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夫人躊躇滿志。
小五和姒兒已經(jīng)放出去了,姬蘭此刻肯定忙著找人。大宗伯那邊,自己剛叫人送去了厚禮,明日祭祀完畢再尋他詳談一番。眼下只有西跨院這位多射亞是關鍵,若是他能在娶婦正使面前替姬芝美言幾句,那小芝入商這事就穩(wěn)了!
她昂首挺胸邁進了西跨院,圓臉婢女跟在身后,手中捧著一個木盒?!皝喆笕耍〉每蛇€舒心?”姜夫人滿面春風,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關懷。
沒人回答,姜夫人停住了腳步,莫不是殷人有午睡的習慣?她使了個眼色,圓臉婢女會意,抱著木盒徑直往正房中走來。到了西階下,她伶伶俐俐地揚起臉叫道:“大人,我家主母給您送涼酒來了。咦……”
屋里走出一人,婢女滿臉的笑意還沒伸展成阿諛,就收縮成了詫異。巫鴆站在門口,掃了她一眼,又看向庭院那一頭的姜夫人。
“本巫有事來尋多射亞,姜夫人請待會兒再來?!?p> 婢女認得這位大巫女。她連忙答應著往后退,姜夫人重重咳嗽了一聲,婢女趕緊站住,抱著木盒進退兩難。巫鴆懶得和她們應酬,轉(zhuǎn)身要進屋去,姜夫人哪有那么好打發(fā),忙忙的走了過來。
“巫鴆大人等等?!苯蛉诵Φ糜H切,她踏上西階,親熱地去抓巫鴆的手:“您護送蘭公子回來,我都還沒找著機會感謝您。今天正好,您得讓我表表心意?!彼贿呎f,一邊把眼睛往屋子里一溜。
邠邑房屋只有一個正門和一個很小的后窗透光,就算白日里,屋內(nèi)也不甚明亮。姜夫人從日頭底下往暗處看,昏花一片什么也看不見。
巫鴆把她一推,不明白這女人干嘛要往屋里蹭。姜夫人立刻明白了:一定是姬蘭托巫女來說情的!哼!出奔生了孩子的人居然也想嫁入王宮!
這么一想,姜夫人更不肯走了。她又去拉巫鴆,嘴里叫得愈發(fā)親熱:“哎呀鴆大人,說不準咱們倆要說的是同一件事呢。難得這會子清閑,走,一起讓射亞大人出個主意?!?p> 她拉住巫鴆不肯放開。殊不知巫鴆從小就討厭被人觸碰,這會兒被一雙粘膩手掌抓住胳臂,直惡心得她汗毛直立。甩了幾下沒甩開,姜夫人打定主意粘著她不放,一邊還絮絮叨叨要往屋里蹭,巫鴆臉色越來越難看,雙手一抬就要將這聒噪玩意兒打出去。
這是屋里咔噠一聲響,一個高大巫女走了出來。她沉著臉,一把拍開姜夫人的手,再揪著她往階下一扔,嘩啦一聲響,木盒傾翻,圓臉婢女和姜夫人摔在一處。
“你敢推夫人!等大宗伯知道,你就不要想活了!”圓臉婢女半臉是泥,趴在地下還不忘替主母出聲。她以為巫紅是宗廟的族巫。
巫紅理也不理她,抓起巫鴆的胳膊搓了幾下,大拇指往屋子里一挑:“都聽你的,我給他胳膊安回去了,你善后吧。”
“你去哪兒?”
巫紅笑嘻嘻地湊到她耳邊吹著氣:“想我???放心,且不走呢。我去找那個棄談談?!?p> 巫鴆一把抓住她。
“放心,我都抗命保他了,總得看看這人值不值得啊?!蔽准t揉了揉那只手,巫鴆沒有躲開。
兩個人又耳語幾句,這才各自走開。巫紅走得大步流星,路過那木盒的時候聳了聳鼻子,四下一看,笑了。她彎下腰把木盒里面的一小甕酒拿了出來,這一掏,陶甕底下那幾朋白花花的海貝就被帶了出來。姜夫人急得一推婢女:“我的貝!”
圓臉婢女囁嚅著往前蹭。巫紅壓根沒看她,只把那幾朋礙眼的海貝一扔,抱著陶甕走了。婢女上前搶起貝來,對著走遠了的后背叫囂道:“跑什么!有本事你站住?。∫粋€小巫女膽子不小??!看回頭夫人不讓宗伯打算你的腿??!”
姜夫人一把拽過海貝,氣呼呼地整理著衣服,她這會兒才慶幸跨院內(nèi)外沒有仆役,否則自己這人就丟大了?,F(xiàn)在怎么辦,回去梳洗一下再說?可是那巫鴆還在這里,不能讓她先跟多射亞提姬蘭!
這時候,舌出聲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姜夫人,有點事請你幫忙?!?p> “大人別客氣,您盡管吩……”姜夫人飛快走到了西階下,一抬頭,眼睛都瞪圓了。只見一個身著滾邊衣衫的男子站在階上,一張臉漲得痛,左臂抱著右肩抵靠著廊柱勉強立著。
“這……怎么了這是?”殷人貴客在自家府內(nèi)搞成這樣,她這個主母還要不要做了。舌搖了搖頭,冷汗順著額頭滴下來,疼得沒法擦:“本……我自己不小心摔到了胳臂,請巫鴆大人來幫忙給正了一下。還望夫人叫人送些葛麻布帶來,我……好……好捆扎一下?!?p> 原來如此。姜夫人趕緊一疊聲的叫人去辦,心里松了口氣:原來巫鴆來這里是幫多射亞療傷的啊。對嘛,她是巫女,醫(yī)病療傷就是她的本行嘛。她看著巫鴆,覺得這個巫女又變得可親起來。
巫鴆沒理會她的和解暗示,只冷冰冰地瞥了舌一眼:“都記住了?”
“是是……記住了……”
看著巫鴆離去的背影,舌恨不得一口咬上去嚼碎了才解恨?,F(xiàn)在不行,舌抬了抬眉毛,把額頭上滴下來的冷汗擠進皺紋里。等她把亡人的頭送來,等他回到自己旅中。
右肩的疼痛讓他眼前發(fā)花,舌跌坐在西階上。三角眼空洞地盯著前方。四下奔跑的仆役似乎都進不了他眼中。
他又想起巫鴆的話:“明日社祀之后,我自會把子弓的腦袋提給你。”
你以為這就完了嗎?舌恨極反笑,巫女,睜大眼睛看著,明天你將和邠邑一起玩完!他搖搖晃晃站起身來,沖著急匆匆趕來的姬芝露出了一個虛弱的微笑。
就在姬芝給舌固定胳膊的時候,棄被一股酒香喚醒了。
他被鎖在屋子里這大半天,睡得又熱又渴。猛一醒過來,只以為是做夢喝酒,哪知一起身,卻見一個黑影背靠著房門,正捧著個陶甕喝得正歡。
酒香直鉆鼻孔,棄更渴了,跳起來叫道:“給我喝一口!”那黑影一抬頭,棄大驚——是那個給自己施術的大個子巫女。他立刻伸手去抓她:“是你!”巫紅輕巧一閃,抱著陶甕退到一邊。
一抓不中,棄便明白了自己的身手不如她,索性站住了問:“你是巫紅對嗎?誰指使你對我施招魂術的?是不是子畫?!”
巫紅如今在亳邑任大巫祝,亳邑的城主便是子畫。棄的回憶被召回之后,第一個想到的人便是他。怎么能忘呢?自己落得今天這樣不都是拜子畫所賜嗎?
“別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就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比條狗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以為子畫會把你看在眼里?”巫紅嗤笑道:“我閑著無聊拿你尋個開心,結果還挺好玩的?!?p> 她又喝了一口酒。棄咽了咽口水,伸出手來:“行,那些不說了。酒給我喝一口?!?p> 巫紅遞給他。陶甕里的酒不多了,棄顧不得撇掉浮沫,端起來仰著脖子咚咚幾下倒了個干凈。他一抹嘴,哈哈大笑道:“舒服!謝了,你做那事我就不計較了!”
有意思,巫紅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棄大大方方地任她看個夠。把他的身高容貌臂膀都看了一遍,巫紅點點頭:“行,像是個男人?!?p> 她臉色一變,低聲問:“子弓,你準備什么時候告訴小鴆,你已經(jīng)娶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