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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商局

第30章 宴饗

殷商局 二品才人 3853 2020-08-12 18:01:12

  羌地、邠邑、亳城,山谷、大澤、夕陽……

  無數(shù)個片段集結(jié)成軍,撲天蓋地,呼嘯而來。沖在最前面引領(lǐng)一切的,是一身玄色華服的巫鴆。她以手加額,緩緩向棄拜下去。

  玉笄發(fā)冠顫顫巍巍,環(huán)佩珠鏈清脆叮當(dāng),旁邊有人高喊:“吉時到,請新婦登車~~”

  棄深吸一口氣,大力搓了下臉。一下、兩下,一直搓到臉頰滾燙熱,回憶被這炙熱的抗拒蒸發(fā)掉才停手。

  他扭頭找屠四,動作太大,脖頸里咯的響了一聲。

  “老四,你為啥懷疑巫華是她?”

  “雖然她一直戴著面具,嗓音也完全不同,但我總覺得她有幾個動作很怪,感覺很熟悉??删褪怯洸黄饋碓谀睦锟匆娬l做過,剛才她行禮以后按了一下肩,我這才想起來——在亳城城墻上監(jiān)視巫鴆的時候,經(jīng)常見她做這個動作?!?p>  那是個非常小的動作,屠四笨手笨腳,比劃得根本不像巫鴆,倒像個熊瞎子在扇自己耳光玩。棄凝眉看了半天,突然明白了。

  怪不得屠四覺得奇怪,鬼方人行禮是手撫左邊心口,而這個動作卻是在按右肩。

  右肩,巫鴆的右肩受過箭傷。

  但是巫鴆經(jīng)常按右肩嗎?棄一時恍惚了。

  “除了這個呢?還有別的證據(jù)嗎?”

  屠四撓撓后腦勺,一攤手。棄嘆口氣,拍拍他:“謝了老四,我知道你是好意??墒莾H憑一個動作說明不了她倆是一個人,走吧,還有場宴席要吃呢。”

  小王不信,屠四急了,非要證明自己的眼力沒差。

  “不是,族長你聽我說。我在城墻上窺測的時候,因?yàn)榫嚯x遠(yuǎn)看不清臉,就會更多留意她的舉止和動作。那段時間巫鴆像是大病初愈,走路很慢,晃晃悠悠的。這個巫華在人前步伐穩(wěn)健,可是一轉(zhuǎn)到看不見人的地方,她的步子就有些拖了,對,就是像是拖著腳在走。”

  人的聲音可以偽裝,但步態(tài)這東西卻不好藏。每個人走動時都有自己獨(dú)特的形態(tài)和步伐,刻意改變一會兒還行,時間一長總會固態(tài)萌發(fā),露出破綻。

  但是就憑一個手勢和一個腳步,最多也只是懷疑,沒法斷定巫華就是改扮了的巫鴆。

  大邑商對巫族殘部看管得那么嚴(yán)密,連大宰都出手監(jiān)管了,巫鴆一個人怎么可能到這來。

  而且,她來這干嘛?

  棄滿頭雜緒,怎么也理不清楚。只要沾上巫鴆,他的判斷力就要罷工。這時,忽然走來一個小巫女,彬彬有禮地請他們離開宗廟。棄望向她身后,許多巫女巫師在殿內(nèi)穿梭忙碌,不見巫華。

  然后,棄問了一句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話:“是巫華讓你來的嗎?”

  小巫女搖頭:“是大巫祝。他說比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您現(xiàn)在得離開宗廟去大殿。族長正等您。”

  大巫祝,怎么會忘了這個人。他才是巫華侍奉的正主兒。

  可笑。棄嗤笑自己又犯傻,一聽到屠四說是巫鴆就亂了心神,壓根就沒考慮到此地可是赤鬼部。

  鬼方大巫祝、巫華、鬼方易,這三人互相認(rèn)識,互為牽制,根本沒可能塞進(jìn)去一個外族人。以鬼方易的手腕,若巫華有一點(diǎn)不對頭,恐怕早就弄死幾百回了。再說,巫鴆也絕不可能委身于一個鶴發(fā)雞皮的老怪物。

  屠四肯定看茬了。

  失望和輕松交纏在一起,難解難分。棄甩甩頭,微微一笑:“走,去大殿?!?p>  鬼方上城里,最大的建筑就屬族長所居的大殿了。

  規(guī)制與宗廟略有不同,幾座夯土筑基的宮室前后散落,有些互通門戶,有些則單獨(dú)佇立。

  鬼方易大擺宴饗的宮室地勢最高,也最宏大,赤鬼人管這里叫做大殿。久而久之,大殿就成了族長宮殿的代名詞。

  大殿以高柱立斜頂而成,地面用火烤過,平整堅(jiān)硬難以破損。南面無門,偌大殿堂正對著階下庭院,鬼方戍衛(wèi)沿院排布,院中架著四堆明火,四頭吱吱冒油的烤全羊正在火上烤炙。

  馬羌眾人與族長們一同坐在殿上,幾個人簇?fù)碇鴹墸衾怖舱剂藥讖埾?。這可是給足了棄面子,要知道其他族長都是單獨(dú)赴宴,馬羌這可憐巴巴的殘部卻全體受邀上殿,這些人又不知收斂,嘻嘻哈哈,聲勢浩大。

  于是就有人看不慣了。

  鬼方易獨(dú)坐上首,身側(cè)不見厲夫人也不見明,只命一個滿頭發(fā)辮的侍女伺候酒水。席面一開,先是歡迎英豪、結(jié)盟滅商,然后酒肉飲食齊上,接著觚爵交錯,巫舞助興,不一會兒就有人喝高了。

  棄的位置在鬼方易左手邊。倆人正在友好交談,對面那一片族長群中忽蹦起一個人來,一手握著酒碗,一手胡亂指著棄大喊道:“鬼方易!你忒不公道!我犬族人多馬肥,闔族前來助你,哪里比不過這幾個流浪漢!你把他們奉為上賓是何意?!”

  那人四方臉上掛一對兒腫眼泡,方中有圓,醒目無比。

  棄舉碗飲酒,神情自若,一點(diǎn)兒情緒也看不出來。鬼方易給他安排的這個位置就很有用意,說是看重也行,不過在棄看來,捧殺更合適。

  本來么,其他族裔成百上千人趕來投奔,鬼方易偏偏抬舉他這么支殘部,想不被妒恨都難。

  所以棄一言不發(fā)。很快還會有其他人抗議,他等著。

  果然,犬族之后又有豐族站了起來。倆人一唱一和,明著是對鬼方易不滿,暗著句句都是沖著棄來的。棄一手?jǐn)堉鴭D紋,一手搭在幽肩上,吃吃喝喝只裝聽不見。

  鬼方易終于“勉為其難”地向他看過來,眼神極其無奈,似是在說:你看,我也沒辦法,要不你說兩句?

  笑話,手握鬼方九宗的大族長對倆西部小族沒辦法?棄很配合,滿臉都是理解。

  犬族族長的眼泡都快墜到鼻子了,可恨的馬羌族長才慢慢站起來。鬼方易一揮手,正扭動起舞的小巫女們立刻停了下來。

  棄沖對面一點(diǎn)頭,慢條斯理地開了口:“犬族闔族而來,共有多少人?”

  “五百男人,四百婦孺,還有千頭牛羊?!?p>  “豐族呢?”

  “我比犬族多一些,六百男人?!?p>  “請問鬼方易,上城附近的赤鬼部一共有多少兵力駐扎?”

  正在看戲的鬼方易一愣,怎么把我扯進(jìn)去了?兵力、人口、牛馬是一族的資本,哪能輕易說出去,遂含糊道:“千人是有的?!?p>  棄微笑,果然精明。

  “鬼方族長謙虛了,就以上城這樣的規(guī)模,守城兵力就得千人以上。上城雖然有崖壁天險與河水護(hù)衛(wèi),可要維持城中族人生活,就必須在這附近開墾放牧。

  兩日來,我見四面山坡層層疊疊都是農(nóng)田,城中赤鬼族人數(shù)量無法開墾這么多的天地。所以附近必定有赤鬼部的其他邑子。那么……”

  他笑了:“赤鬼部可用兵力一定在三千人上下。”

  “我問你呢!你扯人家赤鬼部做什么!”犬族族長瞪眼大叫。

  “鬼方九宗,只赤鬼部一支便有三千戰(zhàn)力,加上其余幾宗的兵力,萬人只多不少。犬族族長,五百人對你來說是傾族而出,可是在鬼方眼里,真不夠看的?!?p>  棄邁步走到庭中,舉目四望:“諸位,我等聚集在此是為與鬼方結(jié)盟,共同滅商。爭論各自有多少族人本就荒謬無用。更重要的是,不論來了九個人還是九千個人,都無法和鬼方相提并論!因?yàn)槲覀兗悠饋硪膊灰欢ㄓ泄矸饺硕啵 ?p>  殿上一片寂靜,所有人看向鬼方易的目光都變了。

  “即使人數(shù)持平,那戰(zhàn)力呢?誰能保證自家族人就一定比鬼方人強(qiáng)悍?犬豐二族居然還敢在鬼方族長面前叫囂無禮,可真是自不量力!”

  犬族族長嗔目結(jié)舌,棄愈發(fā)激昂慷慨,舉起酒碗大聲道:“馬羌愿唯鬼方易馬首是瞻!”

  他仰脖喝干,將碗底向眾人示意。

  殿中一片嘩然,氣氛變得有些微妙。眾族長都是經(jīng)過風(fēng)霜的漢子,這話中的深意當(dāng)然都聽懂了。棄明著把鬼方易捧得老高,暗含著的意思卻是說鬼方太強(qiáng)大,并不是那么好相與的。

  可甭管有啥想法,席面上樣子該做還是要做。

  于是人人爭先,對上座的鬼方易極盡溢美之詞。鬼方易來者不拒,照單全收。

  一片喧鬧嘈雜聲中,鬼方易看著棄的目光愈發(fā)深邃起來。

  僅從城邑規(guī)模、農(nóng)田數(shù)量就可以推斷出鬼方兵力人數(shù),還巧妙地借自己壓住眾人。棄,是個能治大邑之人!

  他微笑如常,下令宴席繼續(xù)。

  歌舞又起,犬族、豐族倆族長悄悄退了下去。棄注意到,他倆坐下之后都不自覺地看了不遠(yuǎn)處的同一個人。

  那人的位置并不靠前,一直安靜坐著自斟自飲。他既沒隨別人起立吼叫,也沒向鬼方易示好,只舉了舉碗而已。

  有幾次,這人與棄看了個對眼。棄心中陡然升起一陣不舒服的感覺:這人眉目頗有些眼熟。

  在這里可別碰見熟人,萬一有人認(rèn)得自己就要命了。棄低聲詢問屠四??赏浪暮鹊脙裳郯l(fā)蒙,瞅了半天也只是搖頭。

  一旁服侍的幽說話了:“兄長,你看那人像不像婦龍?”

  婦龍?

  棄一時沒想起來他在說誰。反倒是婦紋低呼一聲,贊同道:“對對,還真有點(diǎn)像。”

  經(jīng)他倆提醒,棄終于想起來了:自己諸母之中是有一個婦龍,那是昭王娶自龍方的王婦。

  “婦龍幾年前已經(jīng)死了。沒有葬入王陵,埋在殷地東南。當(dāng)時我還參與了送葬?!庇娘A眉回憶。

  為母族聯(lián)姻嫁入王宮,最后死得無聲無息。想來婦龍也是個不得寵的可憐女人。婦紋黯然嘆了一聲。

  棄沒這么細(xì)膩心思,他想的是另外一件事:那個容貌肖似婦龍的男人,難不成是龍方族長?

  可龍方的人為什么在這里?莫非龍方也叛亂了?

  那就麻煩了。龍方位置在外服西南方,雖然離北土很遠(yuǎn),但比起其他這些個西北游牧族裔,龍方的位置更接近大邑商內(nèi)服!

  如果龍方加入叛亂,那父親必然措手不及,大邑商將不得不南北兩線作戰(zhàn)。

  不行,得搞清楚那人是不是龍方族長,來意如何。棄舉著酒向?qū)γ孀呷ァ?p>  席間小巫女們正舞得起勁,忽見有個族長走來,都來了精神,媚態(tài)百出朝他身上靠過去。

  棄哪里知道鬼方的低等巫女還有陪客飲宴的職責(zé)。四個巫女眼含春水,身子軟成四攤泥,把他牢牢貼住。棄進(jìn)退不得,高舉雙臂捧著個酒碗扭捏躲閃,連呼借過。

  勇猛的馬羌族長居然被四個小巫女絆住了,眾人哈哈大笑,酒都不喝了,紛紛吹著呼哨起哄。鬼方易更是笑著放話:“誰能拿下馬羌族長,賞羊十頭!”

  這下巫女們更賣力了,擺動腰肢,搖曳生姿。幾個人把棄貼在當(dāng)中,汗水粘著皮肉,嬌喘伴隨媚笑,搞得他狼狽不堪。大山易撼,美人難纏。棄再怎么勇猛善戰(zhàn),面對這些嬌嫩的姑娘也不忍推搡,只能抻頭向自家夫人求救。

  可是鬼方易剛才發(fā)了話,婦紋也不好上前解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夫君被調(diào)戲。

  于是就在一片起哄聲中,一個膽大的巫女把手伸進(jìn)了棄的垮褲里。婦紋的笑瞬間僵在了臉上。

  “伸出來!”一個嘶啞的聲音從殿外傳來,巫華大步走了進(jìn)來。

  她依舊戴著面具。棄呆呆地看著那張不見五官的臉疾速走近自己,接著轉(zhuǎn)向那四個巫女。

  “滾下去!”巫華的聲音滿是慍怒。

  棄看著她,忽然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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