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許久,黑衣人終于冷靜下來,稍稍用力掰開呂貴妃收緊的手指,從里面取出那一方淡藍色手帕,接著,全然不顧她身上的膿水,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蓋好被子。一舉一動都無比溫柔細心,甚至有幾分嫻熟,就好像公孫澤以前對裴素雪那樣無微不至?;蛘?,更準確地說,此時的黑衣人應該是一個虔誠的信徒,正守護著他心中最美好、最圣潔之物。
“茶茶,你還記得嗎?二十三年前,冬至那天,在望海城的一條小巷里,你從幾個人牙子手中救出一個癡傻少年,將他帶到一家客棧,每日悉心照料著,最終奇跡般地治好了他的病。”黑衣人看了一眼安詳躺在床上的呂貴妃,把淡藍色手帕置于胸口處,隨即陷入了久遠的回憶。
“你說,宮廷之中須得萬分謹慎,要學會偽裝和隱藏自己,要懂得察言觀色、明哲保身,不可一時沖動強出頭,凡事給自己留一點余地……你還說,最好暗中找?guī)孜桓呷耍萜錇閹?,練就一身本領,這樣危機關頭也能保住性命……”
黑衣人目光柔和,眉眼帶笑,狹長的鳳眸里似有一汪清泉,倒映著一個瘦弱的身影——一襲素衣,白紗掩面,那雙桃花眼明亮而又楚楚動人,渾身上下一塵不染,散發(fā)出淡淡的藥草香,舉手投足盡顯輕靈雅逸,宛如天上仙子踏著五彩祥云、攜著一縷輕薄的月光下凡而來,盈盈一笑,便暖了整個寒冬。
……
君離酒剛走出院門口便傻眼了。
原來這破敗的小院外面還有一個頗為寬敞的庭院,八個不同的方向上有八個一模一樣的出口,周圍草木的擺置也對稱得詭異。
先前進來時,君離酒尋思著辦完事便能跟著女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宮,所以沒做什么標記,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誰能想到這女的竟然這么不厚道,殺完人便丟下同伴自己跑了……
君離酒嘆了口氣,接著神色一凜,將四周細細打量了一番,突然發(fā)現(xiàn)這庭院的格局和他幾個月前在《玄天通勝》里看到的八卦圖極為相似,可惜當時他只大概掃了一眼,沒去深究。
有句話怎么說的來著?書到用時方恨少!
就算他能把整張圖原原本本地畫出來又如何?沒有注解,那亂七八糟的玩意誰看得懂?他只知道太陽打東邊出來,往西邊落去,眼下黑燈瞎火的,既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鬼知道哪邊是東,哪邊是西!
君離酒似乎還沒反應過來這是個陣法……
就在這時,伴隨著一聲尖鳴和一陣悶響,一個小火球從君離酒左前方不遠處升起,在黑暗的夜空中陡然炸開,點染出一朵血紅色的曼珠沙華。
君離酒奇道:今天什么日子?誰那么有閑情逸致,三更半夜的放這種煙花?還只放一朵?
等等,那不是煙花,是信號彈!
沒準就是他那個好同伴放的!
可是她不是來暗殺的么?怎么會搞出這么大動靜?難不成是遇到了麻煩?
君離酒沒有猶豫,他知道黑衣人隨時可能追上來,只要能離開這個鬼地方,甭管是陰謀還是陷阱,他都愿意一試。
心里這么想著,腳尖一點地,輕飄飄掠上枝頭,幾個起落便消失在無邊的夜色中。
不一會兒,一個穿著銀白色長衫的男子從庭院一角現(xiàn)出身來,看著君離酒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喃喃道:“陣法高手?”
不知不覺已經(jīng)到了四更天,整個皇宮一片沉寂,陰冷的風吹得人腦袋生疼。
君離酒認準了方向,一路直行,不敢亂拐彎,哪怕前邊沒路也強行踏出一條路來,沒過多久便順利溜出了雅茗宮。
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之前守在這里的侍衛(wèi)全都不見了,只剩黑衣女子一個人支著下巴盤腿坐在門前。
“九十九!”黑衣女子激動得跳起來。
“噓!你小點聲!”君離酒沒好氣地掃了一眼周圍,壓低了聲音問道,“那些侍衛(wèi)呢?”
“走了唄!”
“信號彈是你發(fā)的?”
“是啊,我就想看看你死了沒,”女子若無其事地捋了捋額前被風吹得有些凌亂的發(fā)絲,似笑非笑,“想不到你竟還活著!”
“托你的福?!?p> “你在怪我?”
君離酒沉默。
“怕死?。俊?p> “我……”
“怕死還來干這行,家里窮得揭不開鍋了?還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干?”
“我……”
“要是窮的,你早說嘛,改天我跟閣主商量一下,把浮生閣所有殺手召集起來,列隊給你捐款捐物。要是閑的——”女子終于舍得喘一口氣,接著話鋒一轉(zhuǎn),“趁早滾蛋!回家好好孝敬父母,關愛兄弟姐妹,別跑來這種地方荒廢青春虛度年華!”
女子語速奇快,跟連珠炮似的,君離酒一時竟無言以對。
“我一開始還奇怪閣老為什么會安排你這種廢物來協(xié)助我,直到那個人出現(xiàn),我才想明白,”女子繞著君離酒走完一圈,頓了頓,“你本來就是犧牲品?!?p> 君離酒垂下眼睫,淡淡地說道:“那又如何?你也說了,任務已經(jīng)完成,既然可以全身而退,我為什么還要犧牲自己?”
“全身而退?你以為這就結束了?”女子嗤笑一聲,“閣老什么都沒告訴你?”
話音剛落,幾百個弓箭手變戲法似的從四面八方竄了出來,很快將兩人團團圍住。
“大膽賊人,竟敢擅闖貴妃娘娘的寢宮,將我大內(nèi)高手置于何地?還不速速繳械投降!”
“拿下!”
先后開口的兩人,正是之前跟君離酒打過照面的那兩個侍衛(wèi)。
得,剛才一個人都沒有,敢情是拿武器去了!
君離酒僵硬地轉(zhuǎn)頭看向女子:“這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嗯哼~去天牢轉(zhuǎn)轉(zhuǎn)咯!”女子貌似心情不錯,“本來我一個人還挺孤獨的,這下好了,有你陪著,牢房的生活應該不會太枯燥?!?p> “天牢?我們不過是普通刺客,怎么會有資格去那種地方?我讀書少,你可別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