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個緇騎、七個宗主外帶一個族長。
若在白天,這么顯赫的“護送”隊伍必定會引起一片騷動??上КF(xiàn)在是晚上,除了零星幾個值夜游動哨,沒幾個人留意他們。
這些人里頭,緇騎們最安靜。他們的弓箭都被卸掉了,只有幾個人帶著銅刀。三十個人形成一個圓圈走在最外面,腳步悄無聲息幾乎與黑夜融為一體。
那幾個宗主就不淡定了,不住地小聲咒罵著,也聽不清是罵棄還是罵鬼方易。
可是沒辦法,棄押著鬼方易,緇騎押著他們。宗主們只能過過嘴癮,憤憤地替人牽著馬,老陽鬼是個例外,石頭挾持著他和鬼方易走在一排。
鬼方易始終沉默著,任屠四怎么拉扯推搡都不說話。反倒是跟在一邊的明比較急躁,不住嘴地威脅著屠四。
屠四不耐煩了,手上一使勁,銅刀往鬼方易腰里又頂進幾分。
鬼方易哼了一聲,抬起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屠四呲牙一笑,一副混不吝的模樣。鬼方易回以冷笑,轉(zhuǎn)向走在前頭的棄。
“馬羌棄,你這是要去哪?”
此時一行人已經(jīng)穿過了營地,再往前走就是戰(zhàn)場了。戰(zhàn)場后面,就是下危。
“或者我該問,你到底是誰?”
棄停了下來。馬羌二字提醒了他,自己能混入鬼方全是因為牤拿薰育部為自己做保。如今要是徑直趕回下危,自己的身份一定會被拆穿。
那留在鬼方營地里的薰育部一定會受牽連。
鬼方易太精明了,必須得死。
棄眼神一變,屠四立刻把銅刀橫在了鬼方易的脖子上。明怒喝一聲逼上來,鬼方易卻笑了。
他兩手一攤,大方道:“來,動手吧?!?p> “不過殺我之前,你得知道兩件事?!?p> “什么?!睏壥疽馔浪纳缘?。
“第一,我死了,也輪不到你做盟主。”
鬼方易盯著棄,見他毫無反應(yīng)便慢慢試探著往下說:“百族和鬼方的所有族長、千夫、百夫都有各自指令,無論我是死是活,他們都會遵照命令出戰(zhàn)。”
“你死了,他們也就散了?!?p> 鬼方易瞇起眼睛,笑著搖頭:“棄,咱們相處的時間太短,我還沒發(fā)現(xiàn)你居然這么天真。你以為他們是為了我才來的?他們是為自己!他們奮勇征戰(zhàn),是為了土地財富,是為了自己!
我死了,他們只會更堅決地與殷商作戰(zhàn)。這樣,那個最強者才能就地接替我,做西北百族的盟主!”
他回頭環(huán)顧那幾個宗主,語帶諷刺:“就連這幾個,哪個不是這般心思?”
棄不置可否:“第二件呢?”
“第二,我與龍方、甘邑自有聯(lián)絡(luò)方法。如果他們連續(xù)三天都沒收到我的指令,就會各自方便行事?!?p> 鬼方易嘴角的小痣翹得分外囂張:“龍方嘛,最大不了就是毀壞殷商的運銅路,砸毀銅礦。不過鬼牙就不好說了,他已經(jīng)在甘邑了。甘邑離殷商內(nèi)服可是沒多遠(yuǎn)。”
“說完了?”棄睥著他:“滿嘴廢話,這些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倆人四目相對,一個竭力試探,另一個不動聲色。除了巫鴆,其余人都聽得莫名其妙。
屠四看著鬼方易,又看看棄,忽然明白過來——鬼方易說這么多都是在試探小王的身份!
他先說百族盟主,見小王完全無意,便又說龍方、甘邑對殷商的威脅。若是小王露出一點點緊張神色,鬼方易就能猜出他是商人。
這個人!每句話里都有套子!
屠四手心出了汗,攥緊刀子抵住鬼方易的喉嚨叫道:“族長,別跟他廢話!殺了省心!”
鬼方易不徐不疾,饒有興趣地問:“族長?哪一族?你們真是馬羌人嗎?”
這一句話讓所有人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緇騎和眾宗主怒視著棄一行人,明的臉色已經(jīng)垮得變了形,恐怕一回去就要找薰育部的麻煩。
對方的反應(yīng)讓鬼方易很滿意,他笑了起來:“棄啊,你騙不了我,誰都騙不了我。”
沒等棄回應(yīng),巫鴆忽地扒開他沖了過來,劈面就給了鬼方易兩個耳光。
“你!”鬼方易怒不可遏,可下一個字還沒說出來就又挨了兩巴掌。明拔刀向巫鴆撲去,幽眼疾手快,揮刀擋開,展臂一旋,死死卡住了明。
巫鴆揚起下巴,睨著狼狽的鬼方易冷笑道:“你真以為自己算無遺策?告訴你,甕里那個女子很早就騙過了你,我們能混進來,全靠她的暗中配合。蠢材!”
鬼方易雙眼瞪得老大:“不可能!她是誰?”
可是巫鴆卻不再理會,轉(zhuǎn)身對棄行了個撫心禮:“族長,答應(yīng)龍方伯的事已經(jīng)做到了,咱們走吧?!?p> 棄立即了然,點頭應(yīng)允。
巫鴆隨即喝令緇騎把各自的腳拴在一起,又讓藍(lán)山把六個宗主和鬼方易捆在一起,單留下一個老陽鬼。
老陽鬼一看勢頭不對,拼命掙扎起來。巫鴆在他后脖頸上猛劈一掌,令石頭把老頭綁在了馬背上。
“放下陽鬼宗主!”“你們跑不了!”被捆在一處的宗主們撲騰起來。
巫鴆看了屠四一眼:“再有聒噪的,割一只耳朵?!?p> “好嘞!”
這下就順利多了。不多時,兩堆人柱捆扎完成。棄喝令眾人上馬,屠四爬上了綁著老陽鬼的那匹馬。
巫鴆與棄對視一眼,一抖韁繩跑在最前面。其余人跟著她,背對下危朝著北面的大山疾馳而去。
眼見得這些人跑得快沒影了,鬼方易掙扎著站起來咆哮道:“那女子是誰?!是誰?。 ?p> 沒有回應(yīng),六匹快馬頃刻之間就消失在夜色中。鬼方易混身發(fā)抖,神情猙獰如鬼咬牙切齒道:“緇騎聽令!不惜代價!給我追上這些人?。∪繗⒌?!”
眾緇騎轟然答應(yīng)一聲,飛快斬斷繩索。明剛把鬼方易解開,就被揪住領(lǐng)子拽了起來:“你也去!帶夠人手,把棄和那個丑女人給我?guī)Щ貋?!我要活煮了他們!?p> 一眾緇騎拍馬離去。鬼方易雙目赤紅,牙縫中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敢騙我的人,都得死!”
再說棄六人向北飛馳,沒多遠(yuǎn)便聽得水聲潺潺,原來到了河灘洼地。
那條小河灘上全是石頭,馬匹無法前行。巫鴆叫著眾人下馬,屠四拍醒了老陽鬼,拖著他一起抹黑蹚水過河。
其時已近深夜,月光黯淡下去。地上的萬物都模糊成了黑影,小河對岸一片黑黢黢的樹林,不遠(yuǎn)處那片起伏的黑影高聳入云,不徐不疾地向遠(yuǎn)方延綿開去。
六個人牽著雙手反綁的老陽鬼過了河,老陽鬼的嘴巴被堵住,嗚嗚叫個不停??上]人理他,所有人都在瞪著眼摸黑前進。
藍(lán)山一腳踹進草窩里,驚起了一只狐貍。屠四嚇了一跳,蹦到一邊又踩到了石頭的腳。幽終于忍不住了,問道:“鴆姐姐,咱們這是要去哪?帶著這老頭干嘛?”
沒回答,巫鴆正彎腰撥開面前的一蓬草。棄替她回答:“去井方?!?p> 井方?
眾人都愣了,去井方怎么往這里走?連藍(lán)山都忍不住問:“可是,井方不是該從下危走么?這……這個方向是往太行山里去啊?!?p> 棄看著巫鴆,笑而不語。
此時巫鴆已經(jīng)踩平了前面的路,轉(zhuǎn)過頭擦了把汗,說:“去井方的路不止一條。你們以為為什么要帶上他?”
她指著老陽鬼。眾人一起往那邊看,屠四把老陽鬼提溜起來,老頭倆腳亂踢,嗚哩嗚嚕不知說的什么。
“您的意思是……”屠四晃了晃老陽鬼。
黑暗中,巫鴆緩緩頷首,棄替她回答:“對,老陽鬼知道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