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易安居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
相去萬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
胡馬依北風(fēng),越鳥巢南枝。
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顧返。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
棄捐勿復(fù)道,努力加餐飯。
既然活著,就不能整日傷春悲秋,而是要努力的加餐加飯,野蠻起體魄,文明其精神。
歲月極美,春花、秋月、夏日、冬雪,如果虛度,豈不是浪費了享受這大好韶華的機會,就像得知自己中了大獎,卻發(fā)現(xiàn)彩票弄丟了一樣悲傷。
能夠健健康康的活著就是命運給所有人最大的恩賜。
桃花塢不同于別的宮殿最大之處便是它有自己的田地,完全可以自給自足。
道莊以前跟著爺爺在山里居住,也是自己耕田、澆地、種植莊稼。搬到桃花塢后,發(fā)現(xiàn)還有這么一處寶地,便將這塊兒荒廢已久的田地重新運用起來,春種秋收,此時正是收獲的季節(jié)。
她終日忙于農(nóng)事,不亦樂乎。終于空閑下來時,便想著該給桃花塢換個名字。一想起桃花塢,她便總是想起唐寅那首詩:
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復(fù)日,花落花開年復(fù)年。
但愿老死花酒間,不愿鞠躬車馬前。
車塵馬足富者趣,酒盞花枝貧者緣。
若將富貴比貧者,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將貧賤比車馬,他得驅(qū)馳我得閑。
別人笑我忒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見五陵豪杰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別人笑我忒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雖然很應(yīng)景,但是太過孤高清冷了些,她可不想‘半醒半醉日復(fù)日,花落花開年復(fù)年’。而且如今這里被她折騰得面目全非,還叫作桃花塢,恐怕會惹得它的前主人不高興,要改不如就改個徹底,便找了一塊兒廢木板削削剪剪,制成了一塊兒嶄新的門匾,然后揮筆在上面寫下“易安居”三個大字。
她的字是熊侶教的,經(jīng)過反復(fù)練習(xí),和他寫的已有八分相似。她怔怔地看著這三個字,記憶如泉,涌出的都是他的好:雖然總說她笨,可他還是不厭其煩地教會了她每一個字;雖然表面不羈,但他卻總是認真而又嚴格地督促她不許偷懶;雖然嘴上總是嫌她麻煩,但他還是細心的記住了她的每一個心愿,并一一幫她實現(xiàn)……
其實他對她也算用心了,畢竟她也沒有什么值得別人愛慕的優(yōu)點……
她甩甩頭,提醒自己不能再去為他開脫。
收拾好心情,提著寫好的門匾走到門外,看著桃花塢三個大字仰頭深思——太高了,她夠不到。只好先將牌匾放在一邊,回去找個能登高的東西。在室內(nèi)搜索了半天,終于將目標鎖定為一個高桌。
“咦~啊……”用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只把木桌移動不遠,道莊喘著粗氣抱怨道:“這桌子是什么做的啊,怎么這么沉?”
歇了一會兒,等手臂不酸了又去搬桌子,搬累了就再歇一會兒,用了半日功夫,到底將桌子搬到了門外。
這些日子,桃花塢的事靳安一直報給熊侶。其實不僅是桃花塢,楚宮里的風(fēng)吹草動他都知道。只是有些瑣碎的小事,他懶得去聽,譬如后宮里那些爭風(fēng)吃醋和陰謀詭計。
但許道莊總能做出一些常人無法理解的事情,譬如她竟然在宮里自己種上了地。她的事情聽起來既輕松又解悶,桃花塢的事,無論大小,他都喜歡聽。
靳安最懂得察言觀色,見他聽到桃花塢和道莊時,眉毛總會微微上挑一下,便將桃花塢的事事無巨細地報知熊侶。
以往每次,熊侶只是聽聽。這次靳安說完,熊侶執(zhí)著白子正要落下的手在空中頓了一下,才悠然落下,然后慵懶地說:“隨她折騰?!?p> 正午時分,熊侶正悠閑地用著午膳,靳安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在他耳邊道:“許姬夫人正在摘桃花塢的門匾!”
熊侶手中的筷子“啪”的一聲摔在了桌上,起身便往桃花塢走去。
夏風(fēng)習(xí)習(xí),驕陽似火。三伏天氣,光是坐在一處不動都會出一身的汗,何況道莊此時已勞累了大半日,身上的汗不必說,早已如雨下。
她仍是僅穿了一件輕薄的中衣,白色的蠶絲窄衫,將她玲瓏的曲線完美地展露出來,尤其是在被汗水浸濕之后。
熊侶冷冷地看了靳安一眼,靳安立即會意,趕忙對跟著的侍衛(wèi)打了個手勢,讓他們都退了下去,然后才笑容可掬地看著熊侶,像是在邀功一般。
“你也不許看!”熊侶扔下這句話就朝道莊走了過去。
靳安糾結(jié)著要不要跟上去,不去他又怕萬一熊侶需要幫忙,找不到他可就不好啦;去了還不能看,這要如何做到?索性低著頭站在原地踟躕。
“你在做什么?”熊侶眉頭緊鎖地看著道莊問,數(shù)月不見,她消瘦了許多,看來是真?zhèn)牧恕?p> 道莊萬萬沒想到這個時候還會有人來桃花塢,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嚇得差點兒從桌子上掉下來,好一會兒才穩(wěn)定住。見是熊侶,一臉的困惑:“你怎么來了?”
“路過?!?p> 路過?道莊不可置信的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桃花塢是整個宮里最偏僻的角落,無論去哪里都不可能路過這里,而他竟然臉不紅心不跳的說是路過這里。
好吧,這個借口她給滿分!不過管他是不是路過呢,這么熱的天,免費的勞動力,不用白不用。
“既然你正好路過,贈人玫瑰,手留余香,不如幫我個忙吧?”
“你要做什么?”熊侶依舊面無表情的說。
道莊璀然一笑,轉(zhuǎn)身摘下了門匾,遞給熊侶道:“你幫我接一下這個。”
可是熊侶卻站在原地一動也沒有動,明顯不打算幫她的忙。
道莊不滿地撇撇嘴,突然看到不遠處低頭踟躕的靳安,就像是在沙漠中突然發(fā)現(xiàn)了綠洲一樣欣喜,連忙大聲喊道:“靳安你也來了!快過來幫我啊!”
靳安猶疑地看了看熊侶,見他沒有反對,既然不反對,就是默認了。于是他一咬牙,埋頭走了過去。
“靳安你干嘛一直低著頭,地上有銀子嗎?”道莊好奇道。
靳安凄苦地笑道:“夫人說笑了?!蓖笛廴タ葱軅H,見他面容似有舒展,知道自己馬屁拍到位了,十分歡喜。
“那你抬起頭來?!?p> “小人受風(fēng)了,抬……抬不起來。”
“受風(fēng)?好吧,那你能接住門匾嗎?”
靳安又偷眼看了看熊侶,見他的臉又沉了下來,便道:“恐怕……接不了?!?p> 道莊嘆了口氣,她就知道求人不如求己。只好自己俯身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在地上,靠在桌子旁,然后才從桌上跳下來。
剛走到墻邊要去拿自己寫好的牌匾,卻被熊侶攔住了:“這匾是文王親手寫的,誰允許你私自摘下來的?”
道莊道:“文王寫這字是給文夫人用的,我哪里敢和文夫人用一樣的東西?再說了,既然是文王寫的字,當然要放在國庫或者宗廟里,每日三炷香供起來,怎能在外面受日曬雨淋?”
靳安覺得道莊的話很有道理,默默的在一旁點頭,突然感覺到一陣涼風(fēng)吹過,即便是這樣熱的天氣,他也不愿接受這涼風(fēng),急忙垂著頭立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熊侶冷眼看著道莊,沒有說話,又聽她道:“我也寫好了一塊匾,”邊說邊用手指著立在一旁的淺黃色木板:“易安居,怎么樣,接地氣吧?”
熊侶順著她的話看向那幾個字,覺得那字跡頗有幾分自己的風(fēng)格,心中得意,神色才緩和了一些:“你愿意換就換吧!靳安!”
靳安立即朗聲應(yīng)道:“奴才在!”
“拿匾,回去!”說著他又想起了什么,用那雙犀利的眼睛上下掃視著道莊道:“再穿成這樣出來,我會讓你追悔莫及。”
他走以后,靳安才敢抬起頭,對道莊滿含歉意地笑了笑,急忙抱著牌匾追了上去,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慢慢在道莊眼前消失了,就好像他們從未來過一樣,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道莊一臉的莫名其妙,他就是過來提醒她多穿衣服的嗎?這么熱的天,鬼才會多穿衣服呢!
她苦皺著眉看著他們主仆漸行漸遠,終于發(fā)現(xiàn)哪里不對,急忙喊道:“靳安,你不是中風(fēng)了嗎?怎么又能抬起頭了?”
良久,回應(yīng)她的只有沉默的空氣,道莊嘆息一聲,轉(zhuǎn)身去看那張沉重的紅木桌,喃喃自語道:“這么沉,也不說幫我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