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欲購一把新劍
顧云之回了房間,卻見房間內(nèi)一片狼藉,好似有打斗的痕跡。瓷杯碎得滿地;床被人一劍劈成兩半,兩側(cè)斜倒于地;桌子四分五裂,衣柜上有劍痕,而師父龔至成則坐在一個缺了腳的凳子上,滿臉怒意,煩躁不安。
顧云之望著他,試探性地問了一句:“師父,打了一架?”
龔至成回頭看了一眼徒弟,心間怒氣難消。李子成、陳沙海和他,三人本是舊交,相互之間認(rèn)識,曾經(jīng)一起把酒言歡過,亦是談古論今,評點江湖之趣事。但是就在昨日,李子成殺了陳沙海,不顧舊念,無情無義,這讓他好生心痛。話不多說,一番廝打,雖不是重拳出擊,但也泄了心頭的憤怒,不過李子成自知理虧,出手時處處讓著他,能躲閃的便躲閃,躲不過去的則卸其力道,不至于傷到了自己,一直到龔至成感到疲憊,才擺手叫停。二人又是寒暄幾句,扯了一些閑話,李子成便是離去。而后,龔至成坐在凳子上,細(xì)細(xì)回味方才的廝打,因為一時沖昏頭腦,所以出手時的招式亂了套,無規(guī)矩可循,也就落了個下風(fēng);倘若當(dāng)時頭腦清醒一點,倒是能替陳沙海討回幾拳,或是傷他一劍。
此時顧云之搭話,正觸他眉頭,只聽師父道了一句:“別惱我,真煩著呢!”他便大氣不敢喘一口,只好默默地收拾起房間。
過了好一會,龔至成的氣才消,想要喝口水,卻發(fā)現(xiàn)桌子被打爛,杯子被摔碎,無水可喝一口。便催促道:“徒兒,去拿壺清酒上來?!?p> 顧云之才將地面掃干凈,聽聞師父要喝酒,便將掃把撮箕放于一邊,道:“師父,你上午才喝了酒,現(xiàn)在又喝,難道不怕猝死?”
龔至成聽?wèi)T了他的胡話,懶得與他多扯什么,加之一心想要喝酒解悶,便道:“臭小子,你少廢話,趕緊下樓拿酒,等酒喝足了,我再找你一點點算賬!”
顧云之下樓拿來一壺清酒,龔至成一口喝掉一半。待酒入了肚子,他好生暢快淋漓:“酒能解萬愁,乃行江湖之必備品。明日一早,我們就出發(fā),去北城山了?!?p> 顧云之一愣,問:“師父,你不是說還要在青山城中,多待幾日嗎?就這么走了,那陳遠(yuǎn)怎么辦?”
龔至成道:“陳遠(yuǎn)的事,他自己解決,連這種小事都解決不了,將來怎堪大用?只可惜吶,本是想在青山城中多待幾日,和老朋友敘敘舊,聊聊天,喝喝酒,閑扯一下,但是才見面便分離,硬是陰陽兩隔!”一邊說,一邊將剩下的半壺清酒傾倒,灑滿了一地。“兄弟在那邊安好,每逢初一十五,龔某自會給你倒酒,讓你在那邊,也能喝到青山城的天子笑……”
顧云之見師傅這樣子,大概是喝醉了,耍起酒瘋一點都不含糊。也不能稱之為耍酒瘋,師父的心里也難過,只是借著酒勁發(fā)泄罷了;他不能為師父分擔(dān)哀愁,此時少說兩句便是。當(dāng)即,他又下樓去,為師父備了三壺清酒,讓他一次喝個痛快!
三壺清酒下肚,師父是不省人事。顧云之又替師父準(zhǔn)備了另一間房,將其扶到那間房里,扔到床上,蓋好被子,便出了客棧,又至鬧市。
劍斷了,便無劍可用。懷中揣著二十兩碎銀,打算購置一把新劍,可在鬧市中轉(zhuǎn)悠半天,只見一家鐵鋪,其鋪中所打造的劍不驚不奇,拿在手中格外硌手,揮動起來特別不順,就好像八字不合一樣,試了好幾把劍都是如此,不太適合自己。
顧云之與其鋪中老板道明此事,老板卻說:“我家鍛造技術(shù)有限,鍛造出來的劍確實一般??凸傧胍铣说膭?,應(yīng)去‘天下第一劍莊’,他們所出的劍,在江湖中赫赫有名;另外,城西有家鐵鋪,所鍛造的劍還不錯,但是老頭性格古怪,半年才出一把劍,而且輕易不肯替人造劍,您要是嫌‘天下第一劍莊’太遠(yuǎn),可以去那老頭處碰碰運氣!”
“天下第一劍莊”的名頭,顧云之曾經(jīng)聽過,那還是師父此前提起的。師父說:“天下第一劍莊”,專為武林豪杰提供上乘之劍,只要你的名聲足夠響亮,他們則免費提供好劍,甚至為你打造專屬的劍;反之,倘若你是無名小卒,想要從“天下第一劍莊”獲得一把好劍,那所花的代價可大了,不僅是大量的錢財,而且還要受到嚴(yán)厲的考核,相當(dāng)于是不可能的。
從“天下第一劍莊”獲取新劍是不可能的,只能去城西的鐵鋪試試運氣;若是城西的鐵鋪不行,只好再折返回來,隨便買一把將就著用了。打定主意以后,他仔細(xì)詢問城西鐵鋪的具體位置,便朝著城西的方向而去。
一刻以后,顧云之到達城西街市,街市雖不如城南那邊熱鬧,倒也是繁華之阜盛。至街市盡頭,有個文曲路的深巷,他轉(zhuǎn)到深巷中,便見一破爛的鐵鋪,鐵鋪沒有顯眼的招牌,而是用一張發(fā)了黃的舊布,掛在一根竹竿上,上面寫著“劉家鐵鋪”;門口冷冷清清,雜亂無章,堆積了許多廢鐵,門是半掩著的,里面黑乎乎一片。
顧云之叩門輕呼,卻沒有任何反應(yīng),他也懶得顧上什么禮數(shù),徑直朝里走去。正門之內(nèi),右側(cè)是打鐵造劍的位置,火爐、模具、鐵錘、寶劍,各種工具一一俱全,不過火爐卻沒有燃起,加之房內(nèi)采光不好,所以從外向里看,黑乎乎一片;左側(cè)是一張正正方方的桌子,桌子上干干凈凈,只擺著一壺酒和一個碗,碗中盛了半杯酒,另一半應(yīng)該是被人喝掉了。細(xì)細(xì)品味酒香,醇香濃厚,應(yīng)是青山城中盛名的清酒“天子笑”。
屋內(nèi)沒人,他繼續(xù)朝著里面走去。才走一路,卻聽閣樓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聞聲望去,只見旋梯處下來一位老頭。老頭白發(fā)蒼蒼,面容布滿皺紋,其眸子炯炯有神,看起來相當(dāng)健朗的樣子;其身著沾滿黑色污漬的藍(lán)色布衣,手腕處戴一金色鐲子,步履輕盈,三四步便從旋梯上下來。
一般商家見來了客人,便會笑臉相迎,然而老頭見了顧云之,卻是一副冷臉,從他身旁經(jīng)過時,只是不耐煩地喊道:“讓一下,讓一下!”
顧云之連忙讓開,卻見老頭徑直走向方桌,一口飲盡碗中的清酒,然后坐于凳子上,單手撐著腦袋,另一只手酌酒,酌滿一碗,喝去一半。顧云之見之,心道:這老頭好生奇怪,我這么大個活人站在這,卻聲也不出一下,只顧著喝酒。便說:“老板,我能買把劍嗎?”
本以為送上門的生意,老頭或多或少會應(yīng)著,哪知他確實古怪至極,擺著手就道:“不賣不賣,老頭我已經(jīng)一年多不造劍了,劍是什么樣子都快忘了!”
顧云之道:“我愿意用二十兩銀子購一把劍。”
老頭卻道:“你就算出一百兩銀子,我也不會賣你一把劍的?!?p> 顧云之斜眼看向火爐旁,火爐一側(cè)的墻面上,掛著兩把寶劍。一把寶劍的劍刃呈銀色,一點寒芒閃爍,仿佛如黑夜中搖曳的燭火,燭光微弱,卻又照亮人心;另一把寶劍的劍刃呈碧綠色,如同青青草原一般絢爛,而劍柄為藍(lán)色,如同碧海藍(lán)天一般美麗。無論是哪一把劍,都深深吸引著顧云之,他指著兩把劍,道:“老板,墻上的兩把劍喚何名?”
老頭看都不看一眼,便說:“天芒劍,碧月劍!”
顧云之道:“老板,可否賣我一把?”
登時,老頭徹底不耐煩了:“都說了不賣不賣,你一直在那問,煩不煩?”說著,便起身要將顧云之推出屋外。顧云之乃習(xí)武之人,身法迅捷,向左側(cè)一繞,結(jié)果老頭撲了個空。
顧云之道:“老板,我就想買一把劍,手中正好有二十兩碎銀,您就行行好吧!”
老頭撲了個空,心里滿是不爽,加之顧云之低聲下氣求自己,氣勢登時高漲幾分。便道:“二十兩銀子就是買我的劍?你也不去打聽打聽,我劉老頭在青山城中打造的劍,多少人擲千金欲求一把,但通通都被我轟出了大門。我劉老頭賣劍,向來都是看面相,合則賣,不合則不賣,正好你與我八字不合,這劍肯定是不賣給你的?!?p> 此時,顧云之又犯渾了,張嘴就說:“老頭,你吹牛的吧?千金萬兩,堆在你面前可是一座小山,不信你眼睛不亮一下?!?p> 老頭也是氣得要死,連忙道:“俗,真是俗不可耐,錢財乃身外之物,我劉老頭活了大半輩子,最瞧不起那些見錢眼開之人,一個個像是沒見過錢的餓死鬼,什么尊嚴(yán)什么骨氣通通不要,就要這白花花的銀子?!?p> 顧云之道:“可是沒有錢,連生活都維持不了,還談什么尊嚴(yán)和骨氣?”
“你可知:墻角數(shù)枝梅,凌寒獨自開?無論身處各種處境,尊嚴(yán)和骨氣都不能掉!你走,我不屑與你這般俗人多說個什么?!眲⒗项^指著門,喊道。
老頭已下逐客令,顧云之感到莫名其妙,話還沒說兩句,就被人攆出去了,這讓人好生沒面子。明明墻上兩把劍,見著格外喜歡,卻實在沒有辦法得到它,只好心心念念凝視著它們,像是臨別前,最后一次深情相視。
唉,只好回去買那些硌手的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