他倒是希望那是凋零，但下界的強者一定不僅僅只有那三個孩子。他今天就見識到了兩位，在今天之前，他都沒有認清老判官的強大。
“如果我讓你先離開，你會答應(yīng)嗎？”林子晨問。
“你明明知道答案了。我會迷路的?！痹潞缁卮?。
“那你試試能不能拖動我，現(xiàn)在立刻想辦法從這條巷子退出去。”林子晨壓低聲音說道。
月虹很快就明白了現(xiàn)在的處境，雙手架住林子晨的胳膊向后猛提，但是林子晨卻像是一尊嵌在地上的雕塑一樣紋絲不動。
“…”林子晨沉默了，月虹也沒再說話。
“月虹，拜托你一件事情，去看看那邊到底是什么人，如果可以的話讓他暫時把對我施用的法術(shù)收起來，我們根本沒有想要侵犯這里的意思?！绷肿映课性潞缛ハ镂惨惶骄烤?，“你有古婁古的骨頭，對方應(yīng)該不會傷害你。抱歉讓你冒險了。”
月虹愣了一下，然后笑著說。
“你不也為了帶我玩一趟才會陷在這里的嗎？”
之后便踏著輕快的腳步跑到了巷尾，當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的時候，林子晨在心中默默祈禱起來。
…
月虹看見眼前的人，立即跪倒在地上。
對于凋零而言，惡魂只不過是死后連名字都找不到的塵埃罷了，凋零是位居下界頂層的王，而惡魂只是下界最卑微的存在，甚至連拼死反抗的人類都不如。
然而，凋零連頭都不回，一動不動地背對著她。唯一面對著月虹的名曰零瑤的王，也只是完全無視她一般合著眼睛。
“那個…如果可以的話請你把瑤搬過來…謝謝。”零瓊早就察覺到了月虹的氣息，在月虹來到她身后時開口請求道。
月虹已經(jīng)被嚇呆了，凋零的威名幾百年前就傳遍下界，其形象一直被認為是暴恣，不馴，殘忍的，被當做下界可怕的破壞力的代表。現(xiàn)在居然會在這樣一條不起眼的巷子里見到，而且居然還被以如此禮貌的語句請求。
凋零殺死的惡魂已經(jīng)無法計數(shù)了…月虹的本能一直命令她逃跑，但不知為何她還是顫抖著爬了起來，僵硬地走到零瓊背后，拼命將她抬起。
還在哨臺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明白，逃跑是沒有用的，無論在哪里都會被找到。
既然都是一死，倒不如學學人類，把丟掉的勇氣撿回來一點試試，做一粒閃閃發(fā)光的灰塵也好。
零瓊的身子很重，月虹費了很大的勁才讓她向另外兩人移動了幾厘米，此時她已經(jīng)累得氣喘吁吁了。
“辛苦了…現(xiàn)在只要把瑤往前推倒在地上就好。”零瓊說道。
開什么玩笑…這是在逼迫底層加害下界的頂點嗎？凋零到底怎么了…
月虹想起林子晨說的話，決定裝傻，怎么說就怎么做吧！別管那么多了！
奮力把零瑤向前猛推，失去平衡的零瑤很快就要摔倒了。
“終于能動了…”零瓊長長地出了口氣，“謝謝！”
月虹腦袋已經(jīng)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剛剛都做了些什么事。
“如果嚇到你了就在這里向你致歉。那些傳聞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現(xiàn)在我們倒是很愿意和你們友好相處的，雖然在外人面前要和你們保持距離，但實際上我們并不覺得下界的居民有什么高低貴賤之分。當然除了那個臭老頭?！绷憔猎诹悻幵以诘孛嫔现鞍阉鲎?，那一瞬間的動作實在太過迅速以至于一般人根本反應(yīng)不過來，確定零瑤沒有被吵醒以后便抬起臉來看向月虹，在說出最后一句話的時候聲音還刻意地加重了一些。
“今天是第一次來城里吧，玩得很開心不是嗎？”零玖見月虹還沒有緩過神來，立即笑著轉(zhuǎn)移了話題，希望能夠使氣氛緩和一些。
“啊…嗯…”終于是意識到自己連一點危險都沒有，月虹點了點頭，支吾道，“侵擾了您們?nèi)f分抱歉，賤民告退了…”
“有時候我們覺得你們也挺可憐的，一定要用條條框框把自己拘束起來。知道嗎，隨意貶低自己的同時也會貶低別人。如果我們是王，卻被‘賤民’幫助，我們的王在你們的框架中還當?shù)孟氯?？”零玖的話讓正要離開的月虹僵在了原地。
她以為自己得罪了凋零，已經(jīng)不知該怎么辦才好，連道歉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總之，你幫了我們一個大忙啦。那個倒霉的大哥哥又一聲不吭地跑到這里來，如果你不在的話我們就都沒法動彈了?！绷悱倹_月虹露出了善意的微笑，握住她的手希望她能平靜下來，“看見你這么害怕我們會不好受的所以請你振作起來好嗎？”
抱歉，底層和頂點的距離，想要逾越實在太過困難，已經(jīng)刻入靈魂深處的東西，想要剝離是會受傷的。
月虹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林子晨終于能夠移動身體，他快步向巷尾跑去，正遇見月虹倒下的一幕。
他當時的心情不說也能夠明白。
在林子晨得以發(fā)話之前，零瓊先一步接住月虹，回過頭來質(zhì)問林子晨，“你到底對這個孩子做了什么??！”
抱歉，那個應(yīng)該是我的臺詞才對。
林子晨默默在心中哀嘆以后也稍稍放下心來，因為月虹的呼吸還算平穩(wěn)，看來并沒有受傷，只是暈過去而已，一會就會醒來的。
“她怎么了？”林子晨走過去，蹲在零瓊身邊問道。
“估計要留下心理陰影了，我們只是很友好地請她幫忙把瑤搬過來，然后很友好地表達了謝意，想要友好地和她相處的時候就變成這樣了?！绷悱偦卮?，一臉委屈的樣子讓林子晨都覺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僅僅只是友好的話我也聽不出什么啊…”林子晨搖了搖頭，“話說回來可能的確是我有些無禮，但我是無意經(jīng)過這里的，你們?yōu)槭裁匆獙ξ沂┯媚欠N法術(shù)…”
“我們有對大哥哥用過法術(shù)嗎？”零玖一臉驚訝地問零瓊。
“不可能不然他早就已經(jīng)死掉了?。 绷悱倓t非?？隙ǘ种卑椎鼗卮鹆肆憔?。
無法反駁這一點讓林子晨很想去蹲墻角。
“那我為什么會沒有辦法動彈的…”林子晨正奇怪的時候卻被零瓊猛敲了一下額頭。
“還不是大哥哥的錯！偏偏選在我們休息的時候跑過來，根本沒有提前通知，而且走路的時候氣場還是和之前一樣一點都不收斂，我們察覺到的時候都已經(jīng)動不了了怎么讓你保持活動啊！”
零瓊的話讓林子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怎么感覺就像這一切的確是自己造成的一樣。
“啊啊真是笨死了！”見到林子晨一臉迷茫的樣子，零瓊捂著臉猛地搖頭，然后抱起月虹退到了另外兩人身邊，“才不要和你這種家伙呆在一起！什么都不明白的人最危險了！”
“所以說到底是為了什么??！”林子晨把手插進頭發(fā)里苦惱地抓撓起來，心說今天發(fā)生的事情真是太多了，原以為能夠平靜度過的一天居然變成了現(xiàn)在這種樣子，被巖漿怪當成兄弟就算了，被凋零骷髏和烈焰使者搶來搶去也算了，現(xiàn)在居然還要和凋零玩猜謎游戲，究竟是要拿自己怎樣?。?p> “就是說，我們其實是一樣的。”零玖說道，“因為大哥哥似乎還不知道這個事實，所以我們決定暫時不將我們的發(fā)現(xiàn)告訴你，請不要繼續(xù)詢問下去。我們的力場與你的性質(zhì)相沖，一旦接近的話我們的力場都會為了保護自身而選擇壓制對方的力場，偏偏大哥哥的心理又強得可怕，我們?nèi)绻值锰_的話完全沒法與你抗衡。只有由某一方主動消除掉自己的力場，與另一方的對撞才會停止，但是如果已經(jīng)無法行動的話這一點是做不到的，明白了嗎大哥哥？”
看見零玖認真的樣子，林子晨慚愧地低下了頭，“對不起，更沒辦法明白了。”
凋零沉默了。
“就是說以后不要冷不丁地冒出來，不然我們可能都會動不了的，哈哈…”零瓊尷尬地笑了笑，說道。
“這種事情又要怎么避免啊…”林子晨總不可能每走一步都大聲地通知周圍他在那里，這么做絕對會被當成神經(jīng)病的。
“這是為了我們好…辦法大哥哥自己想?！绷憔翉囊麓锩鲆粡堄闪肿映繌奈匆娺^的材料制作的紙張，上面畫著各種各樣的線條，勉強可以看出那應(yīng)該是街道的形狀，“城市的地圖，紅線是我們的活動路線，黑色的就是活動范圍?！?p> “唔…謝謝?！苯舆^零玖手上的地圖，林子晨繼續(xù)提出一個問題，“如果有事情需要找你們怎么辦？”
“那我們就只能盡量不分得太散咯…不然大哥哥就在身邊帶一個同伴好了?！绷憔粱卮?。
“差不多也要走了哦，很快就到了宵禁的時間了?！绷悱傉f道。
林子晨還從來不知道下界還有宵禁這么一說。
因為天空永遠都是血液的顏色，所以根本沒法通過天色知道現(xiàn)在的時間，唯有城市里四散的鐘樓可以提示大概，但其中大多數(shù)年久失修，因為沒有修補的材料早已停用。所以，下界居民大多數(shù)都是通過經(jīng)驗和直覺來猜測時間的。
“哦…好的，告辭了。”從零瓊手中接過仍在昏睡的月虹，背著她疾行到了古婁古的住所，在骸破天那仿佛可以吃人的視線下和古婁古說明了事件大概的經(jīng)過，便把月虹托付給了她，自己則以最快的速度出了城，向要塞跑去。
…
“今天的殺害數(shù)超出計劃了…”林子晨走遠以后，零玖長長地出了口氣，坐在地上靠著散發(fā)著微熱的地獄磚堆砌的廢棄民居的墻壁。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嘛?！绷悱傂χf，“那一天總會到來的，不做足準備可不行?！?p> “嗯對了，現(xiàn)在的大哥哥足夠了嗎？”頓了一下以后，零瓊問道。
零玖搖了搖頭。
“果然想要對抗時間和夢境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绷悱偺鹉樋聪蛳陆缪t色的穹頂，說道。
“最后給他幾個考驗，如果他愿意幫助我們的話也許還有一戰(zhàn)之力。但是很可惜，我們注定要走不同的路??？”零玖有些惋惜地說，同時站起身子，扶起仍在熟睡的零瑤準備離開。
“要走了嗎？”零瓊問。
“嗯。”零玖點點頭。
三個小小的影子互相攙扶著，消失在了巷尾斑駁的高墻上。
……
“現(xiàn)在越過立法機關(guān)頒布一條法令，任何人禁止從一見面開始就害怕凋零。凋零不會傷及任何下界居民的生命，包括人類在內(nèi)?！?p> 模模糊糊地，似乎有一個聲音在說話。
“知道嗎月虹，我們是很羨慕林子晨的，我們有著相同的出身，卻要行走在不同的命運上。如果說我們生來是為了讓人恐懼的話，他生來就是為了令人安心。正因感到安心，我們不會展露出兇殘的一面，但想要收斂令人害怕的氣息還是難以做到。所以，我們只能沉浸在自己編織的幻想當中，唯有被他接近時享有短暫的安寧?！?p> “我們是不想要成為兵器才成為王的，沒有一個稱職的王會去傷害自己的子民，明白嗎。”
“我們很想得到諒解和寬恕，但是舊人類的遺民正要扼殺我們的愿望，所以我們不得不放棄王的身份，成為自己的兵器。”
“在命運還握在自己手里的時候，好好珍惜。”
……
月虹猛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雕飾著怪異紋樣的天花板。
以及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打盹的古婁古。
不知為何，似乎不再恐懼什么了？
月虹不想去奇怪什么，因為擔心一旦對那個賜予自己勇氣的人信心動搖，這一切恩賜就會被收回。
好好休息吧。
月虹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