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暴露

　　次日，無憂早早便醒了過來，卻見華青玄榻上竟沒了人影。心感疑惑之際，門被人輕輕推了開來。

　　華青玄今日著了一身藍(lán)衣，外罩同色大氅，鬢角沾了些清早的雨露，再加上身形一貫纖瘦，襯得整個人朗朗似山間清泉，不染凡塵。眉目間也沒了昨夜的妖惑，狹長的眼睛微微瞇起，溢滿了笑意。

　　“姑娘早啊，今日林府壽宴，下人們都忙不過來，我去廚房拿了些小點(diǎn)心來，姑娘湊合著吃吧”。華青玄端著幾碟小盤，笑意盈盈。

　　“叫我無憂便是。華公子今天心情不錯呀”。無憂隨手拿了個蘿卜糕吃了起來。

　　“林老爺子祝壽，我自然也跟著高興”，華青玄的狐貍眼睛眨了眨，一臉誠懇。

　　無憂扯了扯嘴角，附和著敷衍地笑了笑，隨后似想起了什么，“話說你到底是以什么身份被林府相邀，華府小公子”？

　　“我曾與你提過，我習(xí)過些占卜玄術(shù)，也煉過些奇丹妙藥，曾于西玄山上修行半載，懂些道法，如今下山謀生，自是以道士身份前來，為林府驅(qū)邪行醫(yī)，地位超然，你也可以稱我為華道長”。

　　說罷，華青玄昂了昂頭，眼睛虛瞇，袍袖一撫，倒還有了幾分道士的樣態(tài)。

　　“當(dāng)今天下道行比你深的人比比皆是，如北福山道觀的不真天師，可是唐皇御用道長，不真天師其下弟子也各有所長，其首徒林謙之道長更是聲名傳外，以林府的財(cái)力，怎么會請你一介修行半載，道行淺薄之人”。

　　“咳”，聞言，華青玄也不覺得尷尬，狹長的眼睛微微一轉(zhuǎn)，輕咳一聲，“我行于長安之時，偶然間曾救林府小女林婉蕓一命”

　　“原來如此”，無憂了然，又拿起一塊蘿卜糕，帶了些戲謔，“就是昨晚給你送羹湯的女子”？想了想又補(bǔ)充道，“可是我記得，那羹湯你可一直未動過……”？

　　華青玄懶于解釋，斂了笑意，身子忽然前傾，貼近了無憂的耳側(cè)，呼出的氣酥麻酥麻的，無憂耳根一下便紅了起來。

　　見狀，華青玄低笑了聲，又貼近了無憂一分，語氣憊懶，“以前怎不知無憂姑娘如此八卦，對華某之事更是十分上心”？

　　無憂聞言提腿便要襲向華青玄，卻不料華青玄早一步退了退身。

　　無憂也懶得與華青玄逗笑，心里卻有些打鼓，暗暗打量著華青玄。

　　短短兩日的相處，她只覺得華青玄心機(jī)頗深，又來歷不明，令她琢磨不透，言語間不知真假，不得不防。但為了銀子和身世……”唉”，無憂狠狠咬了一口蘿卜糕，神色間有了果斷決然，白玉糕盤也隨之見底。

　　午時，林府一派喜氣洋洋，處處皆張貼著大紅壽貼，眾多高官達(dá)商也早早便到了此地，奉上賀禮。

　　無憂隨著華青玄落座在了大堂不甚顯眼的一處小桌，無憂輕輕撫著小桌上的雕刻花紋，打量著到場的各位官商，尤其是聽見一些達(dá)商竟直送金銀上千兩，一時心中風(fēng)起云涌，恨不得將那一箱金銀珠寶盡數(shù)奪來。

　　但無憂的理智終究戰(zhàn)勝了心中的欲望，在克制之下只能狠狠摳著小桌上的花紋，并將桌上的一小盤棗泥糕吃了個干凈。

　　華青玄瞧著無憂的反應(yīng)，心中好笑，卻也并未出聲。

　　一刻鐘后，林老爺子被扶至桌案之前，旁邊禮侍便立即宣禮開宴，一時賀聲如注，樂舞紛紛，席間觥籌交錯，絲竹之聲不絕于耳。

　　一番祝酒之后，終于輪至華青玄，林紳老爺子罕見地對著華青玄拱了拱手，紅光滿面，“您便是我府特請的驅(qū)邪占卦先生吧，不曾想竟是如此年輕才俊，華道長不若何時替老夫占一占卦”。

　　“原來這老爺子竟如此癡迷占卦一事”。無憂暗暗腹誹，心里卻想著自己什么時候也跟華青玄學(xué)學(xué)占卦，竟還能混進(jìn)戶部尚書的宴席，想來也是十分賺錢的行當(dāng)。

　　華青玄甩了甩袍袖，躬身行禮，朗聲道，“林尚書客氣了，若您想要占卦，隨時喚我便是。在下華青玄，也恭祝林老福如東海，日月昌明，松鶴長春”，說完再施一禮，便欲坐下。

　　還未等華青玄入座，大堂便傳來一聲嬌笑，“爺爺，您可別打趣華公子了，小女曾聽聞他可是燕山華府的小公子呢”。

　　只見林家小女林婉蕓婉笑中站起，膚色凝白如玉，貌容秀麗，姿態(tài)婉約有禮，俏臉微紅，一雙水汪汪的眼睛里竟是掩也掩不住的少女情意。

　　林老爺子瞧著林婉蕓的神色便也知曉了其深意，微微側(cè)頭向著周身的夫人們打聽。

　　“老爺，最近婉蕓歡喜華公子的事已是人盡皆知，又不知聽誰說到這華公子或許是華府的小公子，所以，要不老爺替婉蕓這孩子做個主？”旁邊的夫人溫聲催促道。

　　燕山華府的老爺子乃是前朝大將，顯赫有名的輔國大將軍華霍大將軍。而今亂世之下，又人才輩出，華府當(dāng)家華長淵更是官至從一品，為太子太師，膝下僅有一子，年少便送出外游，尚不知名。

　　暗根盤錯，華府于江湖間更是廣交善友，多處立有暗坊。如今若此人真是華府小公子，能與林家結(jié)兩姓之好，林家必可趁勢而上，仕途無憂。

　　思及此，林老爺子也十分開懷，滿意地看著華青玄，“老夫眼拙，倒是不知竟是華府的小公子。不知小公子可有婚配？”

　　“未有”。

　　“那不知小公子對我最寵愛的小孫女婉蕓意向何如”？

　　林老爺子的開門見山著實(shí)令得華青玄有些反應(yīng)不及，狹長的眼眨了眨，不知為何輕輕掃了下一旁吃著點(diǎn)心看好戲的無憂，復(fù)又笑道，“晚輩尚幼，還未曾考慮此事，恐要辜負(fù)林姑娘和林老一番美意，見諒”。

　　林老爺子一聽此話立刻斂了笑容，“華家小公子是覺得我家婉蕓配不上”？

　　“林老嚴(yán)重了，華某實(shí)是未曾思量此事，況且華某也未曾說過自己是華府小公子，只是一介布衣道士罷了”。華青玄躬身一禮，言辭間雖頗有禮節(jié)，明眼人卻也知這是推脫。

　　宴上一陣沉默，眾人皆面面相覷不敢多言。

　　正當(dāng)林老爺子要再次詢問時，林婉蕓身子輕搖，蒼白著臉站了起來，“爺爺，若華公子實(shí)無此意，蕓兒也不強(qiáng)求”。

　　話語中帶著哭音，一副泫然若泣之樣令無憂都心生憐惜，想來身為林府最得寵的女子，林婉蕓也從未受過如此之辱。

　　林老爺子要看自己最寵愛的孫女這番模樣，正要不管不顧發(fā)怒之際，下桌旁又傳來了一聲輕咦，隨后便見方才送林老金銀的一位達(dá)商站起躬身道，“拜見林尚書，小的江南鹽商王大鹽?！?p>　　“噗”，聽聞此人之名，無憂一口茶水忍不住噴出，不知為何竟聯(lián)想起了初入長安時遇到的王喜財(cái)，忍不住默默吐槽，“這長安之人取名竟都如此直白嗎”？

　　“想不到華府小公子隨身之人竟是這等不知禮數(shù)的粗莽小兒”。王大鹽面帶懊惱，狠狠瞪了一眼無憂。

　　看到周圍的人目光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無憂縮了縮頭，訕訕笑了笑，小手一拱正要起身行李道歉之時，卻被人輕輕按住了頭，隨之傳來溫和而堅(jiān)定的聲音，“小仆不懂禮數(shù)，還望各位見諒”。無憂心下一暖，也隨之拱了拱手。

　　王大鹽不再理會無憂，只冷哼道，“恕王某直言，王某曾于早年間與華府做交易時見過華府小公子，并非是如今這番模樣啊，此華公子可能非彼華公子，林老可要仔細(xì)審審吶”。

　　說罷，大堂陷入了短暫的寂靜，寂靜不到片刻，只見一旁有守衛(wèi)急匆匆趕至林老爺子面前說了些什么，林老爺子瞬間震怒，起身指著華青玄顫抖著道：

　　“你好大的膽子，原來你就是長安城最近通緝的江湖騙子，冒充華府小公子不說，竟還敢假冒道士來騙取我府貴寶銀財(cái)，騙取貴寶不論，所占之事竟還一概不準(zhǔn)，所煉藥丸毫無效用，導(dǎo)致我林府上下多人腹瀉難耐?！?p>　　林老爺子越說越氣，酒色上頭，更是滿臉赤紅，“江湖騙子，還欺瞞我孫，是欺我林府無人嗎？實(shí)是該殺，實(shí)是該殺……來人，給我拖下去打，生死不論”。

　　眾人聽聞此人竟就是長安城內(nèi)的通緝騙子，一時在震驚間議論紛紛，尤其是林婉蕓，想要站起來辯解片刻，又被一旁其嫡母玉華夫人按了下去，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說，便索性直接趴在桌案上一哭不起。

　　無憂也在細(xì)想間回憶起了當(dāng)時于城門處瞧見的緝捕文書，還不等多想，一旁的華青玄便拉住了無憂的手腕，狐貍眼睛瞇了瞇，似料到了如今的局面，沒有絲毫的慌張，溫聲催促著無憂：

　　“無憂姑娘，說好的，快保護(hù)我走”。

　　無憂一看這局勢，想來若是華青玄被逮，她也絕不會好過，必定會被認(rèn)為是其同僚，不禁咬牙，一邊反拉著華青玄向外跑去，一邊恨聲道，“華青玄，你這個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