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三天,張初特意挑了一些身手了得而又機靈的軍士,讓他們隨著自己去黨項國中迎親。軍士們自然是身著盔甲,手帶兵刃;而張初是楚國親派迎親之人,怎么也得打扮一番。想來黨項到嘉峪關雖然路途不遠,可這迎親的隊伍自然比平常的軍隊走得慢些,必然是要在這荒郊野嶺夜宿一晚的??墒顷P外的西風總是透骨之寒,吹病了自己沒事,要是吹病了那拓跋暮雪總是不佳。恩,須要帶件御寒的物件,便將那拓跋暮雪送他的錦裘帶上了,包了個包袱,叫人拿著。
次日天明,張初便帶著這些人馬往黨項國中奔去。到了黨項,自然有人安排在黨項驛館中住宿。這一夜,張初不知道為什么翻來覆去睡不著,腦海中總是想著那拓跋暮雪要出嫁了。自己是看見過她的容貌的,這般美似天仙的人就要嫁到楚國來,成為一國之母。心里雖然歡喜,但總覺得空落落的,就好像這心被人腕去了一塊。
直到四更月冷霧濃之時,他才微微睡去。睡了不久便醒了,醒時是五更天,但太陽還未高升,只透著微微晨曦。士兵們跟著自己的將軍出關來當差自然是十分盡職。這才五更天,一個個都已收拾安排妥當,單等那張初起床洗漱。
張初洗漱完畢,與眾軍在黨項京城外等那拓跋暮雪的馬車出京。等了三刻鐘,終于等到了她的馬車。這馬車前面是四匹白馬,通身雪白,并無一點雜色。再看那馬車,也是雕紅描金的,四旁俱掛紅帷幔。這帷幔卻不是全紅,也是有金色圖案點綴。帷幔中坐著拓跋暮雪,那身上的紅衣用金絲繡了許多鳳凰,頭上墜著珠寶,鳳冠戴在頭上,就連那座墊都是喜慶的紅,可是在座墊下面卻有一小包迷藥。她臉上依舊戴著面紗,這回卻是紅色的面紗。緊貼著馬車有兩個婢女侍奉著,單有一個車夫趕著前面的馬。馬車前后俱是黨項送親的人,隊伍最前面是米擒離,他騎在馬上?;蛟S有一個細節(jié)忘了介紹,就是那拓跋暮雪的手上還拿著張初送她的匕首。
張初見著送親的馬隊,便趕緊迎上。他身邊的軍士圍著這送親的馬隊而散,而他自己便和米擒離并肩而行。
一行人慢慢悠悠地往嘉峪關走去。就這般走了一天,終于走出了黨項國,卻也未到嘉峪關。看來這漫漫長夜要在荒郊野嶺度過了。
太陽剛剛落下山,寒風就瑟瑟而起,張初便叫住了馬隊,不再行路了,又吩咐人去撿些樹枝枯草,生起幾個篝火,也好讓這夜間溫暖一些。張初便將馬騎到馬車旁邊,叫人將自己的包袱拿來。包袱遞到他手上,他解開包袱取了錦裘,又將包袱系好,叫那人接著拿著。他將錦裘捧在手上,對著馬車里面說道:
“關外夜間風寒甚深,以此錦裘權擋這鞍馬西風?!?p> 言罷,那婢女將這錦裘雙手捧上了。拓跋暮雪自然認出了這件錦裘是自己送給他的,也便說道:
“將軍有心了?!?p> 說罷,就將那錦裘圍在自己的身上。張初又跑到馬隊前面,將胯下的馬往旁邊的樹上隨便一栓。已經有人生起篝火了,前面一堆,后面一堆,剛剛生起火來,自然是不旺。張初又叫人在中間生起一堆旺火。軍士們自然不敢怠慢,將那中間的篝火生得旺紅。
馬車上的拓跋暮雪在叫張初,張初便急急地走到馬車旁,只聽那拓跋暮雪說道:
“孤只看前面的火堆不旺,中間的火堆卻是溫暖。將軍便在這馬車旁歇息吧。”
“哎?如今已是尊卑有別了,豈能這般僭越?”張初急急回道。
“想孤在黨項時也是一代女皇,卻也不見將軍這般恭敬?!蓖匕夏貉┬α诵?,說道。
“想彼時乃是他國之主,而此時已是我國之后。微臣焉敢不敬?”張初又接著恭敬地回道。
拓跋暮雪一聽此話,心里總是未洽,只冷冷地說道:“將軍忠悃,但隨將軍。”張初好像得到恩準了一般,兀自走到前面的火堆旁,坐在火堆的不遠處。軍士們堆起的火堆能燒到天明了,便各自也圍坐在火堆旁,烤著火,且入夢鄉(xiāng)空度這漫漫長夜。
三更三點月朦朧,眾人似乎都睡著了,連那張初都倚著身旁的樹木睡去了。好像只有那馬車上的拓跋暮雪沒有睡著,呆看著不遠處的張初。張初似乎離火堆有點遠了,一陣風兒吹過,只見他哆嗦了一下。拓跋暮雪看見了,便躡手躡腳地從馬車上下來了,不敢發(fā)出聲響,怕驚醒了眾人。她徑直走到張初身旁,將圍著身上溫暖的錦裘輕輕解下,圍在了他的身上。似乎她圍得氣力大了些,她這一圍,張初便睡眼惺忪地醒來了,她也感覺到張初醒了。張初看見拓跋暮雪給自己在圍錦裘,便低低地說道:
“陛下不必如此,想微臣乃是久經鎧甲之寒。這等西風在微臣眼中卻似家常便飯一般。倒是陛下乃金枝玉葉,恐不能受這等風寒。”言罷,他又將錦裘披在拓跋暮雪的身上,自己躬身站起來了,用袖子擋住手背,伸出去了。拓跋暮雪自然是明白的,將自己的手放在他手背的袖子上,讓他扶著自己走上了馬車。
拓跋暮雪這一夜,卻也未曾入睡,腦子全是張初剛剛給自己披錦裘、扶自己上馬車的樣子,仿佛世間最溫柔的事情全被他剛剛做了。她好像還在懷疑:他到底是不是世間最溫柔的將軍了?慢說是將軍,只怕是世間的尋常男子卻也沒有這般的溫柔了。心里這般想著,手上還把玩著那張初送她的匕首。這匕首的刀鞘都被她摸得發(fā)亮了。
張初此番被她驚醒,也不睡了。一個人走到各個火堆旁,往里面填了柴火,將各個火堆燒得旺旺的。
一夜也就這樣過去了。清早的晨曦映在張初的臉上,樹林中的鳥鳴傳入張初的耳中,他便也醒了。身旁的士兵也都醒了。張初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土,走到馬車旁邊,朝馬車上問道:
“陛下可醒?”
“醒了,走吧?!瘪R車上傳出拓跋暮雪的聲音。張初聽見了,便將綁在樹上的馬解下來,自己轉身上了馬,高喊道:
“行路!”
一行人便又慢慢悠悠地往嘉峪關走去。到了嘉峪關已是中午,眾人進了城關,拓跋暮雪被張初迎到自己的府衙中,自然是安排她在將軍府衙下榻,將軍府衙中房間有限,張初早將自己的房間收拾干凈讓拓跋暮雪居住。
關內軍士皆以為他們下午才能到,便也沒有準備好酒菜筵席,只好匆匆吃了點尋常飯食。
張初吃完飯便叫人去采買酒菜,準備晚上大開筵宴。一切吩咐妥當之后,便去覲見拓跋暮雪,報與她接下來的行程:
“陛下權且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往涼州而行。只消一日,夜間便到涼州界內,屆時下榻涼州館驛,涼州節(jié)度使自會來接陛下。”
拓跋暮雪知道是他,只說道:
“辛苦將軍了?!?p> “為國奔波,何言辛苦。只是連累了陛下受此鞍馬之苦?!睆埑跛坪踉絹碓焦е斄?。也對,她要是進了京去,與皇上大婚便是楚國的皇后,自己一個小小的嘉峪關守將焉能不敬?
一更一點月正明,嘉峪關也是燈火通明。原來是張初大擺筵席,軍士們俱都在歡慶,酒令歌聲悠揚而悅耳。張初自己也在府衙中與拓跋暮雪、米擒離坐在一起對飲。三人圍坐在酒桌之前。拓跋暮雪自然是上位,面對著府衙大門而坐,張初坐在她的右手旁,米擒離坐在她的左手旁。
拓跋暮雪沒有喝酒,米擒離也沒喝多少酒,但是那張初卻似乎已經有點微醺了。因為他心里總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似乎是有點失落。失落什么呢?大概當初自己看見過拓跋暮雪的容顏,按照黨項皇族的規(guī)矩應該是自己迎娶她的,到如今她卻要嫁給自己國家的皇上,一眨眼便就要成了自己國家的皇后。為了抹平心里的失落,只能拿酒往里面填。
拓跋暮雪看張初似乎已經微醺,便舉著她面前的酒杯站起來了。張初見她站起來了,便也趕緊站起來了。米擒離也站起來了,一只手里還拿著酒壺。拓跋暮雪和米擒離徑自走到張初面前。只聽那拓跋暮雪說道:
“將軍一路辛苦,孤敬將軍一杯。”
張初聽她這般說,又見她將酒杯遞過來了,便也將自己桌上的酒杯拿起,弓著身子,低低地將自己手里的酒杯與拓跋暮雪的酒杯碰了一下。只見那拓跋暮雪轉過身去,掀起自己的面紗,淺淺地嘗了一口,便回身看著張初。張初也舉起酒杯,拿袖子擋住,把那酒杯里的酒往嘴里一倒,一仰頭便喝下了。米擒離趁著張初剛剛喝酒之際,偷偷地在自己手里的酒壺中下了迷藥。那迷藥便是拓跋暮雪藏在馬車坐墊下的那一包。拓跋暮雪將這迷藥給了米擒離,讓他下到張初的酒中,讓張初喝了這有迷藥的酒。這僅僅是她計策的第一步。
看張初喝完了杯中酒,米擒離便從自己手上的酒壺又給他倒了一杯,說道:
“想我與將軍乃是不打不相識,今特為將軍斟上一杯酒,望將軍勿辭?!?p> 張初見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便回道:
“特謝老將軍斟酒。”
言罷,也將桌上的酒杯拿起來了。拿起來了,三個人都齊齊地望著他手里的酒杯。直到張初將它喝下了,拓跋暮雪和米擒離才將眼睛從他手里的酒杯上移開,各自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了??墒菑埑醪恢肋@酒杯里的酒中有迷藥,兀自將它喝了。喝便喝了,他只覺得自己的頭有點暈,似醉似困。臨倒前還說了一句:
“這酒勁好猛。”
說罷,便軟軟地倒下了,倒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可是他們定計將他迷倒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