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淳風(fēng)
賬房先生微微從他的藏身處探出了身子,他拿著自己的筆,似乎是在琢磨著什么。
小廝已經(jīng)沒有心思去注意肩膀上的疼痛了,哪怕老板娘的手現(xiàn)在正掐的越來越緊。
但這力氣應(yīng)該還是比不過黑皮少年腳下那位吧?
“何必呢?”
這話不是出自其他人之口,正是從黑皮少年嘴里說出來的。
他現(xiàn)在似乎是很疑惑的樣子,歪著腦袋,打量著自己的腳下。
他的腳下有一個人,一個不該出現(xiàn)的人。
那是個鏢師,應(yīng)該是赤虎手下的鏢師。
之所以說是應(yīng)該,是因為赤虎手下的鏢師應(yīng)該在剛才用繩網(wǎng)捕獲黑皮少年的時候,全部中了毒才是。就算沒有當(dāng)場斃命,也該躺在地上毫無動彈的力氣才對。
又怎么可能爬到這里來呢?
又怎么可能,還有這么大的力氣呢?
是的,這鏢師雖然趴在地上,但手上的力氣卻大的不可思議。
黑皮少年被他握住的腳踝,竟是傳來了咔嚓碎裂的聲響。
這讓黑皮少年有些恍然,原來自己的傷竟是如此的重,哪怕石明通只打中了他一掌,都能讓他的身子變得這么虛弱,甚至連腳踝快被人握碎了的疼痛都沒法感覺到。
他開始覺得后怕了,幸好幸好石明通是個傻子,會被這些無聊的東西所拖累,不然今日他豈能討個好?
此時,他忽然有些感激之情從胸中涌了出來。
這莫名其妙的感慨,讓他沒有追究自己的腳踝碎了這件事情,而是蹲下身子,帶著丑陋而得意的笑容,將臉湊到了那個鏢師的面前。
“何必呢?”
又是一聲詢問,但依舊沒有換來任何回答。
唯一的改變只有腳下的鏢師,用盡全身的力氣,抬起頭看著這個黑皮的少年。
也許不能用看,因為這個鏢師已經(jīng)沒有了能用來看的眼睛,他的臉此時正變得紫黑紫黑的,依稀能看出這顏色是從手掌處蔓延過來的,這蔓延的色彩,讓他的嘴唇潰爛,鼻子流血,而本來該是眼睛的地方,只留下兩顆破損的珠子在不斷的滲著血。
但這個鏢師的確是在看,他帶著猙獰的笑容,看向他想看的地方。
他似乎想說些什么,但一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半截爛掉的舌頭就從嘴里掉了出來。
于是他只能什么都不說,再度低下頭,死死的握住少年的腳踝。
他并不打算松開。
黑皮的少年沒有得到回答,但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得到了。
他微微點點頭,確認(rèn)了這的確是圍攻自己的鏢師之一,從腳踝處看著他握著自己的手臂,再到開始潰爛的身子,以及一路上因為爬行而留在路上的肉塊與血跡。
少年看到了,他看到了一堆本該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的鏢師。
這些鏢師還是無法動彈,但他突然覺得,若是這些鏢師能夠動彈,自己——
“是要活吃了我呀?!?p> 這讓他有些頭皮發(fā)麻,有些渾身發(fā)癢,有些——
想笑!
他只是稍稍用力,便震碎了腳下的鏢師。
這人的努力毫無價值,黑皮少年被他捏碎的腳踝,也不過是將養(yǎng)兩天就能好的小傷罷了。
黑皮少年有些得意的樣子,用眼睛輕輕掃過那些不能動彈的鏢師,帶著不屑的嗤笑。
“要是眼神有用的話,我現(xiàn)在當(dāng)是被千刀萬剮了才是,可惜呀可惜。”
“我現(xiàn)在就是當(dāng)著你們的面,把你們的鏢頭給剮了,你們也只能看著!”
這個發(fā)現(xiàn),讓黑皮少年有些詭異的神清氣爽,他似乎覺得之前受到的苦楚現(xiàn)在都算不上什么了,連胸腹處的灼心之痛都好似被壓了下去一般,端的是暢快。
這人連走路的姿勢都開始抖了起來,拿著自己的兩柄軟劍,一搖一擺的晃到了石明通面前,帶著猖狂的笑容,舉起了自己手中的劍。
“你個狗玩兒的雜碎,把老娘的店弄成這樣,還不打算滾是準(zhǔn)備陪我多少?!”
黑皮少年的臉開始抽搐,胸腹中好似真的有火焰燒灼了起來。
“又,又有人,呵呵呵呵——”
這人抽搐著臉龐,喘著粗氣活動了一下脖子,轉(zhuǎn)頭看向了發(fā)言的人。
小廝瞬間蹲了下去,將自己藏在了柜臺之下,只留下老板娘一個人站在柜臺后破口大罵。
“看什么看,都被燒成光腚了還看啥呢?毛都沒了的東西也敢在老娘面前晃?多回去吃兩年奶吧!”
“你,不怕——”
“我怕你這堆糞在我這兒待太久葬了人的眼,沒錢的東西還該在我這兒瞎晃,你是真沒被人泡過屎盆子!”
黑皮的少年,眼中帶著凌冽的殺意,緩緩的將自己的劍。
對準(zhǔn)了老板娘!
賬房先生拿筆的手開始越來越用力,筆尖上氤氳出淡淡的墨氣,一滴墨珠在筆鋒上來回滾動,卻又不肯落下。
而老板娘似乎什么都沒有察覺,依舊在那自顧自的罵著。
“沒錢趕緊滾,別在這堆糞?!?p> 限于之前的教養(yǎng),哪怕現(xiàn)在的老板娘已經(jīng)變得潑辣,卻也罵不出什么污言穢語,但這還是足夠激怒這個黑皮的少年了。
這一點,從他身上不斷蔓延的火勁就能看出。
盛怒之下,這少年竟是要將體內(nèi)的炎毒給強行逼了出來。
老板娘的罵,似乎讓他的狀態(tài)越來越好了。
但隨著傷勢的好轉(zhuǎn),這黑皮的少年竟是緩緩的收起了手中的劍。
他看著似乎旁若無人的老板娘,深深的看著,似乎要將這人的長相刻在心里。然后緩緩的吐了一口濁氣,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去。
他不傻,也不瞎,他能看見老板娘,自然能看見老板娘旁邊那些位子上的客人。
那些人現(xiàn)在看他的眼神,可是和石明通手下的人沒什么區(qū)別,但這些人除了眼神,和石明通手下的鏢師區(qū)別可就大了。
這些客人,是會動的!
所以他只能選擇轉(zhuǎn)身就走,畢竟他可是個聰明人,聰明人絕對不會讓自己去測試別人的耐性,尤其是用自己的命。
眼見這黑皮少年走了,老板娘才松了一口氣,又嘆了一口氣。
她有些可惜,既可惜黑皮少年沒有動手,又可惜石明通這樣的人竟然就這樣……
想到這里,老板娘不由得狠狠的瞪了一眼剛才躲起來的小廝,伸出手準(zhǔn)備揪住小廝的耳朵把他揪出來,責(zé)罵這個沒良心的,竟然舍得讓自己敬愛的老板娘以身犯險,而沒有擋在老板娘身前。
但手伸到一半,老板娘便停頓了。
只因小廝現(xiàn)在沒有躲在柜子后,而是將身子躥了出來,用一種考究的眼光,看向酒樓的大門。
那里有什么?
那里有走出去的黑皮少年,這人現(xiàn)在走的是虎虎生風(fēng),端的是無比得意。
但老板娘很清楚,自己手下這位小廝,不可能會用這種眼光看一個小人的背影。
那人還不配!
既然黑皮少年不配,那小廝看的是什么呢?
順著他的眼神,老板娘也將頭轉(zhuǎn)了過去,看向了自己的酒樓門口。
只是一眼,她就知道小廝在看什么了,只因為門口現(xiàn)在只有兩個人,除了黑皮的少年,那么小廝的眼光只可能落在另一人身上。
這是個很簡單的推理,但不是常規(guī)意義上的推理。
是的,因為酒樓中的打斗,已經(jīng)使得路人不再繼續(xù)圍觀,所以沒有人在門口進出,所以現(xiàn)在還留在酒樓門口的人,自然是有問題的。
但老板娘篤定,哪怕沒有這場打斗,哪怕自己的酒樓依舊人來人往,自己也應(yīng)該會從人群中,一眼就看到小廝目光所及的那一位。
只因這個人——
著實有些扎眼!
天之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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