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不亭覺得,所謂的凌波微步,最多也就是這個樣子了。
他乘著風,耳邊嗚嗚咽咽,那是風被撕裂的聲音。
他感到自己整個人都飛起來了。
九萬里,扶搖而上九萬里,還真不是吹的。
他踏過草地,草葉在好幾秒之后才被狂躁的風吹倒,他的速度已經快到能夠將風都甩在身后了。
遠處林間有奔跑碰撞和吼叫聲傳來,那是被遠遠地甩在后邊的機關犬們。
云不亭突然展開身法逃逸,師父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等他老人家拔腿來追的時候,云不亭已經占得了先機。
跑路,云不亭一直都是認真的。
他穿過原始幽深的樹林,前邊沒有路,他得撥開樹叢草葉才能前行,但是腳下已經是下坡的趨勢了,他知道,他已經成功了大半了。
而身上一直有一道鎖定住自己的銳利的氣機存在著,他能夠清楚地感受到,那股氣是屬于扶搖宗的上重氣,那種厚重程度,說明師父鎖定了他,師父跟著他,而且距離不遠!
那么,他跑路的同時,柳依依也有了從別處下山的機會!
被擱置的計劃重新實現了!
只要他們跑得足夠快,師父就誰也留不住了!
雖然的確是有些對不住師父,但是山下紅塵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云不亭想談戀愛都快想瘋了。
云不亭收斂心思,不再想其他的,他現在必須得打起精神來,好好地應對師父的追擊。
不過要是他知道了柳依依一直都呆在不見君谷外邊的山坡上沒動的話,怕是要哇的一聲哭出來。
柳依依一開始感到有些意外,畢竟云不亭本來不應該掌握九萬里身法的。不過很快她就釋然了,是那四面無瑕白璧吧,連負青天都給了云不亭,那再將扶搖宗的其他絕技也給他,并不是什么太難聯想到的事情。
她和師父一時不察,也是因為柳依依自己確實沒跟云不亭提過這兩樣絕技,而云不亭表現得也真的像是不認得它們。
不過,云不亭能讀懂無瑕白璧上的內容,倒也的確是讓柳依依有些羨慕的。
她讀不懂,沒有那樣的資質,這總是一件令人遺憾的事情。
柳依依將手中的金屬圓筒收回腰間的小袋子里,然后走到那些機關犬的殘骸前,她蹲下身,開始收拾一地狼藉。
機關犬的制作并不太難,柳依依已經學會了。
這些被云不亭擊毀的機關犬,有相當一部分拆拆撿撿,還是能夠復原的。當然也有很多是直接被擊碎了零件軀干,就只能拿去當柴火燒了。
柳依依向來是個勤儉持家的女孩,她知道自己這次沒攔著機關大鵬的話,云不亭肯定跑不掉的,所以,她就沒必要受累跟著一起跑路了,收拾收拾這些機關犬殘骸,也算是幫著山上節(jié)省些制造機關獸的原料了。
而此時的云不亭,覺得曙光就在前頭。
他面前的林間陰影已經越來越稀薄,枝杈間漏下來的光線也越來越明亮,證明前方不遠,就是樹林的出口了。
而且腳下的地勢趨**緩,說明他快到山下平地了。
他甚至已經能腦補出自己鉆出樹林的瞬間,從腳心涌出那種肖申克的救贖一般擁抱自由的暢快感了。
他咬咬牙,上重氣的流轉更快了幾分,他御風狂奔的速度也又提升了幾分。
最后沖線的時刻要到了,他不想掉鏈子。
可惜,世上的事情總是那么難以捉摸。
云不亭從樹叢之間鉆了出來,天光大亮,讓他心中振奮。
然而他臉上的笑容都還沒有打開,頭頂就響起了那熟悉的嘯叫聲。
一陣狂躁的大風從前方吹來,云不亭朝前奔行的勢頭受到阻撓,他不得不放緩速度,甚至最終停下了腳步。
樹林外邊,山腳,開闊地,機關大鵬緩緩落地,雙翅高昂,朝著云不亭張開鳥嘴,發(fā)出一陣尖利到似乎能刺穿魂靈的叫聲。
云不亭下意識地伸手捂住耳朵,銀白血氣鼓蕩在身周形成了一個透明的罩子。但那大鵬的聲波攻擊猶如實質,一浪一浪地撞擊在云不亭的銀白罩子上,擊打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來。
這大鵬鳥的尖銳叫聲,震得云不亭有些恍惚,哪怕已經有血氣防護了,他還是遭受了一定的影響。
大鵬鳥叫了近兩分鐘才停下,等聲波散去,云不亭感覺到自己的太陽穴突突直跳,眼球充血,能看見飛蚊白光紛亂。他散去防護的血氣,左手拇指中指掐住額頭兩邊太陽穴,勉力讓自己的視線恢復。
機關大鵬在前攔路,這一陣嘯叫取得效果之后,它沒有再繼續(xù)主動攻擊,只是張開兩只巨大的翅膀,做出了警告的姿態(tài)。
云不亭雖然已經掌握了負青天的心法,九萬里的身法,還有凝云遏月的絕技,但是天工之術,是真的一無所知。
他一向都知道機關大鵬很厲害,不過今天是第一次跟它對上正面,他總算是發(fā)現了,自己連它的叫聲都沒辦法抵擋。
身后樹叢發(fā)出輕響,一只又一只機關犬跳了出來,將云不亭包圍起來。
而無功先生,也隨著機關犬們緩步走出。
師父朝著云不亭走過來,云不亭放下左手,抬頭看了一眼機關大鵬的背后。
大鵬鳥身后,土色的大路蜿蜒朝前,遠方,能看見一座隱約的小鎮(zhèn),能望見一片連綿的屋瓦。
可惜了。
云不亭心中輕輕一嘆,然后他轉過身,銀白的星輝升騰,燃燒,凝聚,他身周的氣勢越來越強悍,越來越危險。
云不亭劍眉挑高,嘴角上翹,沖著師父大笑道:“師父,一招,接我一招試試!”
無功先生停下腳步,雙腿分立,他那深邃的雙眼深深地看了云不亭一眼,然后右手擦過長袍下擺,肩膀往后一拉,左手抬高,豎掌于前。
一道熾白的銀色火焰在師父右掌上熊熊燃燒,而他豎起在前的左手上,一股看不見的波瀾向四周擴散開。
云不亭一身的血氣運轉到極致,全部的力量匯聚于右手。
這是至人無己境最為極限的一擊。
九萬里展動,云不亭的身體跨越了空間的限制,出現在師父身前三尺。
那看不見的波瀾漣漪一圈圈蕩漾開,面前的空氣出現了肉眼可見的扭曲。
云不亭閃爍銀白星輝的右手前探,伸入了看不見的波瀾里。
噗的一聲,他的手掌遭遇了某種限制,星輝暗淡了幾分,產生了搖擺。
三尺之間,凝云遏月。
云不亭催動一身血氣,在強行沖擊師父的凝云遏月。
云不亭咬牙,前踏一步,他的右掌再朝前進,擊穿一圈又一圈的波瀾。
銀白的星輝搖曳不停,如狂風中的虛弱燭火,搖搖欲墜,卻堅韌不滅。
凝云遏月,這一次沒能截斷云不亭的血氣流轉。
云不亭又踏前一步,右掌推出,按向了無功先生的胸膛。
師父左手落下,右掌探出,接住了云不亭這一掌。
兩掌相接。
熾白的火焰呼的一聲高昂起來,攜帶著兇悍的氣勢將觸碰到的銀白星輝吞噬殆盡。
只一瞬間,云不亭就察覺到了自己與師父的差距。
別如云泥。
無功境的兇猛火焰摧枯拉朽,將無己境的暗淡星輝攪成稀碎。
云不亭輸了。
但他不服。
云不亭瘋狂催動體內剩余的血氣,將所有的力量都聚集在右掌上,用以抵御來自師父的那如山岳般沉重的血氣。
可是差距實在是太大了,云不亭都快要把自己榨干了,卻仍舊阻擋不住師父的血氣。
他右手上的星輝破碎消失,他的身上再沒有一絲上重氣。
疲憊,疼痛,從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傳來,云不亭眼前黑了一下,但他咬破舌尖,阻止自己陷入暈眩。
血跡順著嘴角流下,他面白如紙,呼吸微弱。
怎么會,自己都豁出全力了,連師父一掌都受不???
不甘在他心中升騰。
師父沒說話,也沒有動作,他老人家手中的火焰躍動不已,但是并未進一步地灼傷云不亭。
云不亭艱難地低下頭,吐了一口血沫,他的右掌還抵在師父手掌上,他能感受到那銀白火焰的威能。
他也想擁有這種程度的上重氣。
好想啊,真的好想。
心中的不甘變成了強烈的愿望。
而那強烈的愿望最終形成了一股沖動,這股沖動開啟了“云不亭”這座熔爐,他的身體,在這種時候,開始熔煉起生氣,開始孕育出血氣。
師父察覺到了一些異樣,他瞇起眼,看著自己的徒弟。
云不亭對自己身上發(fā)生的事情感到詫異,但是,他接受了自己身體的反應,并坦然配合。
“師父啊,您實在是一座難以翻越的高山,不過……我好像的確是有翻山的資格的。”
說話間,云不亭抬頭瞪眼,臉上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
下一刻,他手中銀光暴漲,一道熾白的火焰燃燒起來。
那火焰迎風生長,沖天而起。
這是神人無功境的上重氣。
“師父,再吃我這一掌!”
云不亭大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