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兒抽芽，細(xì)長的枝條垂落下來，一下一下撩撥著湖面，蕩起一圈圈漣漪。
望江樓依舊人滿為患，特別是春日融融，冰池初化。前些日子顧府嫡女的事情將將平息，京中格局正隱隱發(fā)生著變化，未在朝為官的感受并不深，但凡官職高些的，都清楚顧太傅同萬尚書這陣子不對付。
兩只老狐貍碰上，雖無兵卒，卻似戰(zhàn)場。
“淮兒，此行一去便是數(shù)月，爹爹這邊沒法兼顧，你且好好照顧祖母，你祖母近來身子總不大爽利。”顧徽換上薄些的墨藍(lán)色錦袍，五官清雋，因著近來操持朝中的事情，清減了些。
顧淮葉揚(yáng)眉，柔柔地笑起來，“爹爹盡管放心就是，您在京都也要好生照顧自己，至于朝中之事，記住我跟您說的，不必耗費(fèi)太多心力?！?p> 微風(fēng)拂起少女額前碎發(fā)，細(xì)碎的陽光透過枝椏，暖意綿綿。顧徽看著少女小跑到馬車前邊，沖他揮著手，不由便想到那日的情景。
“爹爹可知我是因何落得那日境地？”少女?dāng)科鹦σ?，幽幽的燭光是不是跳動一下，映在少女臉上顯得有些妖異，“五石散爹爹不可能沒有聽過，當(dāng)朝尚書萬寅嵩萬大人正是負(fù)責(zé)此物的，可他監(jiān)守自盜，借用職務(wù)之便，那五石散竟在私下流通?！?p> “這事是他做的？”顧徽眉頭緊鎖，他著實(shí)沒想到這其中還會牽涉到萬寅嵩。
“不全是，只能說他有所參與。起碼在延緩搜城上推波助瀾，為那幕后之人打開方便之門?！鄙倥D了頓又道：“除了萬寅嵩，呂家似乎也是這鏈條上的一環(huán)，我之所以被人盯上，就是因?yàn)樽财屏怂麄兊慕灰住Ｎ蚁氲鶓?yīng)當(dāng)從謝小王爺那里得知定時購買這些五石散的人就是涼國太子，白蘅?！?p> 顧徽點(diǎn)頭，謝筠的確告訴他有關(guān)涼國太子的事情。
“如今朝中大約分為兩派，一派是以萬寅嵩為首的宣王一派，另一派則是如爹爹一般堅(jiān)持正統(tǒng)，以盛帝為尊，擁護(hù)太子的一派。太子體弱，所以朝中許多人都為自己找好了下家，若是盛帝不再，自己也能在混亂中保全，好的加官進(jìn)爵，頂不濟(jì)的也能維持現(xiàn)今的地位。”
“你說的沒錯，不過這些都是燕王告訴你的？”顧徽不希望少女同謝筠走得太近，謝筠其人，太過危險(xiǎn)。
“爹爹，淮兒明白輕重的，至于朝中之事，爹爹就當(dāng)是謝小王爺告訴我的。若是朝中有什么變動，爹爹首先要看的，一定是他，燕王府有謝將軍從前積累下來的基礎(chǔ)，對盛帝也是忠心耿耿，即便如今謝將軍不在，盛帝非要搞垮打擊某個世家，燕王府一定是排在后面的。”
少女表情凝重，她總覺得京都城要變天了，如今自己依托顧家，所以顧家必然是要保全的，可自己金陵之行，一去便是數(shù)月，難免不會出什么變故。謝筠是為數(shù)不多可以相信的人，他雖然也有自己在暗中謀劃的事情，可明確的一點(diǎn)是，他首先是要保住謝家，不會教燕王府陷入險(xiǎn)境。
其實(shí)方才說的那些話，并非是謝筠告訴她的，不過朝中局勢的確不大樂觀，顧家不能胡亂站隊(duì)。第一個要排除的也是鐘離宣，太子雖然病弱，可盛帝并未表現(xiàn)出想要重立儲君的意思，顧家只管時時刻刻表現(xiàn)對盛帝的忠心就是。
如今顧徽與萬寅嵩徹底撕破了臉皮，倒也干脆，那顧家就直接跟在燕王府后邊行事。且不說鐘離宣會不會成為最后的贏家，盛帝這君主也不是白當(dāng)?shù)?，朝里的事情，他自然一清二楚，畢竟?dāng)初盛帝也是踏著不知多少人的骨血，尸骸登上王座的。
顧徽能做到太傅這個地步，文官之首，很多事情心里門兒清，只不過可能需要顧忌許多方面，行事難免束手束腳。不過既然打定主意站在萬寅嵩的對立面，連表面功夫也不必做了，況且自己與燕王大抵是一邊的，做派硬氣些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摹?p> 幾輛馬車已經(jīng)離開很久，顧徽卻還站在原地，顧府小廝等了許久也不見自家老爺有動身的意思，只得過去提醒，“老爺，老夫人和大小姐離開好半天了，咱們也快回府吧?！?p> 顧徽回過神來，面色依舊有些凝重，他點(diǎn)點(diǎn)頭。
還是暫且不想這些事情，淮兒說得也有道理，顧府目前最好的選擇就是按照她所說的一步步謀劃。
如今已是過了年關(guān)好些天，因著顧淮葉受傷拖了些時日，所以今日才啟程去金陵。
從京都到金陵路程要有小半個月，先乘馬車，然后轉(zhuǎn)水路。
馬車外邊簡約樸素，沒什么特別的裝飾，也不會引起別人注意，路上大抵會安全一些。里頭則寬敞得多，鋪著柔軟的毛毯，中間還有一張小幾，上面擺著幾樣吃食。一側(cè)放著話本，路程遙遠(yuǎn)，也可解解悶。
老夫人和木槿一輛馬車，顧淮葉和青黛一輛馬車，還有一輛是半夏和蘭知。原本不打算帶著三個丫鬟一同去金陵，只是前段時間出了那檔子事，老夫人執(zhí)意要顧淮葉將她們都帶上，以防萬一。馬車外邊是顧府的家丁，挑的凈是些身強(qiáng)力壯的。
因?yàn)闆]甚要緊事，所以一行人趕路并不焦急，日間行上四個時辰。
這日天色擦黑，恰巧前邊有間客棧，便打算在這歇著?？蜅＠镞@個時間人不算多，只有零星幾位住客下來用飯。
掌柜的瞧見一來便是一單大生意，喜笑顏開，連唇邊那撮小胡子都顫了顫，“您是打尖還是住店？”看得出這行人簇?fù)碇睦戏蛉耸侵髯?，一旁正四處看著的少女生得靈秀，應(yīng)當(dāng)是這老夫人的孫女之類。
瞧見掌柜的來問，木槿上前一步，笑得溫柔，這一路上都是她來負(fù)責(zé)這些住宿的事情，這會兒已是熟門熟路。
“先準(zhǔn)備些飯菜，今個我們就住在您這兒，銀錢什么也不差，您可要盡心安排?！?p> 掌柜的連忙叫人安排去，“幾位先坐下，飯菜什么的，就準(zhǔn)備些招牌菜，保準(zhǔn)各位喜歡。”這一行人瞧著便不是什么普通人家，連身后跟著的下人身上穿的衣服布料都不是一般布料，那位老夫人瞧著也是貴氣逼人，久居上位。
至于那位年輕小姐，也是氣質(zhì)卓然，比他們知縣的女兒不知好上多少倍，要知道知縣女兒已是他們城里最漂亮的女子。少女穿著件蘇繡月華錦衫，下邊是軟銀輕羅百合裙，細(xì)眉微微一挑，似乎是瞧見什么驚奇的事物，眸子里溢出笑意，轉(zhuǎn)頭同身邊的老夫人說著什么。
“祖母，我瞧見個熟人，待會兒可要過去打聲招呼?！鳖櫥慈~方才往角落那邊無意掃了一眼，竟瞧見了林問楓，不過他沒往這邊看，只專注地同坐在對面的少年說著話。
老夫人撂下茶盞，慈愛地瞅著顧淮葉，“是淮兒在京中的朋友么，性子如何，品行如何？”她現(xiàn)在倒是不擔(dān)心顧淮葉會沒有朋友，只是交朋友也得搞清楚品性如何，以免被人暗地里捅刀子，放冷箭。
“祖母且放心，他性子很好，品行嘛，也是好的很，醫(yī)術(shù)很不錯，我身上的傷可不就是他治好的。”
“還是位大夫么？”老夫人詫異道，“竟還是醫(yī)治淮兒的，那祖母豈不是要過去好生感謝他。”
“他不在意這些，對人情世故不甚精通，向來只將醫(yī)術(shù)放在第一位，就像凌家公子一般，視棋如命?！?p> 正說著，店里小廝便將飯菜擺上桌來，松鼠鱖魚，水晶山楂糕，文思豆腐，桂皮茶熏排骨，枸杞蓮子湯。熱氣騰騰的，香氣四溢，每道菜的分量并不算多，擺盤倒是精致。吃起來味道也還不錯，不比顧府的廚子手藝差。
林問楓那邊用過飯，正準(zhǔn)備上樓，便瞧見了顧淮葉。少女坐在大堂之中，清凌凌的模樣，教人很難忽視。
“顧姑娘，好巧，竟在這里碰見?！鳖櫥慈~剛剛端起茶盞，便聽著林問楓的聲音，轉(zhuǎn)過頭去，就瞅見青年清秀的面容，一身月白衣衫，瞧著似乎比前些日子還要清減些。
“顧老夫人好?！绷謫枟饔譀_著老夫人笑著問好，看他身后還跟著位錦衣少年，面目俊朗，同林問楓個子差不多高，膚色要黑上一些，正是鐘離煜。
顧淮葉想起來了，她從前見過這位少年的。
第一次見林問楓的時候，這個少年也在的，最后林問楓的茶錢還是他付的。
“方才就想著過去同你打個招呼，未想你還要快上一些，”顧淮葉笑起來，“林公子這是要去哪里？”
“金陵，我記著姑娘之前還問過我金陵的事情。這下也是要去金陵嗎，想來咱們或許順路呢。”
“沒錯，我陪祖母去金陵省親，林公子是去做什么？”
“阿煜近來無事，便想著四處游玩一下，想到金陵有許多好玩的，他便鬧著非要去瞧瞧，反正拗不過他，正好也許久沒回金陵。”
一旁老夫人看著林問楓微微怔住，他是林卿陽的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