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沁人心脾

　　第一學期放假那天，許迦拿到了成績單和“三好學生”的獎狀。

　　總分班級第四，年級第十二。

　　還好，年級名次比期中考有進步，許迦松了口氣。可還不夠。

　　至于評三好生，是小應先把德育分排名投到白板上后，同學們綜合排名投票，所幸在成績好的里面，她的生活區(qū)扣分是最少的。就這樣，她榮幸當選三好生。

　　另一個三好生是大名鼎鼎的周漠。看著物理學科班級排名上刺目的那個“2”，許迦“生無可戀”地趴在桌子上。

　　“許迦，不舒服嗎，怎么趴著？”趙眠遞過來關心的神情。

　　許迦把臉右轉七八十度，朝著趙眠悶悶道:“眠眠啊，你說周漠的物理是怎么考到95＋的呢？他是什么魔鬼？我還以為這次單科班級第一穩(wěn)了。嗚嗚嗚。”開始假哭。

　　“你也考了94啊，在我一個沒上九十的人眼中，你是不是也該是個魔鬼般的存在？”趙眠找了個無法反駁的切入點。

　　“開玩笑，你總分班級第二還是第三來著？”許迦才不上當:“學霸帶帶我！”

　　“我不是我不是，你別亂說，”趙眠的面頰瞬間爬上了一層薄薄的紅暈，有點像天邊的火燒云:“我媽還給我請了個家教呢，說是這個寒假幫我好好補補漏洞，尤其是理科?！?p>　　“誒，家教？”許迦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被趙眠口中的家教吸引過去:“我好像還沒有感受過真正的家教，怎么樣的？是學生還是老師呀？”

　　“我媽不是大學教授嗎，她找了她們學校一個很牛的大三學生?！?p>　　“哇哦!”許迦兩眼冒金光:“我羨慕了！”

　　“別著急羨慕，我都還沒見過，”趙眠顯然對大學霸不抱太高期望:“直覺告訴我跟老師們沒什么兩樣，而且我媽也沒問過我的意思就安排了?！?p>　　“那你可以先試試，實在沒多少效果再跟你媽媽商量也不遲，”許迦安慰趙眠。

　　趙眠點點頭:“我也是這么想的?！?p>　　許迦最看重的一向是語數(shù)外三門主課和物化生三門理科的成績。當時技術還沒有開課，她單純是根據(jù)自己的喜好判斷未來七選三的方向。正因如此，她在物化上面投入的學習時間一直是占較大比重。不可避免的，她的歷史期末考僅有班級第十一名。

　　畢竟全班只有二十三個人，第十一名是個什么概念就是接近中位數(shù)，勉強平均分。

　　許迦看著七字打頭的歷史成績，有點不甘心:要是歷史考到八十多，說不定就能擠進班級前三?？墒菤v史的書也太厚了吧，學不動??！

　　對于不愛背書的許迦來說，復習文科就是煉獄般的體驗。

　　許迦不禁想起了第一節(jié)歷史課，彼時許迦還沒有見過厚重的課本，對歷史課抱著無比美好的幻想。

　　許迦在初中時期曾在每周兩課時的任意選修的拓展課中選擇了“明朝歷史”課程。老師是個看上去十分普通的中年男人，但當他站上講臺，當他啜了一口茶不緊不慢開口的那一刻，他是個發(fā)光體。

　　他帶著許迦他們穿越歷史的長河，走進明朝的山川與河流，目睹朱元璋一路披荊斬棘——從放牛娃到開國皇帝的亂世稱雄之路，翻閱有著古代類書之冠稱號的《永樂大典》，品評陳文述那句耐人尋味的評價“靖難師來孰閉門，孝陵云樹黯消魂”，也嘆惋明憲宗對萬貴妃的一往情深。

　　就比如南宋的李煜，他是個詩情畫意的大才子，卻未能做好一個皇帝，守住祖輩的江山。

　　歷史是一條源遠流長的河流，我們在下游反思、感懷、悼念、遺忘上游那些功過是非，也終將被別的人反思，被別的人感懷，被別的人悼念，最終也被別的人遺忘。

　　一位頭發(fā)花白，滿臉細紋，面色黝黑而紅潤有光澤的老爺爺左手捧著一個泡了茶葉的大玻璃杯，右手挾著一本年代久遠的書本，慢慢悠悠走進了教室。

　　許迦心想:也許喝茶是歷史老師的共同愛好。

　　她的手心微微出汗，坐得筆直端正，心中滿懷期待。遺憾的是，這一節(jié)課沒有時空穿梭，也沒有孤島驚魂，有的只是一位看起來和藹可親實則一絲不茍的歷史老師，對未來課堂的高要求。

　　后來的課堂一向是圍繞PPT和課本的劃重點與記細節(jié)，又或者是幾個課后習題的規(guī)范答案解讀。

　　許迦自我安慰著:當一門學科成為試卷上一個個冷冰冰的符號來考查我的時候，它就不單純是享受，更多的是義務與責任。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許迦開始不住在課堂上打哈欠。雖然手中的熒光筆還在重點上做著標記，但耳畔歷史老師溫和的話語像一陣微風那樣越吹越遠。

　　直到——“有誰愿意說說看對秦始皇的評價，用清晰的思路規(guī)范表述，我剛剛提示過思路，”老師的眼睛投向許迦:“許迦……這一組，回答一下。”

　　歷史老師的提問風格一向如此，雖是說小組，實際含義:叫到名字的那位先答，若是不滿意的答案，組員輪流補充。

　　許迦臉色有點蒼白，第一次歷史課走神就被逮，讓她只說評價自然輕松，可規(guī)范思路，她顯然一無所知。怎么辦，跟老師道歉吧。

　　還沒等她起身，身后的男生已經(jīng)開口暢談:“要一分為二地評價秦始皇，他的功績無人能及:首先，他攘至尊而掃六合，北拒匈奴，南征百越，實現(xiàn)了大一統(tǒng)；其次，他規(guī)定“書同文，車同軌”，為華夏民族共同意識的形成以及華夏文明的傳承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同時，他建立了高度統(tǒng)一的中央集權制度、皇帝制度以及郡縣制，有一定程度的積極的借鑒意義，對后世造成深遠影響；他也有過:他焚書坑儒，在一定程度上鉗制了思想，摧殘了文化；他勞民傷財，殘暴不仁，一定程度上加速了秦朝的滅亡。我們要以辯證的眼光，在具體的歷史環(huán)境下評價歷史人物?！?p>　　“綜上所述，秦始皇功大于過，無愧千古一帝?！?p>　　許迦聽得全神貫注，不得不說，發(fā)言的林禎是從未想象過的耀眼。他身形挺拔，回答的時候既散發(fā)著一種悠然自得的閑適，又有著一種“不破樓蘭終不還”的堅韌。

　　那一次回頭，她撞見了林禎眸中的璀璨星河，是能夠教周遭一切黯淡無光的絕代風光。

　　那是林禎開學以來第一次說這么多話，他的聲線不改冷清蕭瑟，卻硬生生被許迦聽出了像是薄荷糖一般苦盡甘來的絲絲清甜。

　　沁人心脾。

　　林禎坐下的那一刻，大家還有點兒意猶未盡的意思，鴉雀無聲的靜。

　　“好，好，好啊!”歷史老師著實有些驚艷:“林禎能夠有這樣行云流水般的表述，這樣精準的觀點，一定是有豐富的歷史積淀的，還有很不錯的歸納總結能力。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林禎的歷史底蘊深厚，值得夸獎，但別的同學也不要氣餒，一步一個腳印跟著老師的腳步走，同樣能在考場取得好成績?！?p>　　許迦心不在焉:不論初衷，林禎切切實實救我于水深火熱之中。謝謝你，林禎。

　　謝謝你的解圍。

　　謝謝你，讓我看到了我與山頂?shù)牟罹唷?p>　　謝謝你，讓我借你的雙眼，看到山頂?shù)拿啦粍偈铡?p>　　那一節(jié)下課，許迦懷著滿腔熱血就向林禎表達了真摯的謝意。

　　林禎云淡風輕:“你說的不好，還是輪到我說?！?p>　　許迦有些羞赧地點點頭:“以后上歷史課我絕對專心聽講，剛剛太尷尬了。你說的實在太好了，佩服的五體投地!”然后許迦就心滿意足轉了回去。

　　她沒來得及看到的，是林禎難以抑制的微微上揚的嘴角。

　　遺憾的是許迦之后還是不怎么適應歷史老師的教學模式，但至少她再也沒有落下一句課堂筆記。

　　她有些氣餒地盯了一會兒勾起她回憶的“11”，打算翻到背面，眼不見為凈。

　　身后吳軼的聲音太有穿透力了。

　　“我去，禎哥，”吳軼大喊大叫:“你歷史班級第一，年級第二？比周漠還高？”就跟個大喇叭似的。

　　“閉嘴，”林禎這一次比往常更冷:“滾?！?p>　　“好好好，”吳軼拔腿就跑，主要那種語氣就夠嚇人了，能不惹盡量不惹。

　　許迦心里一邊膜拜大神，一邊絕望:到底是怎么學的啊啊啊啊啊！

　　接著就是各個學科關于寒假作業(yè)要求的解讀，以及小應冗長的叮囑，翻來覆去就是那些老生常談的內(nèi)容。有時候許迦會琢磨:為什么小應總能把學生當成剛剛牙牙學語的娃娃那樣來管教，我們感受到空前的壓力啊。

　　說小應不負責，那也是不對的，小應對成績極其重視，上課也從不閑侃，絕不是下課鈴一響就拍拍屁股走人的老師?？伤辉谝鈱W生的意見，也不追求課堂的生動，概括起來就是“專制主義中央集權”。

　　可說她負責吧，她并不會在意同學們心中的困擾與面對的困難，只需要你呈現(xiàn)出令她滿意的結果，對于幾次下來達不到要求的，她會果斷讓你自生自滅。于是，好的越好，差的更差。

　　兩極分化原來在高一第一學期末就初見苗頭，卻在很久以后才受到重視。

　　這個寒假別看時間不長，有一件關乎整個高中的大事兒——選導師。

　　導師制并不僅僅限于大學存在，在這所新興的高中，它是個特色招牌。

　　果不其然，在許迦的回家路上，這件事被她爸媽主動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