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門前,巫鴆攔下了子載。
牤已經(jīng)準備好就死了,一晃神兒看見巫鴆倒是愣了一下。
在鬼方上城,巫鴆一直戴著面具以假面示人,所以這其實是二人自薰育部別后第一次見面。
算起來,這是巫鴆第二次從殷人手里救下他了。只不過頭一次時巫鴆英姿勃發(fā),容顏秀美。如今雖然形容未變,內里卻像是空了一般,從頭到腳說不出的憔悴。
巫鴆壓根就沒想跟他敘舊。她懇請子載稍后行刑,自己去見婦好。
子載一聽巫鴆是從井方來的,便也跟了過去。丟下個牤沒著沒落,被拖到一邊等著去了。不過他也不孤單,藍山吊著半拉膀子走過來,跟他蹲在了一處。
“單于,好久不見啊?!?p> 藍山咧著嘴傻樂,倆人在鬼方上城打過交道。
“你是……藍山?你怎么在這?鬼方營地那邊都傳開了,說棄大哥帶人跑了。棄大哥人呢?咋就只有巫女一個人?”
牤不顧自己被綁得瓷實,扭著身子往他身邊蹭。幾個商兵叫罵著想把他拖開,藍山把臉一拉,乜著他們:“這是薰育單于!你就這么對他?去去去,該干嘛干嘛去,我看著呢,跑不了。”
商兵們看藍山說話底氣十足,倒有些含糊了。一個行長行個禮,問道:“但不知您是哪位?”
“前面那位看見沒有?那是小臣鴆,昭王親冊的?,F(xiàn)在是小臣鴆,等回了王宮還要繼任大巫咸的!咱是藍山,小臣鴆的戍衛(wèi)!”
眾商兵聽得云里霧里,但聽得“小臣”、“大巫咸”就一齊咂舌,知道得罪不起,遂對藍山客氣不少。
藍山那神氣活現(xiàn)的樣子逗樂了牤,他啐了一口,笑罵:“看你小子這德行!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那什么小臣大臣嘞!你一個藍族人,干嘛上趕著給一個巫族人做戍衛(wèi)!”
說著,他往營門柵欄上一靠,大剌剌踢了藍山一腳:“去找點酒來,渴死我了。”
“好嘞。這事得喝著酒才好說……”
這倆莽漢在外頭喝酒敘舊,另一邊,巫鴆已經(jīng)進了婦好的大帳。
她一眼就看出婦好臉色不對,可還沒等她開口,婦好先迎上來拉住了她。
“小鴆,怎么是你?你從井方回來的?怎么回事?”
婦好急于得知細節(jié),便示意子載先出去??墒亲虞d心系父親兄長,也想知道詳情,磨蹭著就不肯走。巫鴆顧不得回話,先行禮下去替牤求條命。
她粗略講了一下牤的事,著重敘述了牤在薰育部和鬼方上城救過棄和婦紋。
“望大人看在牤有恩于小王的份上,先把這莽漢收押起來。把他攥在手里,便能牽制住薰育部不妄動。他要是死了,倒對我們沒什么用了?!?p> 婦好本來就沒打算殺牤。剛才一時失神,只不過想讓牤吃點苦頭罷了。如今巫鴆分析利弊,當然更不會害他性命了。當下交代了子載如何安置此人,打發(fā)了他出去。
帳中剩下她倆,婦好也顧不得寒暄問候,立即抹平了沙盤示意巫鴆詳細講來。巫鴆手持細枝,一邊畫,一邊把昭王交代的做戰(zhàn)方略細細講了一回。
她說了很久,婦好聽得很仔細,偶爾在關鍵的地方問上一句。等巫鴆講完,橘色的斜陽余暉也灑進帳來,帳中一片暖洋洋的寂靜。
婦好盯著沙盤上的井陘道長出一口氣,嘆道:“天帝庇佑,大邑商難關可度了。”
二人細細拆分解讀,一場包夾大戰(zhàn)躍然眼前。婦好思忖著說:“若要掩護昭王的行動,不被鬼方易發(fā)覺,我就必須在鬼方易正面做些個大動作,讓他顧不到身后才好。”
她站起身來,大聲叫來一個戍衛(wèi),吩咐他立傳雀侯及各師亞、射等長官前來。巫鴆見她伸手要銅胄,忙上前捧住問:“大人等等,您要干嘛?”
“給鬼方易回個禮!從今天起,輪到我主動了。走,趁這夕陽正好,一起去鬼方易門前掠個陣?!?p> 巫鴆一把拉住她:“且等等?!?p> 婦好笑看著她,只聽巫鴆低聲問出一句:“大人,先讓我給您瞧瞧病癥。您最近是否經(jīng)血時常淋漓不盡?”
笑容褪了下去,婦好扭過頭去不說話。
其實婦好小產(chǎn)之后并未痊愈。她心系昭王,不肯回宮將息,硬撐著披掛上陣數(shù)月不停連番激戰(zhàn)。結果思慮、操勞過度,月事便一直不干凈,一次能持續(xù)兩旬左右。
她自持強健,殊不知妊娠小產(chǎn)乃是女人命門。一個不當,百病皆由此生。小產(chǎn)未調會至血海虧損,膚發(fā)不榮,面色蠟黃只是小事。長此下去,精元熬干,人便再無難得救。
若在之前,巫鴆絕不管這閑事。但她自幼父母缺席,婦好是第一個知道了她的身世還毅然出手相助的長輩。就是這一絲的溫暖,便足以讓巫鴆下決定全力回報。
巫鴆勸住婦好坐下,親自為她針刺穴位,烹煮湯藥。婦好一邊被巫鴆擺弄,一邊還不間斷的接見各級軍官亞長,流水線一樣發(fā)布著命令。
見她總不會乖乖休息,巫鴆皺了皺眉,走到門口叫來個戍衛(wèi)吩咐了幾句。
戍衛(wèi)領命而去。不一會兒,肚子已經(jīng)初具規(guī)模的婦紋趕來了。
見了巫鴆,婦紋欣喜不已。巫鴆匆匆講了棄在井方一切安好,隱去了他新納侍妾的事不提。接著,兩個女子嘀嘀咕咕說了一陣,一起看向婦好。
婦紋點點頭:“放心吧,交給我了。”
于是看著婦好的任務就交給婦紋了。
藥湯煮好,婦紋端著藥塞進婦好手里。還沒沾唇呢,雀侯又來了。婦好正欲放下碗,婦紋接過去柔柔一句:“好娘,兒給您端著?!?p> 她真?zhèn)€就端湯藥侍立在側了。婦好一愣,趕緊接過來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嗟盟櫭键c著巫鴆嗔道:“虧你想得出來,居然叫紋兒來看著我!”
“小臣勸您不聽,當然只能請小王婦出面了?!蔽坐c表示很無辜。
三個女人笑了一回,被晾了半天的雀侯咳嗽一聲,表示他很茫然。婦好斂了笑,示意他上前來:“雀,從今起,咱們可要鬧點大動靜了?!?p> 巫鴆對雀侯行個禮:“雀侯大人,我是小臣鴆,今夜請讓我隨您出戰(zhàn)。”
這天夜里,商軍偷襲鬼方聯(lián)軍。
領軍的是雀侯,為他做先鋒的是巫鴆。
鬼方易怎么都沒想到一直保守防御的商軍居然會主動出擊。巫鴆帶領一群背著火石箭鏃的先遣步兵向聯(lián)軍營地逼近的時候,鬼方易剛剛打發(fā)走了向他要人的阿琮。
阿琮和鬼方易打了半天交易,她揚言如果鬼方易不把自個夫君換回來,薰育部就撤出聯(lián)軍,不再協(xié)助鬼方伐商。鬼方易含糊不過去,只答應明天去與商軍交換俘虜。
送走了阿琮,鬼方易立刻就把牤扔到了腦后。一個族長單于算什么?戰(zhàn)局陷入焦灼才是要緊事。
他不明白,自己的計劃明明沒有問題,為什么到現(xiàn)在戰(zhàn)果寥寥?
鬼方易慫恿龍方在南邊叛亂獨立,又派鬼牙偷襲甘邑,在他的推斷中,這兩處必定會分去一半商軍主力。商軍一旦分散便失去了人數(shù)優(yōu)勢,到那時,無論下危、龍方、甘邑,只要有一處得手,就能前來與其他二者匯合,合圍商軍。
可是一旬多時間過去了,這三方居然一個都沒能得手。
南邊的龍方伯壓根不想入侵大邑商。他只是想要獨立作邑,不再向商王俯首稱臣而已。所以商軍不來,他也不主動出擊。他的軍隊壓根就沒出過龍方。
鬼牙在甘邑的進攻倒是順利把甘盤從下危引過來了。但是甘盤畢竟是老大宰,是個曾經(jīng)輔佐過兩代商王的狠人,加上又是為了保衛(wèi)自己的封邑,當然不會讓鬼牙為所欲為。
所以鬼牙只占了甘邑邊鄙的三個小邑,之后卻遲遲不再寸進。始終突破不了甘盤的防線。
至于主戰(zhàn)場下危,那就更憋屈了。
鬼方易手握三分之二的百族聯(lián)軍,還有六宗騎兵在手。而下危被甘盤和望乘分走了六師,余下鎮(zhèn)守的只剩下五師而已。
可就是這五師,居然把鬼方易生生擋在了下危,無論他怎么變換戰(zhàn)法,就是無法一口吃掉。
不能久耗,一定要想個辦法迅速破敵。
鬼方易正在苦思,就聽外面炸雷樣亂了起來,哨兵的牛角號混著馬嘶人吼聲:“夜襲!敵人夜襲!”
好大膽子!居然玩夜襲!
鬼方易呵呵冷笑,嘴角那小痣跳了幾跳。幾個緇騎正要沖進帳中,卻見鬼方易大步邁了出來:“吹響號角,令赤鬼部騎兵迅速集結迎敵!”
“通知左骨都堅守陣地,聯(lián)軍不必迎擊,各自為戰(zhàn)即可。”
“通知黃鬼部,全體黃鬼騎兵跟在赤鬼部右翼!”
“其余各部不得擅動,原地觀戰(zhàn)!”鬼方易笑得愈發(fā)發(fā)猙獰:“來得好!讓我瀉瀉火!看清楚,誰才是天生的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