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卜兆出現(xiàn),姬離塵分辨片刻,漸漸面有虞色。他顰眉道:“回大人,不太好?!?p> “什么?”蒙侯趕緊上前,就見最下面那族鑿孔旁有一句新刻上的卜辭:“幸己卜,貞呂載王事?”這句話旁邊的鑿孔內(nèi),卜兆蔓延出來,有兩根分叉打橫裂過了卜辭最后一個字。這猙獰的形狀連蒙侯都能看得出不是吉兆。
姬離塵伸手按在龜甲上方,蒙侯皺眉看著他?!按笕四?,占卜之事,兆像明則一卜足矣。不明,則可多卜。離塵即刻為大人進(jìn)行二占?!?p> 可是二占的結(jié)果也不太好。
頭一次蒙侯占問的是兒子呂能不能圓滿完成王事,震懾馬羌。卜兆顯示“弗”。
第二次姬離塵篆刻的卜辭是“幸己卜,貞戊獲羌?”卜兆顯示“亡”。那也就是說呂不能震懾馬羌諸部。
蒙侯深吸一口氣穩(wěn)住心神,其實(shí)即便兒子不能順利震懾馬羌也沒關(guān)系。只要自己率軍增援,馬羌那盤散沙還不是手到擒來。
但不知怎的,他心中的不安越來越重,右眼皮也開始跳了。于是姬離塵又進(jìn)行了第三次占卜,這次的卜辭十分清晰明了:“幸己卜,貞呂遇禍?”
噼啪兩聲,四條交縱分岔的卜兆明明白白出現(xiàn)在卜辭旁——“有禍!”
蒙侯兩眼一黑,不由得后退一步,身子搖搖晃晃。有仆從趕緊上前想要攙扶,他卻一擺袖子甩開了。姬離塵示意其他人推開,自己上前扶住蒙侯低聲道:“侯爺莫急,不然,待離塵再卜一次?”
沒有回答。片刻后,蒙侯緩緩轉(zhuǎn)向姬離塵,施了一平禮:“多謝宗伯,不必再占了?!闭f罷便邁著大步向殿外走去。
怕是蒙侯今日不會有心思參加宴饗了。姬離塵站在大殿廊廡下拱手目送眾人離去。待他轉(zhuǎn)身回到殿中,那紅漆神案前已經(jīng)多了一個人。此人正懶洋洋地歪在案子上把玩著那面龜甲,剛才還不可褻瀆的龜甲被她頂在手指上滴溜溜地轉(zhuǎn)圈。
姬離塵微微一笑,趣道:“巫鴆大人,想來巫咸大人不是這樣教您使用甲骨的吧?”
龜甲一轉(zhuǎn),被巫鴆握在手里。巫女抬起眼皮看著他:“倒是本巫小看宗伯了,我只提點(diǎn)兩句,宗伯就能掌握住關(guān)巧技法——這卜兆現(xiàn)得可真是恰到好處?!?p> “大人過譽(yù),是離塵運(yùn)氣好而已。巫卜之術(shù)豈能隨便參透機(jī)密?倒是您提點(diǎn)的蒙侯長子的事才是關(guān)巧,您若不點(diǎn)破,離塵還真不知道如何請走這尊煞神?!?p> 姬離塵滿面微笑,心中卻驚駭不已:巫族的情報互通居然如此厲害,巫鴆人在邠邑,卻能掌握馬羌的動向。若不是知道呂在馬羌吃了敗仗受傷,還不知怎么請走蒙侯這尊大神呢。這樣的情報網(wǎng)實(shí)在太好用,也太可怕了。
要是這暗網(wǎng)能為我用,那我小邦周就多了一重屏障!一定要和巫鴆做個交易,讓這暗網(wǎng)為我周族張開一面。姬離塵的笑愈加?jì)趁摹?p> 巫鴆看著他那堪稱完美的笑顏,翻了個白眼。
好一張離欲離塵的俊臉??上皇瞧胀ㄉ倥?,從小殺剝的人皮摞起來比自己都高。眼前這張臉俊是俊,可惜臉皮后面想的東西太多,渾然不知眉梢眼角都掛上了算計(jì),看了就膩煩!她站起身來,越過他朝殿外走去。
姬離塵有些驚訝,巫鴆頭也不回地抬手揚(yáng)了揚(yáng):“有來有往,宗伯不用客氣?!?p> “那還請大人莫要再夜半出走?!奔щx塵依舊笑得動人心弦。
巫鴆腳步一頓,冷冷地回道:“老這么笑不累?生得好看是長處,知道好看就濫用卻很惡心。”
說著不管姬離塵尷尬與否,自顧自向外走去。小五從下房飛奔出來趕上巫鴆,他渾身都作了周族打扮,若沒有腮上那兩塊粗糙紅色,真就和周族小孩一摸一樣了。小五嘰嘰喳喳連比帶劃,二人慢悠悠地出去了。
宗廟中掌事仆從湊了上來,低聲請示道:“宗伯,是不是派人跟著她?”
姬離塵搖了搖手,說:“不必,吩咐人盯住了槐邑和木頭家?!闭剖麓饝?yīng)著退下,姬離塵卻又叫住他,凝眉問道:“本巫長得很討嫌嗎?”
掌事的吃一驚,腦袋拼命的搖:“宗伯說哪里話,邠邑幾十族邑誰不知道周族大宗伯生得絕艷離塵。你看咱這宗廟,每天少女來送鮮花果實(shí),不都是為了來跟您搭句話的嘛。今天要不是蒙侯來祭祀,這早就不知道來幾波姑娘了。小的們每天光攔她們就累得不行。您看,這不門口那又來了……”
他愁眉苦臉地向門口示意,果然有兩個深衣少女各自提著一個竹筐進(jìn)了大門。一個小族巫飛跑過去攔著,兩個少女已經(jīng)看見院中的姬離塵了,哪里攔得住,推搡著小族巫就要飛奔過來。掌事的嘆口氣:“小的去攔一下?!?p> 沒想到姬離塵卻叫住了他:“算了,今日就叫她們進(jìn)來吧?!?p> 掌事的莫名其妙,只好招手示意放行。兩位少女飛奔過來,姬離塵又掛上了那副被巫鴆嫌棄的笑臉。
宗廟里鬧騰起來的時候,槐邑也很熱鬧。
木頭家多了個羌奴的消息在早在村里傳遍了,于是村里和鄰村的都來串門參觀,有的不光自己來,還拖家?guī)Э诒持е⒆右黄饋?。于是這一家的院子里便整日雞飛狗跳,連帶著整個槐邑的人也突然多了不少,村頭院外閑談溜達(dá)的一半都是它邑的人。所以巫鴆帶小五來的時候,就完全沒人在意他倆。
小五是頭回來槐邑,看著哪里都新鮮。侯公府雖然有姒兒,但到處都是墻和房子什么都玩不到。所以一被巫鴆帶出來便撒了歡,到村口看到滿眼的金黃田畝更是興奮地跑前跑后沒個消停。巫鴆也不約束,只目不斜視朝木頭家走。
轉(zhuǎn)過彎剛瞅見木頭家,倆人還沒走到門口就聽得里頭一陣喧鬧。再走近些,門里面汪汪嗚嗚一陣犬吠,一只灰白大狗追著牤撲了出來。
“有狗!”小五喜得直蹦。羌人家家都養(yǎng)犬幫助放牧,小五從小就愛狗。這只大狗兒額寬耳尖身毛茂密,讓人恨不得立刻擼兩把那濃密得毛。
不等他摸到狗,后面又追出來倆人,第三個出來得是個胖婦人,她追到門口扶著墻木欄叉腰就開了罵:“換個藥又不是要你命!跑個屁??!給我抓住他!”再看牤,滿臉墨綠藥草,汗水從腦門子上往下流,露出一道一道的青紫面皮。
那只叫二傻的大狗奮力一撲,倆大爪子正扒住牤的圓領(lǐng)深衣。它也不咬,撲住了就往地上摁他。牤被撲得一個踉蹌,差點(diǎn)撞到小五。后面棄和木頭一起伸手揪住那淡黃葛衣,牤仰著一張五色斑斕的臉掙扎著大吼:“放手啊放手!”
木頭累得滿頭大汗,棄嘻嘻笑著要和他解釋厲害,一抬頭看見巫鴆不由得就是一呆。畢竟倆人剛吵一架,棄覺得有些尷尬,可一看旁邊的小五,他又覺得奇怪:這妖精把小五帶來是什么意思?要放我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