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汀熱愛數(shù)學,但不愛自虐,嬉皮笑臉地掙脫了曹述的“邀請”,狀似不經(jīng)意地指了指門外相隔不過幾尺的李遇:“我舍友喊我回家睡覺了,咱明天再看哈!”
“舍友?”曹述兩眼一放光。
這一下突然照進了李遇的小心臟,難道說曹述看到他頗有眼緣,并且破例主動對跟他交友感興趣?這種想法美妙極了,就像是蘸了花生醬的百力滋。
可惜這束光照的不是他。
因為曹述很快就向傅汀解釋了疑問:“老周跟你不是室友嗎?我記得是。明天你把他也拖過來,我們可說好了。”一邊說著一邊倒也攆著傅汀出門了,看來還是很照顧傅汀的意愿的。
他什么都沒有。
是啊,現(xiàn)在他有什么資格被曹述放在眼里呢?就因為一個失之交臂的競賽班名額。
這種歸咎的行為就像是滾雪球,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醞釀,雪球越滾越大。最后甚至呈現(xiàn)出這樣的局面:所有我遭遇的不幸與不甘只因為我沒有進數(shù)學競賽班。
于是,對應的解決方法應運而生:只要我進了數(shù)學競賽班,我就可以擺脫一切的不幸與不甘。
這種思維模式乍一看有什么毛病呢?
可在座的你我都知道,就是有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毛病,或許還不小。
畢竟古人早已一語道破天機: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這是一個很特別的夜晚,天邊暈染著一層又一層殷紅。用少年們的話來說:“天色暗紅,此乃大兇兆也,今日必有血光之災?!?p> 有沒有血光之災自然不是重點,重點是此中包含的未知與神秘,甚至一些恐怖色彩都如此生動。這玩意兒往日里大伙可不都是圖個口舌之快,沒有誰會把陰陽卦象與星宿占卜奉為神明之旨意。在這些高中生看來,什么“文王拘而演周易”“諸葛亮借東風”不過是古人在科學技術不夠發(fā)達的社會環(huán)境下創(chuàng)制的一種精神文明,并不具有脫離主觀存在的客觀性。他們信奉真理,對這些把人迷得云里霧里的道術嗤之以鼻,恨不得踩上幾腳,以證明自己是一個思想獨立的當代少年。
不,這不是真相。
事實上,存在即合理。人們需要,所以這些看上去虛無縹緲的精神文明代代相傳。直到今天,人們還注重房屋選址時的風水,也推敲車牌號碼里的數(shù)字之祥瑞。我們有數(shù)不盡的藕斷絲連昭示著人們與“反科學”的緊密相關?!胺纯茖W”這一形容本身或許才是真正的反科學,誰知道呢?
那么,這些所謂的“反科學”又是如何體現(xiàn)在當代青少年的行為舉止上的呢?自然數(shù)不勝數(shù),處于暗戀期的少男少女不乏在某乎里深入研究星座的匹配程度,甚至分手的小情侶都愛用星座匹配程度低這個聽起來沒有太大說服力的理由自我洗腦。更有意思的是,嘴上說自己不相信什么玄學的少年們啊,在一些重大事件面前倒成了最虔誠的教徒。每年的考試周,最廣為流傳的考試術語通常是“吸歐氣”,絞盡腦汁想不到答案的選填壓軸題通常離不開意念破題。更有甚者,打噴嚏、跳眼皮都頗為謹慎,生怕錯過了來自神的旨意。
這樣來看,人們越是迷茫,越是痛苦,越是掙扎,越是困頓,也就越是需要“反科學”。我們說君權神授是封建統(tǒng)治下皇帝為了更好地實現(xiàn)中央集權制度而創(chuàng)造的“美麗”的謊言。我們說基督教在黑暗的中世紀倡導“禁欲,贖罪”是教皇為了使教權凌駕于皇權之上而杜撰的教義。在那些暗無天日、硝煙四起的日子里,人們正是靠著孤立于客觀事實而存在的“反科學”而活下去。
是的,科學代表著理性,科學是現(xiàn)代化、智能化的根本動力。但這個世界上有這樣一部分東西是科學無法解決的——那就是情感上的空虛,意識上的徘徊,思想上的空洞。這些特殊的、捉摸不透的怪力神牛就像是沙漠中的綠洲那樣,撫慰了人們身上的百孔千瘡。
Nancy曾經(jīng)問過同學們這樣一個問題:我們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究竟是因為理性還是因為相信?
這似乎是個哲學話題,究竟促使我們生存與發(fā)展的是思維還是存在,物質還是意識。說實在,難道不是因為相信嗎?如果我們憑借著懷疑的眼光看待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又有什么存在的意義呢?生與死又有什么區(qū)別呢?科學是不可或缺的,它帶來了摩天大廈,也帶來了坐地日行八萬里,可是,難道我們只有科學了嗎?
那些未解之謎牽動著我們的心房,那些神話故事描摹著天上人間,那些陰陽卦象鋪展在山河大地,那些喜怒哀樂伴隨著我們的情感起伏跌宕。
所有的獨一無二,都來自于人們心中不同的信念。
都說“一念成魔,一念成佛”,不過是發(fā)生在個體上的一次思想變革罷了。
有人說,若是這么輕易相信,跟古代封建王朝統(tǒng)治下愚昧無知的老百姓有什么區(qū)別?跟清末八股取士的科舉制度下君王的走狗有什么兩樣?如果人類永遠相信天命不可違,永遠相信地球是天圓地方,相信地球之外都是虛空,相信人生而不平等,我們的社會又該如何進步?
是啊,一個僅僅憑借對統(tǒng)治階級的相信構建的時代自然稱不得進步,可這樣片面的相信,又如何能以偏概全?我們的相信也許會成為任人擺布的推手,但同樣也能夠成為披荊斬棘的利劍。馬丁路德金有一個夢想,他相信各種膚色的人生而平等;岳飛相信“精忠報國”,他誓死捍衛(wèi)忠義之心;蘇格拉底相信他的相信,他誓死捍衛(wèi)自己的思想;安德相信自己能夠逃脫,他用雙手挖掘出一條光明之路。
正義或者邪惡,公平或者壓迫,善良或者陰險,白天或者黑夜。
原來是都是我,原來沒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