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密林之處,張熾烈卻踏進了一條熟悉的街道,這里門庭若市,煙火氣十足。
他左看右看都以為自己身處在凡間的鬧市區(qū),而不是在這天命門境內。
只是這條街道太過眼熟,他一定來過,但是卻回憶不上是曾幾何時的事情??墒沁@里同付水沫的改命又有何相關?
他帶著疑問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不經意間聽到茶樓里傳來一說書先生的聲音,正傳道江湖界的一樁奇案:
“話說江湖中有一惡霸當道的舵名為黔塘舵。這黔塘舵的舵主夫人一直都懷不上身孕,愣是問詢了幾味滋補藥方都無濟于事。瞧著這些大夫一個二個毫無用處,舵主硬是派人去砸燒醫(yī)館說他們是庸醫(yī)?!?p> “黔塘舵本就是以蠻不講理為道,這讓周圍的醫(yī)館紛紛關門逃離了那條街市。見一般醫(yī)術不行,舵主就去尋找著偏方。他聽聞那青木山是座相傳有神仙的仙山,就想著或許憑運氣能在山里遇見送子娘娘?!?p> 黔塘舵?
張熾烈已經許久未聽過這個舵幫的名字,當年這舵主不知安了什么熊心豹子膽竟然放火燒了青木山,惹得他脾性大怒尋仇到舵主家中,卻見他們早已喪命,在凡間自然成了一樁奇案。
他尋思著就走進了這個茶樓,一眼瞧見那說書先生正眉飛色舞地替座上的人講述著這個奇案。
“黔塘舵的舵主帶著手下的人是又繞群山又淌溪流,總算來到了這青木山腳下??墒沁@里荒無人煙,哪有什么神仙的跡象。正當他們六神無主之時,卻見著一個游走在山間的女子,那女子膚如凝雪,自帶著一襲仙氣?!?p> 說書先生拍了拍案板,繼續(xù)而道:“難道這女子是神仙?舵主上去詢問,滿心期待之意瞧著那女子,可見這女子的神情她有些恍惚,但悠悠郁郁之時又遞給了舵主一藥瓶子?!?p> “女子開口閉口之間都說這藥瓶子只有兩粒藥丸,能隨尊夫人之意愿,信則服不信就棄。舵主自然是疑心的,他回來后就讓一丫鬟服下了一粒。待觀察一陣,這丫鬟果然有了身孕?!?p> “舵主還是不放心,等這丫鬟誕了一活潑玲瓏的男嬰才大喜,自己真是遇見了送子娘娘。不過這丫鬟平日里就身子較弱,誕生男嬰后就難產而去?!?p> “舵主并未在意,而是讓尊夫人也服用了另一粒,好生在府內將養(yǎng)。”
這時說書先生眼眸間開始失了喜顏之色,而是以一種驚異之態(tài)說道:“隨著尊夫人的肚子越來越大,她的身子也越來越虛弱,就在誕下男嬰的那夜,夫人同那丫鬟一樣也難產而死?!?p> “舵主一夜痛失愛妻,又想不通平日康健的夫人為何自懷上那男嬰就日益氣息消沉。他自責自己求子心切,竟然忽略了丫鬟的難產起因,氣的帶著手下人翻山越嶺地尋仇到了青木山卻再未尋到那個女子?!?p> “可是他們花了如此多的精力卻不能平撫內心的怒氣,便又再次做著惡霸之為,放火燒山想將一肚子的怨氣同青木山一起陪葬?!?p> 說書先生此言說盡,當時的事情也在張熾烈心中回憶閃現。他記得自己渡魄后重返青木山卻見到此山已大火勢起,那灰頭土臉的青老頭一見他回來便哭喪著臉道明事情的來由。
這青木山本就是陰陽兩界的交匯之地,就算張熾烈不去親自牽魂渡魄,也有一些鬼邪能自主地找尋至青木山去往冥界化渡。
而這舵主的打砸搶燒暴虐之行得罪了不少百姓,自是不小心在這山里遇見了一曾經結仇的鬼魂,才著了她的道。
這鬼魂生前不能復仇,死后必要舵主痛不欲生才扮作送子娘娘,想借舵主夫人的身子實現她的夙愿。
鬼魂所遞的吃食哪能輕易拿給凡人服用,她已然是亂了凡界的規(guī)矩。
因為她亂了凡律,自然不能去冥界化渡。那段時間她東躲XZ還是被張熾烈尋到,將其帶到地獄受刑,才全盤拖出那兩個男嬰會生變故。
張熾烈自是踏著清風追到黔塘舵去,他此行有兩個目的:一是報燒山之仇,二是捉拿鬼嬰兒。
他一去那府邸卻不見一人,待走到更里處卻看見地上到處是橫尸。舵主的死尤為分明,而不遠處還有嬰兒的哭泣之聲。
他警覺而入,兩個男嬰正睡在一處只是哭鬧之聲格外刺耳。
當他想探頭一查,其中一個男嬰眼神哀怨地盯著他,身上也散發(fā)著邪氣。
這就是那鬼魂所說的鬼嬰兒?張熾烈不自覺地念叨,卻見這男嬰開始流淚,流的卻是鮮紅血淚。
男嬰眨巴著懵懂的大眼睛絲毫不知道,自己流的淚是常人所畏懼的。
張熾烈沉默地看著還在哭鬧的兩個男嬰,卻見到他們竟然開始融為一體成了一個面相更加俊俏的嬰兒。
“鬼嬰兒,這些都是你殺的嗎?”
張熾烈的問話并沒得到回應,只是他那兇神惡煞的樣子倒是讓男嬰忍不住又開始哭泣,那鮮血橫流了一片身上的綿軟衣著。
這時卻聽見尸體的一角竟還活著一悄然虛弱的聲音:“嬰兒…嬰兒…”
張熾烈現出了身形走近一瞧卻是一丫鬟驚恐的神色指著那搖籃:“救我…”
她顯然還未到緣盡的地步,而是朝著張熾烈這陌生的面孔求救:“小心嬰兒…”
“要殺我們…”她悲戚而道,眼中卻逐漸顯露驚恐之色,狠狠指著張熾烈的背后。
原來是那男嬰還未斷盡殺欲,覺察到了凡人之息漂浮在半空中,瞳孔只剩了眼白用著單純的眼色審視著這凡人。
“罪孽!都是罪孽!”丫鬟淚眼泛光,她不住地重復著這兩字。
張熾烈抬手將男嬰鎖在了魂罩里淡淡朝著丫鬟道:“怎么回事?”
原來是舵主放火燒山后,一直把愛妻所留下的這個男嬰當作眼中釘。而舵主兒子從誕生起就一直和丫鬟的兒子共處一室,可是某天卻見他們合二為一,嚇得照料之人屁滾尿流。
舵主哪能忍受自己的兒子是個妖怪,痛下狠手想一起斬斷這一切孽緣。
可是兩個男嬰本就同生于那鬼魂的一執(zhí)所念,到了一定時候就會歸為一體,他們同生同根不會分開。
本還未有定善惡之念的男嬰卻被迫遭遇了凡人的迫害劫數,體內自帶冤魂之氣的他自然就有了殺念,才血洗了黔塘舵。
張熾烈聽到丫鬟所言,出鞘了滅生劍而嘆:“錯誤終究是錯誤?!?p> 他正準備一劍而下,卻看見男嬰這初為涉世的好奇模樣竟然顯露了純真的笑容。
男嬰那頗為無辜的樣子竟讓張熾烈的劍懸在了半空中。
“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張熾烈的聲音緩和了下來,他盯著男嬰說道。
他又轉頭看了看這一片尸體,鬼嬰兒的性格已經沾染了邪念,遇見凡人就會起殺心。只是他實在無辜,被迫接受這樣的命運。
張熾烈來這本就是想懲戒這燒山的惡徒,沒想到卻被男嬰捷足先登。不過這鬼嬰兒也許從出生起就沒料到自己命運已定,在娘的肚子里吸取凡命,出生后就被視為禍害。
張熾烈想著便駐足看著這鬼嬰兒,嬰兒也同樣好奇的睜大了眼睛眨巴地看著他。張熾烈有些沒忍住試圖伸手去觸碰這男嬰,卻被他突然湊過來的小腦袋所軟化了內心。
不能抉擇自己的一生,反而一開始就是個錯誤,這不就是從前的張熾烈嗎?看著眼前這嬰兒的經歷與自己如此相呼應,又替他報了舵主之仇,張熾烈便心生一計,想將男嬰體內最為善意的一絲魂魄帶去化渡。
他溫和地對著男嬰說道:“你其實也幫了我一個忙,所以也算我欠你一卦?!?p> “可是你在這凡間早晚會生事,是留不得的。不過我會抽取你的一絲最純真的魂魄去化渡,也算了了你遺憾的凡緣。至于剩下的就讓他們灰飛煙滅吧?!?p> 張熾烈不知男嬰是否聽懂了他的所說,那懵懂天真的樣子一點兒也不像會屠殺這一屋子的嗜血之人。
他解開了魂罩,開始使了這抽魂之術,男嬰的頭頂生出一縷金燦燦的細紋。張熾烈將自己的一注魂力纏繞在那細紋周間,護住了它的生命力。
而被抽魂的男嬰此刻格外躁怒,一直哭鬧不停,張熾烈為了讓他短暫痛苦一劍而下,將余下的魂魄消散成煙
張熾烈將一縷魂魄護于衣間去了冥界的孟婆處。
“大人?!泵掀殴Ь葱卸Y卻見張熾烈身邊并無要化渡之人,不知他來有何要事。
張熾烈將那縷魂魄掏出道:“希望孟婆能替它尋個好人家?!?p> “大人,這是…”
“我還它的。”張熾烈說完便想離去卻被孟婆叫住。
“大人,可是這魂魄上還有您的魂力,不收回嗎?”
“它只有一縷,若是收回定會灰飛煙滅,所以我的那注魂力護這魂魄一直到凡間吧?!?p> 張熾烈此后也并未過問這縷魂魄的去處,這件事也成了他萬千案子里的一樁。
此刻舊憶再起也是感慨萬千,沒想到能在天命門里聽著一說書先生喚起曾經的這個變故。
他正欲起身卻聽見說書先生道:“燒山后的黔塘舵遭遇了重大變故,一夜之間舵里竟無一人生還!可是最奇異的是,就在那夜付敬祥大將軍家竟天生異象,是那付家小公子出世了?!?p> 付敬祥…
張熾烈一聽這名字就留住了腳步,他繼續(xù)聽著說書先生在那言道:“將軍家和那黔塘舵雖然在同一城里,卻相隔甚遠。但那夜黔塘舵里的奇案鬧得滿城風雨,自然也讓人聯(lián)想到付家公子出生的異象?!?p> “據說那晚,只有付府那片夜色現了綠色的異光,周圍的百姓見了都在紛紛傳言是黔塘舵的鬼靈轉生到了付家公子身上?!?p> 這時卻有聽客不耐煩地打斷了說書先生的講法:“你說書就說書,為什么要隨意詆毀付將軍的威名,這兩件事怎能混為一談!”
張熾烈聽他所言如此崇敬付敬祥,莫非這個時候這鼎鼎大名的將軍還未有叛逆之罪。
“這位客官息怒,息怒阿。我也不是道聽途說,只是在陳述當晚的事實,你聽了信也罷不信也罷,不過是桌上閑談而已?!?p> “你再怎么亂說也不要侮了威朝大將軍的名聲?!?p> “對啊,將軍拼死拼活地替我們贏來安寧生活,他的兒子卻被你這人隨意安妖邪的名頭,有你這樣說書的嗎?”
一些付將軍的死忠粉聽客罵罵咧咧地起身離開,毫不給說書先生情面。
說書先生面露苦色的看著座上人走了幾個,這茶樓老板也趕緊出來救場:“各位客官,這聽書也乏了,小店準備了曲藝助興,愿意的就賞個臉留座留座?!?p> 茶樓老板趕緊安排著曲藝表演接上,讓茶樓的氛圍暫時得到了些緩和。
張熾烈見這一副場景,沒料到付敬祥曾經竟然如此受人愛戴。
他轉念一想,如果此時正是付敬祥威風之時,他是否能見到年幼的付水沫?
他想著想著,嘴角不經意間上揚,沒想到天命門竟讓他回到了付水沫的從前。
如果找到年幼的付水沫,是不是一切便可有了事情的源頭。
事不宜遲,他起身離開了這茶樓,朝著街道深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