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紫羽金冠的鳳凰呼嘯著從天而降，落在我的旁邊，立時掃開了圍在我們身邊的尸蟲，旋即又呼嘯著一飛沖天，像在指揮召喚著鳥兒們。
鋪天蓋地的青羽鳥兒也極極有序地鋪展開來，優(yōu)雅地盤旋著，渾身散出淡淡的藥香，尸蟲觸及之處無不搖搖欲墜。
“是不是因為有了極樂最近在我們身邊，鳥族都關(guān)照了我們許多？”我一邊欣賞這壯麗的圖景，一邊說。
夏征舒白了我一眼：“你有心思挖我的秘密，倒不妨多長點心看看這極樂是什么來頭。上次是肥遺，這次還召來了鳳凰和青耕鳥。這些古書記載里都是性情極為清冷寡淡的鳥族，便是神族出面都不給面子的高傲族群?！?p> “若他真得有來頭，不是還蠻有用的?！蔽铱聪蜻h(yuǎn)處：“可是這次極樂已經(jīng)走了，為什么還有這些鳥兒愿意幫我們呢？”
夏征舒冷哼一聲：“事出反常，必有古怪?！?p> 不多時，又來了一波鳥兒，渾同我們之前見過的肥遺鳥和頭批趕來的青耕鳥不同，這些鳥身形大了一圈，肉眼可見的肌肉矯健，身赤黃，叫聲如獅吼。雖不能直接像青耕鳥一般以藥香迷暈尸蟲，卻力大無窮，憑著蠻力揮翅驅(qū)趕，迅速壓縮著尸蟲的活動范圍。
夏征舒也有點怔怔，旋即瞇著眼睛嘆道：“怎么連重明鳥也出現(xiàn)了……”
尸蟲像黑色的雨，黑壓壓地一片片掉落，有些惡心，倒也有說不出的痛快。尸蟲也極為頑強，即使將死之時，仍然在快速地在尸身和血液中分泌蟲卵，垂死掙扎反而速度快了許多。已經(jīng)成群的尸蟲自殺式地?fù)湎蝻w鳥，讓幼蟲得以在這瞬息的時間迅速生長起來。
雖著蟲子的反撲，鳥兒的撲殺也減了速度。小只的青耕鳥本就不是以戰(zhàn)力取勝，先開始掉落，重明鳥雖然力大，遇到群蟲子的撲噬也是苦力掙扎。
眾鳥稍顯疲態(tài)，大群新生的蟲子立撲向那紫羽鳳凰。鳳凰周身的金光莫可逼視，尸蟲便團(tuán)團(tuán)圍住它，讓它隔在遠(yuǎn)處。
“這尸蟲果然厲害得緊，看來這些靈鳥也不是對手呢?！毕惹跋Р灰姷奶抑恢螘r又在我們旁邊探出一個腦袋，叨叨道，“失策了失策了，剛剛還是應(yīng)該先逃的?！?p> “喂?！蔽页冻断恼魇?，“鬼也怕尸蟲？”
他瞪了我一眼：“廢話。”
“上次在宣姜墓，你要丟我去當(dāng)尸蟲的口糖，不是挺利索的。怎么今日反倒婆媽起來？”我撞撞他，“現(xiàn)在趁亂用我的血開個路，還來得及?！?p> 他冷冷哼一聲：“你就這么想死么？”
“你不是說我想死也沒那么容易么？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盯著他的眼睛笑道，“若你不告訴我，我就試試看唄?！?p> “這時候還有心思套我的話，你果然是沒有心?！彼劬Σ[成一條縫，承著滿滿的怒氣，“也是不知道母親為何要為你費這樣的心思?！?p> 我從地上拍拍屁股站起來，“你和母親果然有事瞞著我?！倍⒅难劬εc他默默對峙著。
漫天撲騰的飛鳥和尸蟲聲響嘈雜，在羽毛紛亂，蟲鳥蔽日的曠野之上，我們之間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我說，哎，兩位貴客……”桃之舔了舔嘴唇，干笑了兩聲，“有什么話不妨見了鬼君大人，喝上杯茶慢慢道來……現(xiàn)下形勢危急，何必置這一時的氣呢，你們說是不是？”
一聲凄厲的鳳鳴打破了我們的對峙。我不禁回頭看去，只見那紫羽鳳凰周身的金光也被壓縮的幾不可見了。
“你若現(xiàn)在自己回頭去見母親還來得及?！?p> “閉，嘴?！毕恼魇嬉а狼旋X地蹦出兩個字，便伏身化成了原形，豎起了毛，怒吼了一聲站在我面前。
忽而，天際一道藍(lán)光交織的光芒刺入亂斗當(dāng)中，只沖我們而來。待得近前，我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群藍(lán)眉燦黃尾羽的極樂鳥。這隊鳥兒數(shù)量不多，長尾飄飄如仙，身量雖比青耕鳥略大，體態(tài)卻比青耕鳥看起來還要斯文窈窕一些，顯而易并非是生來戰(zhàn)斗的鳥群。
尸蟲也發(fā)現(xiàn)這一路鳥兒，迅速的撲噬上去。雖然自己同伴撲簌簌地掉落，他們卻無心戀戰(zhàn)，只是徑直向我們飛過來。只到近身之處，他們排列成一個網(wǎng)狀將我們環(huán)環(huán)圍住。
“極樂？……”我愣愣問。沒有鳥來應(yīng)答。
這些幸存的極樂鳥周身放出一層淡淡的藍(lán)蘊，便如極樂常常編織幻境的光芒，將我們嚴(yán)嚴(yán)實實的罩在里面。
外面的尸蟲撲打咬噬在這尾鳥陣身上，他們卻絲毫不動。在這可怖的修羅場，有一種詭異又執(zhí)著的優(yōu)雅。
我試圖去看那只紫羽鳳凰，在血羽橫飛的縫隙里，它已是血流不止，搖搖欲墜了。
幾聲更龐大的尖嘯響起，鳴聲震得我不禁捂住了耳朵。
“媽耶……五鳳齊現(xiàn)，今日也算大開眼界了?！碧抑@嘆道，反而有些興奮。
我順著他的目光去看：天邊出現(xiàn)了四條新的鳳凰鳴疾飛而來。一只五色多赤，渾身如火焰燃燒飛在前列，后面分別跟著一只青色，一只金黃，還有一只白色的鳳凰。白鳳身后還跟著一片肥遺鳥。
而它們下方，一群龐大的紅鶴殺氣沖沖，尖叫著前來。有生以為，我尚未見過鳥兒可以氣勢壯猛虎，今日見到才知道鳥兒兇起來也是很可怕的。
在幾只鳳凰的呼鳴中，戰(zhàn)場中的青耕鳥和重明鳥紛紛退去，秩序分明地分別飛回了青色鳳凰和金鳳凰的身后。
“那些紅鶴是什么鳥？”我問夏征舒。
那五色赤鳳顯然在指揮著那些紅鶴前行，在青耕鳥和重明鳥錯峰飛回的瞬間，張口噴出團(tuán)團(tuán)火焰來?；鹧娴教?，尸蟲盡被燒成了灰末。
“那不是什么紅鶴，那是背明鳥?！毖垡娧蹠氖x被背明鳥的火焰橫掃，夏征舒的警惕感不僅不退，反而更加緊張了
桃之悄聲在旁邊補充：“形如鶴，聲多變，可噴火焰。他們的族長就是五鳳之首的朱雀。鳳凰一族一直很神秘，是半神半妖的存在，非常迷人?！彼f著，臉上現(xiàn)出了癡癡的，迷戀的笑容。
尸蟲漸漸消失，鳥兒們也極整齊的歸隊。四只鳳凰落地變成四個身姿卓然的人形在我們面前，冷冷地看著我們。
紫鳳身后是青耕鳥，金鳳身后是重明鳥，白鳳后面是肥遺，赤鳳身后就是剛剛噴了火焰的背明鳥。
紫羽金冠的鳳凰此時重傷伏在地上。我們身邊的極樂鳥這時方才緩緩地退下，飛到紫羽鳳凰身邊，圍著他凄凄鳴叫著，似在呼喚他。
另外幾個鳥族雖經(jīng)過剛剛的廝殺也有折損，但相較之下極樂鳥群卻是最弱小的一支。
那鳳凰也慢慢地變成了人形。
果然是極樂！
我想走到他跟前，卻被夏征舒抓住。
“居然是一只鳳凰，難怪能叫得動這么多神鳥群?！毕恼魇胬淅湫Φ?，“是鳳凰又不是什么丟人的事情，干什么還藏著掖著。”
我這才恢復(fù)一絲冷靜，打眼去看對面幾個英挺如仙子的身形，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有不同，但毫無例外都是一臉極不痛快的樣子。
他剜了我一眼，我也醒覺這似乎牽扯了一個得罪不起的族群。
那金鳳凰化身的男子面龐棱角分明，怒氣最盛。上前一腳踩在極樂的胸口：“自己不知斤兩也就罷，還要把一整個鳳族害死嗎！”說著便要揮拳而上。
極樂躺在地上半睜著眼睛，已是有氣無力，輕咳了一口血，閉上了眼睛。
這可是我見過的他最喪的樣子了。
“鴻鵠，大哥在這里呢?！蹦乔帏P化成的女子，聘婷秀雅，清冷里透著令人驚艷的美。
“青鸞，你這次可別再回護(hù)他這個廢物了！”他收回了拳頭，恨恨地朝著五色鳳凰化身的男子說，“朱雀，我早就說過他們只會丟人現(xiàn)眼，早不該再列入我們五鳳之列了。極樂鳥族百年未現(xiàn)修成人形的，偏出這一個卻虛弱如此。沒的在外面壞了我們鳳族的名聲！”
那身形偉岸，身著紅色鎧甲的男子皺著眉頭定定不說話。
那白鳳化成的男子面色清冷，不慍不喜，只是溫不經(jīng)心地在旁邊看著。
青鸞上前把他扶坐起來，柔聲道：“鸑鷟，你上次悄悄召喚了鹓雛的肥遺鳥也就罷了。這次居然大動干戈地喚了整個鳳族。若非我們趕來，你將如何收場呢?！?p> 鸑鷟，那是極樂真正的名字嗎？我想，還是叫極樂好聽些，難怪他不喜歡告訴我他真名。
而且我很明顯地看到極樂的耳朵根紅了。原來，這就是他之前說的心有所屬。
“鹓雛…”朱雀這才緩緩開口，撿起地上的一個還未完全化為灰燼的尸蟲遞給白衣的男子，“你且看看這蟲子是什么來頭?！?p> 那白衣男子方才信步上前，接了過去，端詳了一陣道：“像是匪石喜歡養(yǎng)的尸蟲?！?p> “匪石？那個不男不女的殺神么？”鴻鵠聽了大驚失色，“這個死變態(tài)，最喜歡記仇了！”
他瞪了極樂一眼，恨恨上前揪起他的領(lǐng)子：“你帶著極樂鳥族作死闖禍不算，還給我們招了這么一個冤大頭！”轉(zhuǎn)而又向朱雀道，“合該將他關(guān)進(jìn)愧江山的九層地牢，給上神們當(dāng)祭品！”
朱雀皺眉思索了一陣，道：“來人，把鸑鷟鎖起來，先帶回去?！?p> 我立時沖過去撲在極樂身上：“等一下！我與他有契約，未完成之前他不能跟你們走?！?p> 朱雀的眉頭登時挑了起來。
我指著夏征舒道：“他可以作證，我說的都是真的?！?p> 夏征舒沖我呲牙咧嘴，一臉都在理怨我作死還要拉他墊背。
“今日這折損也是因你而起吧?！彼淅涞乜粗?，耐心在他眉頭一點一點被消耗，“我尚未追究你。你還想搶我的族人？……”
他說著沖鴻鵠一點頭，“先把她抓回去丟到愧江山的地牢里?！?p> 我回頭看了夏征舒一眼，本以為他會延續(xù)先前在尸蟲陣前的英勇，沒想到他極利索地往后一縮，站在了桃之的身后假裝跟我不相識。
這是什么鬼，尸蟲都不懼，卻怕極了一群鳳凰？
我為難地看著懷里的極樂，輕輕在他耳邊念叨：“極樂，你是真快死了，還是可以撐一撐啊。你若還有氣力逃一逃，現(xiàn)在就是最后的機會了。你要是真被抓去那個地牢里，可就等不到吃我的心了啊?！?p> 他有氣無力地苦笑了一下，道：“你沒事么？……”
我看他著，實在不懂他此時還在想什么：“我沒事，你看起來比較有事的樣子?！?p> “羊舌太傅他……”他的話被咳嗽打斷了。
正當(dāng)我們兩方僵持不下的時候，忽然有一個聲音從背后傳來。
“貴客臨門，老夫有失遠(yuǎn)迎了?！敝灰娨粋€面貌可親的老頭兒帶著一隊人走來向我們揖了揖手。
桃之走上向去恭敬一禮：“鬼君大人?！比缓缶凸怨缘卣驹谒砗?。他身貌打扮與一個人類尋常老頭無異，若非桃之上前招呼，還真看不出這是鬼君。
“這便是新的五鳳之首朱雀吧？三百年前便聽說你父親稱贊你天資卓絕，勇猛無畏，今日一見果然非比尋常?！彼χ蛑烊感卸Y道。
朱雀也回了一禮：“今日事出突然，就不多打擾了。我們還有些族內(nèi)事務(wù)要處理。”
“哎，急什么。這尸蟲困了我們多日，全靠鳳族的英雄豪杰才解了我們的危機，否則真是寸步難行?！彼χ?，“請務(wù)必允許我好好招待諸位?！?p> 朱雀還待拒絕，已被鬼君抓住了手，道：“若不是這點面子也不肯給老夫我?！彼f，“要變天了。鳳族平白進(jìn)了這一場是非，難道就不想多知道些原委，再作定奪么？”
朱雀定定看了他一會兒，方笑道：“鬼君大人說的極是，那是叨擾了?！?p> 說罷，揮手止住了要發(fā)脾氣的鴻鵠，信步向前走去，也不再理會兒我和極樂。
鬼君揮手一迎，又笑瞇瞇地朝我們走來，俯身背著手打量我。
“我這歡迎儀式很不錯吧？你很幸運喔。好一陣子沒有這樣陣仗了?！?p> “幸運？”夏征舒冷哼了一聲，“被尸蟲圍攻算什么幸運?！?p> “當(dāng)然算了?！彼衤牭搅耸裁纯尚Φ氖虑?，訝然道，“以盛大的死亡迎客才是至高的禮儀之道呢。你都不知道我從匪石里那里拿來的尸蟲可全數(shù)放在這上面了！”
我們都以為我們聽錯了，夏征舒驚道“這些尸蟲是你自己放出來的？”
他很驕傲地點點頭，仿佛眼前并不是尸橫遍野的慘狀，而是美妙絕倫的好風(fēng)景。
“請吧?！彼焓钟覀?。
“等一下，我們還須得去接幾個伙伴?！蔽艺f道。
正在我以為不會聽到比他自己放了尸蟲更驚訝的事情時，我聽見他徐徐道：“那兩個人族，叫叔譽和叔虎吧，他們已經(jīng)在府上了?！?p> 我轉(zhuǎn)過頭，在極樂復(fù)雜莫名的眼神中，驗證了他的說法。
他臉上還是笑瞇瞇的，又道：“快來吧。他們已經(jīng)等你好一會兒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