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蝠門距離河陽鎮(zhèn)何止百里，山高水遠，他們出現(xiàn)在這里，甚至還特意挑了夜半，埋伏從我觀瀾山莊前往河陽鎮(zhèn)上的馬車……呵……”
秦觀瀾松開手，放下了車廂的簾子。
“來人，將他的尸體抬回去，另外通知他的家眷過來，讓賬房準備好撫恤的銀錢。他既然是在替我做事的路上遭了不測，我觀瀾山莊，自然會對他負責到底?！?p> 秦觀瀾大聲地向身后的家仆命令道。
山莊大門口侍立的幾個仆從立即按照他的吩咐，各自行動起來。
秦觀瀾和柳依依退開到旁邊，讓出空間來，讓那些家仆將車夫的尸體抬回山莊里去。
“云姑娘，請隨我來，順便請把昨晚上你們遭遇的事情，事無巨細地告知給我。”
秦觀瀾扭頭看了柳依依一眼，朝著觀瀾山莊伸了伸手，然后他跟在幾位抬著車夫尸身的家仆身后，走上了臺階。
柳依依沒吭聲，跟在秦觀瀾背后，一路前行，重新回到了前堂大廳里。
坐回椅子里的時候，柳依依扭頭看了一眼門外，前院中，車夫的尸體被放在了青磚空地上，蓋上了一塊白布。
四周圍經(jīng)過的家仆們紛紛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沒多時，車夫罹難一事，便傳遍了整個觀瀾山莊，使得這偌大的山莊里，有了些愁云慘淡的意思。
那些仆從說話做事都更加小心，行動更加謹慎，凄愴的氛圍在悄然流淌。
柳依依沒有多看，收回了自己的視線，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她沒有敢抬頭去看坐在主座上的秦觀瀾。
本來柳依依不該這么心虛的，但是，因為車夫死前以性命救了她，這讓柳依依的心中對他的死多了一層愧疚。
還有，柳依依曾對車夫說過，讓他跟在她的背后，她會護著他，最終她卻沒能護住車夫的這條命。
有下人給秦觀瀾還有柳依依奉上了熱茶，可惜他們兩個都沒有心思去碰茶杯。
秦觀瀾沉默了好一陣，柳依依都等得愈發(fā)的心煩意亂，屋外的下人們議論的聲音都越來越大之后，秦觀瀾才望向柳依依，開口道：“云姑娘，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但我沒有怪你們?！?p> 柳依依聞言抬頭，看向了秦觀瀾的眼睛。
秦觀瀾面無表情，搖了搖頭，“我很欣慰，出事的是我的車夫，而不是我的客人。云姑娘，說說吧，昨夜，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柳依依張了張嘴，想說話，卻發(fā)現(xiàn)嗓子干啞，一時間發(fā)不出聲音。
她喝了口茶，整理了一下情緒和思路，然后才將昨夜他們從觀瀾山莊離開之后，遇到黑蝠門此刻的所有經(jīng)過，都講了出來。
秦觀瀾安靜地聽著，一言不發(fā)。
等柳依依說完之后，他才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他們……真的認為是我觀瀾山莊藏了那沈明月沈大小姐……”
秦觀瀾顯然不是個蠢貨，他已經(jīng)明白黑蝠門出手攔路的原因了。
“云姑娘，這件事情，錯在我?！?p> “什么？”秦觀瀾的突然認錯，令柳依依感到驚愕。
“河陽鎮(zhèn)最近不太平，我是有所察覺的，而且，在昨日被何見笑那家伙找上門來之后，我就完全明白究竟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我應該想得到的，沈明月是座寶山，所有人都想得到她。就連何見笑都覺得是我藏起了沈明月的話，那么別人就肯定早就認定了這一點了。
不管我觀瀾山莊究竟有沒有藏著沈明月，都不重要了，這消息放出去之后，在那些嗅到血腥味的螞蟥們眼中，沈明月，絕對在觀瀾山莊里。
所以你們的馬車才會遇襲。因為那輛馬車，是從觀瀾山莊駛出去的！”
秦觀瀾的語氣逐漸地有了起伏，從一開始的平靜，逐漸變得飽含怒意。
他手中攥著茶杯杯蓋，那脆弱的青花瓷蓋，被攥出了吱吱嘎嘎的聲音。
“我應該留你們在我觀瀾山莊住下的，那樣的話，那個車夫就不會死了。”
秦觀瀾很后悔。
柳依依抿了下嘴唇，道：“秦大俠，我們也有責任。我和師父之前并不知道，沈明月失蹤這件事情，已經(jīng)讓河陽鎮(zhèn)上風聲鶴唳了。是我們的魯莽，導致了現(xiàn)在的局面，所以，那車夫的死，我們也會承擔責任的。”
秦觀瀾露出一抹苦笑，搖搖頭：“云姑娘，你和南山先生也都是受害者。真正的仇人，是黑蝠門。”
柳依依沉聲道：“昨夜埋伏我們的十三個黑蝠門人，已盡數(shù)被我們殺死了?！?p> 秦觀瀾垂下頭：“所以，車夫的仇已經(jīng)報了，他就算死也該瞑目了?！?p> “可……”柳依依覺得事情不該就這么結(jié)束，但是她又感覺自己沒有說這種話的資格。
秦觀瀾才是車夫的主人，對車夫的死，秦觀瀾才是能最終拿定主意的人。
“老爺，車夫的家眷到了。”
前堂里重新陷入沉默的時候，有個下人進來稟報。
秦觀瀾站起身，道：“撫恤銀子準備好了么？”
下人：“已備妥了。”
“取來吧。”
“是?！?p> 秦觀瀾看了柳依依一眼，沒說話，從她身前走過，出了大廳，走向前院。
在車夫的尸體前，跪了一個年輕的婦人。
這婦人模樣周正，面色慘白，她顫抖著嘴唇，臉上還帶著不敢相信的神情，她緩緩地伸出手，想要揭開那塊遮蓋著尸體的白布，但又有些膽怯，她的手懸在白布上方，輕輕顫抖。
柳依依也走出了前堂，她站在走廊下，看著秦觀瀾走進前院，去到車夫的尸體前。
他停頓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什么也沒說，彎下腰去，緩緩地揭開了蓋在車夫尸身上的白布。
尸體的面容一寸寸展露。
那跪在旁邊的婦人，伸手捂住自己的嘴，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她看清楚了死者的容貌，是她的夫君。
她用力地捂著嘴，將痛苦和哀嚎完全壓抑住，僅從指縫中，傳出些微的嗚嗚聲。
她的夫君是觀瀾山莊的車夫，是他們這個家的梁柱，而現(xiàn)在，他們家的梁柱，塌了。
婦人雙肩微顫，淚流滿面，嗚咽聲斷斷續(xù)續(xù)，抽抽噎噎。
近處的，遠處的，四周的觀瀾山莊仆從們，紛紛挪開視線，都不忍心去看她。
秦觀瀾面帶惻然地看著那婦人，他從身后下人的手中接過一只裝著銀錢的袋子，蹲下身，湊到婦人旁邊。
他伸手輕輕地拍了拍那婦人的肩頭，低聲道：“大嫂，節(jié)哀順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