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嚏!!”巫鴆打了個噴嚏。姬蘭趕上來,拉下自己的羊毛披毯給她披好。
巫鴆把披毯扯掉遞還給她,大步走了。姬蘭正尷尬,棄牽著馬走過來打圓場:“夫人您身子剛好一些,自個得多當(dāng)心才對。巫女大人壯實(shí)著呢,甭操她的心?!彼隽朔鲴R背上的倆娃娃。旦時就趕路,這倆半大孩子困得直打盹。
姬蘭感激地笑了笑,放慢腳步和棄并排而行。巫鴆自個兒走在前面。
這是和姬蘭母女同行的第二天,背后的那座山已經(jīng)離他們很遠(yuǎn)了?;仡^打望只能見到黛青色的一片起伏,還有籠罩著最高處的那一層層白云。真不知道那些馬羌人要怎么翻過去。
不過他們的路倒是越發(fā)好走。離山越遠(yuǎn),低矮雜亂的灌木叢就越少。高大的樹木密密匝匝,樹干粗壯的程度讓人懷疑它們是從哪位上皇時期就長在這里的。樹下是厚厚軟軟的落葉,土壤肥沃礫石不多,間或有水澤星布期間。波光粼粼的水澤有些提供給他們清水,有些提供給他們食物。
食物是不缺的。棄的傷口逐漸愈合,重新操起弓箭來。黃鹿野兔腫面豬……每次都有斬獲。令人驚喜的是姬蘭的烹飪手藝了得,她在林子找到一些辛味的果實(shí)和葉子,配上巫鴆帶的鹽巴,烤炙出的食物異香撲鼻。就連那腥臭無比、平日只能拿來蒸煮食用的魚也被她烤得皮脆味美。
“可惜沒有炊器,”姬蘭感嘆道:“如果有個鬲或者甑的話就好了。我更擅長做粒食?!?p> 粒食就是谷物,羌人不事稼穡,也很少吃到秫米黃米這些東西。也就是世代農(nóng)耕的大族才有這口福,棄偷偷打量著姬蘭,早聽說周族人專事稼穡,看來果然名不虛傳……
他這一斜眼落正在巫鴆眼里。巫女彎下腰,在棄耳邊輕聲說:“蘭夫人想要個鼎呢。這位器師,還不趕緊給鑄一座?”
棄一蹦老高,躥出去好幾步才吼她:“你要?dú)⑷四??!偷偷在人耳邊說話會嚇?biāo)廊说闹绬?!?p> “本巫會在你沒死透之前再把你救回來。”
“不必了!你離我遠(yuǎn)點(diǎn)就得!”
這倆人一說話就要吵,姒兒一開始還有些怕,后來也見怪不怪了。小五拉著她撿柴上樹搖杏花,倆人圍著隊(duì)伍前后跑,把逃難玩成了游戲。姬蘭抿嘴笑道:“棄大哥可不像個奴隸啊。巫鴆大人只有跟他才有那么多話說。”
已是四月第三旬,今兒的天氣可不算好。太陽先是賭氣似的陰著不放晴,偶爾撒幾點(diǎn)雨絲,漸漸地飄著飄著就連成了大幕,嘩啦啦地罩下來,打的四面八方的樹葉都白亮亮的讓人看不清方向。
一行人被潑了個猝不及防,趕緊找躲雨的地方。棄擦一把臉上的雨水,手搭在額頭眺望,正看到東南方有一處地勢頗高的杏林。
雪白的杏花被大雨打得七零八落,鋪在地上混成了泥。有棵最大的杏樹乍煞著碩大的粉色樹冠盤踞在高處,它的樹根往下扎,硬是把土坡下邊破開半邊。那些粗大的根須半露,像只大手一樣緊攥土坡往里抓,硬是抓出了一塊洞穴樣的凹面。
太好了!眾人拉著馬往那個淺凹里鉆。還沒有跑到,一條猙獰閃電劃破天際,眾人就覺眼前猛的一花,接著咔嚓嚓一聲炸雷,姒兒嚇得尖叫起來。棄趕緊攬住眾人往淺凹里去。好容易大家都擠了進(jìn)去,他這才發(fā)現(xiàn)巫鴆還站在外面。
“你要死??!趕緊進(jìn)來!”拽她的胳臂被甩開了,棄又拽:“你聽見沒有?!”
大雨傾盆,云端上悶雷翻滾,巫鴆轉(zhuǎn)向他,面無表情地指指外面:“你聽見了嗎?”
棄一愣,一聲悶雷在云里炸開,沉悶的轟鳴聲底下,隱隱有人聲溢出。
“我聽不見!”雨太大了,棄硬是把巫鴆拖進(jìn)了淺凹處。
地方不大,仨大人倆小孩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馬就進(jìn)不去了。棄給它披上塊獸皮,馬兒夾著耳朵和尾巴,在雨里默默地站著。
大雨潑水一樣向林子里傾瀉,地面很快就有了積水,陳年的腐爛葉子帶著新落下的花瓣形成一道道細(xì)流向著低處流走。姬蘭給姒兒擦干了頭發(fā)身子,又拉著小五揉搓。男孩身子扭著勁的躲,那別扭的模樣讓姒兒哧哧直樂。
洞里狹小,小五一擰身子就頂?shù)搅藯壍睦甙凸恰K诓鹉X袋上的葛布,不由得吸著冷氣罵道:“蘭夫人給你擦頭發(fā),你瞎躲什么勁?”男孩窘得小臉通紅,側(cè)著往土洞壁上躲,就差沒擠進(jìn)那些褐色的粗大樹根里去了。
巫鴆彎腰擰著頭發(fā),水滴落在土地上很快就鉆進(jìn)去不見了。而洞外,高處沖刷下來的積水帶著老杏樹的花瓣四下流走,宛若一條條閃亮的蛇,不同的是這些“蛇”身上還浮動著粉色的花瓣。巫鴆把頭發(fā)甩到腦后,伸手撿起兩片花瓣端詳著。
這時候,半空中滾下一聲悶響,像是有頭巨獸在云中咆哮。洞中安靜下來,姒兒湊近了母親,小臉貼在她衣袍里:“母親,我怕……”小五安慰她:“別怕,這是打雷呢。”他這一說,姒兒小臉更白了,整個腦袋都鉆到母親腋下去了。
棄一伸胳膊把小五扽到洞口:“去去去,會不會說點(diǎn)別的?。靠茨惆焰簢樀?!”洞窄,小五兩腳一絆,正撞在巫鴆身上。
“啊~~姐姐對不起~~~咦,你在看什么?“
沒有回答,巫鴆脊梁對著眾人。姬夫人抿緊下唇,擁著姒兒往前蹭小心地遠(yuǎn)離洞壁。小姑娘從母親衣袖里望出去,外面已經(jīng)下白了。她有些擔(dān)心的問:“母親,這么大的雨,那些小鹿在哪里避雨呢?”
“鹿有鹿的巢穴,人有人的住處。它的家在這兒,這兒就有它遮風(fēng)擋雨的地方?!?p> “那母親,我們的家呢?”
“我們……”姬蘭有些語塞,但很快就調(diào)整過來:“我們就是要回家啊,母親的家?!?p> 姒兒眼珠亮晶晶:“我知道我知道,是邠邑對嗎?“
“對,嫁給你父親以前,母親一直生活在那里?!?p> “那地方什么樣?”
巫鴆收回目光,棄和小五也側(cè)著耳朵。雨聲嘩嘩無人說話,大家都在等姬夫人講下去。
小五是羌人,從來不知耕田稼穡,自然是對整天侍弄莊稼的生活充滿了好奇。棄想得更遠(yuǎn),那周族若是夠富庶的話,收留小五留在周地過活也行啊。
又一聲悶雷,天色愈發(fā)陰沉。姬蘭理著女兒的頭發(fā),聲音有些發(fā)飄:“那里的土地又肥又好,四周有三條河交匯。每年收獲的谷物都吃不完,你祖父就讓人專門修了三座倉廩來儲藏。邑子也特別大,和羌地的村邑不太一樣……”
“噓!”巫鴆突然打斷了她的回憶。棄瞪她:“你干嘛……”
“閉嘴!”巫鴆歪著頭側(cè)向外面,似乎是想辨認(rèn)什么聲音:“聽……”
幾聲模糊的清脆磕碰被大雨挾裹著傳進(jìn)洞里。棄吃了一驚,他對這聲音太熟悉了,那是兵刃相撞的金屬聲!
怎么?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