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龍福客棧(五)
胡匪等人居住在林安縣的南山山頭,位于深山老林中,但和逍遙山這座大山相比,就不值一提。
穿過叢林,忽見一座老宅,厚重蒼古,宅高墻厚;墻高約半個人長,中由土胚砌成,外用青磚包囊,抬頭能瞧見壯闊的房屋,像一座陳舊的古堡一樣。這樣的老宅不多見,即便是青山城中有錢的商賈也不會建這么豪華的宅院。
“真是氣派吶!難以想象里面住著一群匪人,若不是事先得知,還以為是皇親國戚的住宅。”
二人一路上不曾講兩句話,這才至匪人賊窩前,龔至成便打趣道。
“早年間,這群匪人在湖廣兩地打家劫舍,殺人越貨,弄到了不少銀兩,后來被官府圍剿,只好逃到了滁州地界,近些年也不知發(fā)了什么善心,大舉善事,而百姓恰恰就吃他們這一套,把他們視為再生父母。滁州官府也拿他們沒辦法,即便是知道他們手上人命無數(shù),可就是沒有定他們罪的證據(jù),也真是夠了!”王成瞇著眼睛說道,眸子一直凝視著老宅。他算是這座老宅的常人,當(dāng)初為了定這幫匪人的罪,沒少往這兒跑。
“青司衙門想要辦的案子,需要證據(jù)嗎?”龔至成淡然一笑道。
“不需要……”但是需要那位大人頷首——即魏王也!
王成已經(jīng)稟告至青司衙門,但青司衙門是否愿意為民除害,那還需要時間的商榷;雖說青司衙門可以直接將其捉拿歸案,但他還是希望堂堂正正地將胡匪等人抓獲,而動用青司衙門的力量不過是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使用的。
“但是沒有人證,即便十多年前許多人命案件牽扯到胡匪等人,我也沒有名正言順的理由捉拿他們。我不是土匪,做事講原則講證據(jù),所以最終還是希望在證據(jù)確鑿的情況下,緝拿他們歸案……”王成正義凜然地說道。
青司衙門素來以土匪之勢聞名,無論是廟堂之上的官員,或是江湖之下的俠者,無不談虎變色,聞風(fēng)喪膽。王成在青司衙門里當(dāng)差,卻依舊初心猶在,這一點不得不讓人佩服。青司衙門就像一個大染缸,許多人一旦踏入其中,便也習(xí)染了它一身惡習(xí),龔至成在里面待過,最清楚不過。
“眼下還是先查兇手要緊,若這胡匪正是吃人的妖怪,剛好新舊之賬一并算清?!饼徶脸尚Φ溃醭梢嘤写艘?,二人相視一笑。
推開朱紅的大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庭院。試問庭院深幾許,一樹一花一人罷了;樹是梧桐樹,綠葉成蔭,日光梳梳如殘雪;花是百花齊放,一株株盛開的花兒種植于墻角,如同細(xì)心打理的花園一樣。
而那人是壯漢,身著布衣,面容兇煞,膀大腰粗,手拿大刀,一見有人從門外進入,立馬舉刀相迎,以刀尖攔住二人的去路。
一抹清風(fēng)拂過,吹得庭院內(nèi)的梧桐樹沙沙作響,而花兒齊齊低頭。
“青司衙門王成,找你們的大當(dāng)家胡匪!”王成以橫刀扒開刀尖,冷冷說道。
即使是不自報家門,光憑他一身青衫官府,誰人不知是青司衙門?況且滁州地界有名的捕快王成,人盡皆知他一心想要捉拿胡匪等人,這作為胡匪的手下豈會不認(rèn)識?
“王大人,大當(dāng)家不在宅院里!”被王成扒開刀以后,那人索性將刀扔在地上,拱手以禮,低沉道。
這種話只適合騙騙三歲小孩,王成每次來此,聽到最多的一句話便是“大當(dāng)家不在宅院里”,然而總能在客廳內(nèi)尋得胡匪的身影,所以不必理會他。
王成面無表情,直接越過那人,而那人怒目而視,卻不敢有半分造次。
此庭院為前院,是臨近正門的庭院。
沿著走廊徑直朝著前方而去,越過一道拱門,便能達到中院。中院和客廳相連,不過中院里的人很多,坐著、躺著、站著,姿勢不一,但各個兇神惡煞,一副土匪惡霸的模樣,大約有二十人左右。
一見有人闖入中院,他們頓時起立,紛紛聚攏,擋在王成二人面前。
王成冷冷掃視眾人,喝道:“青司衙門王成,找你們的大當(dāng)家胡匪!”
話落,卻無人讓開,宛如一堵堅硬的墻壁,擋住了前方的去路。
“讓開!”
眾匪人依舊不為所動。
王成徹底惱怒,幾乎用盡全身力氣喝道:“再說一遍,讓開!”聲音之洪亮,劃破天際,回蕩于中院。
而后,“錚”地一聲,拔出橫刀,刀指眾匪,冷眼顧視,道:“好樣的,你們一個個忠心護主,明知道是青司衙門辦案,卻極力阻攔,那就莫怪我不客氣了……”言罷,便揮刀斬向眾匪。
“住手……”
然而,就在下一秒,一道聲如洪鐘的喊聲從客廳內(nèi)傳來,穿過眾匪圍成的人墻直達耳畔,震聾欲耳,響徹云霄。
王成揮舞的橫刀連忙收力,刀刃貼在某個不知名的匪人的脖子上卻停了下來,若不是這道聲如洪鐘的聲音響起,恐怕那匪人早已成為刀下之魂。
那匪人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直到橫刀離開脖子以后,雙腿頓時發(fā)軟,一下子跪倒于地。
“讓他們進來。”接著,那道聲音再次響起,眾匪紛紛讓出一條通道。聲音一如既往,抑揚頓挫,轟雷貫耳,大概這就是匪首之氣概。
王成收刀入鞘,他本沒有打算傷害那匪人,不過是逼迫胡匪現(xiàn)身罷了,青司衙門官差慣用的伎倆而已。
龔至成跟在王成身后,定睛凝視前方,只見客廳中央坐著位彪悍男子;一身虎皮大衣裹身,濃眉大眼,炯炯有神,仿佛殺伐果斷的大將鎮(zhèn)守四方一樣;不過兩鬢泛白,歲月在臉頰上雕刻出蒼老的皺紋,卻依然擋不住他神采飛揚的氣質(zhì)。
他便是匪首胡匪,果真匪氣十足。
胡匪兩側(cè)各擺四張椅子,他便坐于正中間;二人入了客廳,就坐于左側(cè)。
接著,胡匪又起身,朝中院眾匪一揮手,眾匪抱拳以禮,如訓(xùn)練有素的士兵一樣紛紛退去。而后,他挪開中間的太師椅,就坐于王成的對側(cè)。
王成曾為滁州地界的捕快,現(xiàn)為青司衙門的官差,而他則是匪人的身份,所以匪對官,自然是官的身份大,禮數(shù)不能少。
緊接著,便有人端來一壺上好的茶,一陣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胡匪親自為兩人沏好茶,放置于茶桌上,然后輕聲問:“這位是……?”
龔至成知道是在問自己,趕忙拱手以禮,道:“在下逍遙派掌門龔至成?!?p> “久仰久仰!”胡匪以禮還之,雖然未聞逍遙派之名,但來者貴為客,又同青司衙門的王成一路,自然是不可怠慢。
接著,胡匪望向王成,道:“今日來找胡某,是有何貴干?”
開門見山,單刀直入,不廢話不繞彎子,直接詢問此番前來的目的,簡單明了。
王成也不打算廢話多說,直接道:“我要查林安縣吃人的妖怪,你又在此處盤踞十多年,手眼通天,想必應(yīng)該知道些什么吧?”
胡匪聞言,神色頓時凝固,不過稍縱即逝,白駒過隙。
龔至成向來眼尖,龍福客棧的瘸腿小二散發(fā)出一抹殺機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何況是一瞬間的表情動作呢?單憑這一絲的遲疑,他可以肯定胡匪是知道什么的。
胡匪思忖片刻,道:“林安縣的妖怪每隔十四天出現(xiàn)一次,而今夜正好是它出現(xiàn)的日子。亥時,龍??蜅8浇!?p> 王成一聽,質(zhì)問道:“都知道林安縣的妖怪每隔十四天出現(xiàn)一次,但以往日案件來看,妖怪出現(xiàn)的時間都在子時,你又怎么知道是在亥時?”
胡匪道:“王大人,您不在滁州當(dāng)捕快已經(jīng)半年了,這半年來妖怪出現(xiàn)的時間飄忽不定,但最早的時刻卻是亥時起,早點守著,有備無患??!”
王成道:“我要的不是亥時或子時的妖怪,到時候又死一條生命,便是有無辜之人牽扯在內(nèi);我既然來了林安縣,就要防止這樣的事情發(fā)生,我現(xiàn)在就要知道到底誰是妖怪!”
胡匪一愣,露出為難的表情,道:“我又怎么知道這妖怪是何人?我若是知道,早就動手為民除害了!”
“你少到這里假惺惺的,當(dāng)年湖廣兩地多起人命案都和你脫不了關(guān)系,你才是人民所謂的害!”王成最反感他一副假善人的模樣,差點激動地站起來指著他鼻子口吐芬芳。
胡匪自然知道王成一心想要捉拿自己歸案,以至于加入青司衙門的目的就是為了這個。登時,他眸子暗淡,輕嘆一口氣,道:“我自知自己罪大惡極,也知你一心要拿我歸案,所以等我安頓好這幫兄弟以后,我自會去衙門自首!”
王成也是一愣,猝不及防,沒想到他還有這般覺悟,但是等安頓好這幫兄弟以后,怕是到時候他遠走高飛,隱姓埋名,不見蹤影,再想找到他都不容易了。
“你是打算逃走嗎?背負(fù)著一生的罪名潛逃嗎?”
胡匪不做多余解釋,而是捧起茶杯輕抿一口。
王成見之,忍不住心中的一團火,起身一巴掌上去,將胡匪手中的茶杯拍掉,而茶杯落于地面,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你少到這里裝腔作勢,別人不了解你,難道我還不了解你?你是個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之人,你根本就沒有良心可言,你的良心早就被狗叼走了,你所做的善舉不過是掩飾你的身份而已,背地里你不知道做了多少骯臟之事……”王成忿忿不平地說道,將內(nèi)心的怒火一股腦說出,像是在發(fā)泄一樣,對那些被胡匪所殺害之人而感覺心痛。
胡匪知道自己無法反駁,任由他放縱,直到他罵累了才停下。
龔至成也是納悶,王成對胡匪的執(zhí)念可謂是深厚,今日明明是來查林安縣的妖怪之事,卻因為胡匪的三言兩句,讓他徹底地不平靜了,連心緒都凌亂了。
他趕緊起身勸住道:“王大人,眼下以查妖怪為主!”
王成還在氣頭上,被龔至成拉了一把,才稍微恢復(fù)過來,意識到剛剛失控的舉措。而后,他連忙坐下,整頓衣裳起斂容,捧起茶杯小抿一口,卻發(fā)現(xiàn)杯中的茶已經(jīng)涼了。
龔至成又轉(zhuǎn)而向著胡匪,正色道:“胡兄,你當(dāng)真不知妖怪為何人?”
胡匪搖搖頭,堅定道:“不知。”
“那……打擾了!”
龔至成拱手以禮,胡匪見之莫名其妙,禮數(shù)不是在剛見面的時候已經(jīng)來過一遍嗎?現(xiàn)在再來一遍是為何?
下一秒,他便知為何了。
只見龔至成突然揮劍向著胡匪,而胡匪趕忙伸手抵擋,卻發(fā)現(xiàn)揮之而來的劍是影子,真正的劍已經(jīng)抵到脖子上了。好在劍是套著劍鞘,不然以這么快的速度抵在脖子上,至少是一道傷口。
“閣下好武功!”胡匪抱拳以禮道。
“這……”王成也沒想到,龔至成會突然來這么一手,等反應(yīng)過來時,劍已至胡匪。
龔至成收劍再以禮,道:“打擾了,請胡兄莫要怪罪!”
胡匪卻哈哈大笑,道:“不打緊,不打緊,本來就沒什么!但是閣下這武功,真是讓胡某欽佩。”
即使他心有怨念,單憑龔至成這一手,他怎么也是打不過的,即便是帶上所有的手下,恐怕都不夠別人兩劍。
“既然胡兄不知妖怪為何人,那我們也不過多打擾了!”龔至成笑道,言罷欲與王成離開。該了解的情況已經(jīng)了解,別人不愿意說的,即使用強迫手段也無濟于事,所以另做打算才是正解。
而胡匪卻是起身相送,“閣下,倘若他日有機會,咱們定要好好把酒言歡,難得見到武功這么高強的人?!?p> 龔至成附和道:“一定一定!”
待他們離去,胡匪則陰沉著臉,冷冷地望著他倆漸行漸遠的背影;像是惱怒,又像是煩躁,眸子里盡是陰狠。
……
不多時,二人已至舊宅門口。
王成回頭望了一眼舊宅,問:“有什么發(fā)現(xiàn)嗎?”
龔至成點頭道:“能殺死云游道長的人自然身手不凡,方才我試了他一下身手,但不盡人意……”搖了搖頭,“不像是裝出來的,不過他沒有用內(nèi)力,我也無法判斷他就是習(xí)的《飲血魔心經(jīng)》。另外有一點很可疑,你說要查林安縣妖怪時,他明顯遲疑了一會,像是知道什么,但是不太愿意告訴我們?!?p> 王成一聽,連忙罵道:“這狗子,居然不和我說實話!不行,我得去找他?!闭f著,便要轉(zhuǎn)身進去,卻被龔至成攔住了。
“不必,他不愿意說,你怎么強迫都沒用;他愿意說,你開口問時,他就會答了。另外我還懷疑龍福客棧的小二,咱們不如分頭行動,你盯著胡匪,我去盯著龍??蜅??!饼徶脸勺柚沟?。
王成雖不懷疑龍福客棧,但龔至成的本事他見過,所以秉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原則,他急迫道:“好,那咱們就分頭行動!”
言罷,二人就此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