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聳聳肩,莞爾一笑,“回不去就不回了唄,以后為官閑暇之時還可縱情山水,豈不樂哉?”
歐陽修還記得十五年前與兄弟兩人初識之時,蘇軾立志要有一番作為,如今他三十六歲正值壯年卻與自己的夢想漸行漸遠,想到此不免唏噓不已。他調整一下情緒,對蘇軾道:“在京師為官,離官家近,能為其出謀劃策固然好,但在地方為官,為百姓做些實事,造福一方同樣重要?!?p> 蘇軾道:“學生明白?!?p> 歐陽修看了眼沉默不語的蘇轍,道:“教書育人同樣重要。如今王介甫提倡統(tǒng)一思想,讓學子們都學習他所著的書籍,貢舉考試也是同樣錄取與他思想一致的人,如此以往只能培養(yǎng)出會應試的舉子,卻培養(yǎng)不出對國家有用的人才。春秋時期,諸子百家爭鳴就是因為能夠容納不同的理論與觀點,大家汲取百家之長為己所用。如今你雖不在衙門,不能直接為百姓謀實事,但卻能為朝廷培養(yǎng)出國之棟梁,也是功勞一件。”
蘇轍道:“學生定不負恩師所望?!?p> 歐陽修看一旁的蘇邁,問道:“邁兒今年應該十來歲了吧?”
蘇邁回答道:“回師公,十三歲了。”
歐陽修道:“真是長成大孩子了!這段時間都讀了什么書呀?”
蘇邁將自己所讀的書盡數告之。歐陽修滿意地點點頭,夸贊道:“不愧是子瞻的孩子,已經讀了這么多書了。那我考考你可好?”
蘇邁不假思索道:“師公請問?!?p> 歐陽修想了下,出了幾道典故讓其論述一番,蘇邁對答如流,如蘇軾當年一樣引經據典,分析有理,令歐陽修甚為滿意,贊嘆道:“子瞻教的好啊!”
蘇軾謙虛道:“恩師過譽了,邁兒還需學習之處多著呢?!?p> 幾人閑聊許久,歐陽修突然話鋒一轉:“對了,我前段時間得了一座石屏風,要不要去看一下?”
蘇軾、蘇轍異口同聲道:“好?!?p> 幾人起身離開茶室,王閏之表明既然已經拜見過歐陽修就不打擾幾位雅興了。歐陽修命家仆送王閏之、蘇邁、蘇迨回廂房歇息,自己帶著蘇軾、蘇轍朝放置石屏風的房間走去。
歐陽修、蘇軾、蘇轍來到一處房間,打開房門,里面盡是歐陽修這些年珍藏的古玩、字畫等物。房屋的角落處一座石屏風赫然在目,蘇軾看著屏風上的畫,不由感慨道:“真是巧奪天工??!”
歐陽修大喜,“不如子瞻為這屏風作詩一首,如何?”
蘇軾欣然答應,仔細打量著屏風上,沉思片刻,吟誦道:“何人遺公石屏風,上有水墨希微蹤。不畫長林與巨植,獨畫峨眉山西雪嶺上萬歲不老之孤松。崖崩澗絕可望不可到,孤煙落日相溟蒙。含風偃蹇得真態(tài),刻畫始信有天工。我恐畢宏韋偃死葬虢山下,骨可朽爛心難窮。神機巧思無所發(fā),化為煙霏淪石中。古來畫師非俗士,摹寫物象略于詩人同。愿公作詩慰不遇,無使二子含憤泣幽宮?!?p> 歐陽修聽后拍手稱贊道:“好詩!好詩??!”當即命人筆墨伺候,將詩寫了下來。蘇轍當即也作詩一首,亦得歐陽修贊賞。
三人在室內閑逛著,賞鑒歐陽修珍藏的各類字畫,思緒來了便吟詩一首,涉及古人便引經據典、高談闊論一番,直到家仆前來傳飯,三人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歐陽修看著屋外夜幕已至,捋著胡須,哈哈大笑起來,“好多年沒有如今日這般暢快!”
蘇軾感慨道:“是啊,記得上次與恩師暢談還是六年前?!?p> 歐陽修道:“如今我們三人還能在此暢談真乃幸事。你們定要在這兒多住幾日,我們好好聊聊?!?p> 蘇軾道:“學生也正有此意?!碧K轍點頭附和。
三人一邊閑聊著,一邊朝飯廳走去。吃過晚飯后,蘇軾等人各自回房。王閏之見蘇軾從吃飯起就心情大好,甚為欣慰,笑道:“看來剛才和歐陽公聊得不錯!”
蘇軾道:“是??!好久沒有這么開心地聊過了,每次和恩師聊完都受益匪淺。恩師的學識不得不令人佩服??!”
王閏之道:“我曾在京師參加官眷們的聚會時,大家唱過歐陽公所做的詞,辭藻華麗,樂曲優(yōu)美,當時我還問這是何人所做。她們說詞曲均為歐陽公所做,當時便對其欽佩不已?!?p> 蘇軾道:“是啊,能得此師真乃三生有幸!”
王閏之道:“不過我看歐陽公的身體似乎不太好?!?p> 蘇軾臉上開心的表情急速收斂,嘆息道:“年歲大了,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今天下午我們在恩師收藏珍品的房間中賞玩時明顯感覺到恩師耳目昏花,走路時步伐無力,怪不得他三番四次請求致仕,實在是體力不支。”
王閏之見有面露擔憂之色,安慰道:“你在路上不是告訴我,他才回到潁州沒多久,想必之前累壞了的身子還沒調養(yǎng)過來。如今他在家頤養(yǎng)天年,吃些藥調養(yǎng)著,慢慢就會好了,你也別太過擔心?!?p> “但愿吧。恩師為朝廷操勞了一輩子,是該好好歇歇了?!?p> 歐陽修和薛夫人一同漫步在回房的路上,一路上歐陽修哼著小曲兒,心情大好。薛夫人笑道:“好久都沒見你笑得這么開心,果然學生來了就是不一樣。”
歐陽修笑道:“是??!他們兩個是我最得意的學生,我這身子太不如前,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他們二人,真是太好了?!?p> 薛夫人道:“我記得最后一次在京師見他們二人時,蘇子瞻臉上還帶著幾分傲氣,六年不見,這次明顯感覺他身上的棱角被磨平了不少。還有蘇子由,整個人都有些萎靡不振,當年意氣風發(fā)的樣子也看不到了。”
歐陽修道:“尋常人若是經歷了這么多尚且心中不平,更何況是他們。他們二人貢舉考試一舉登科,年少成名,后來參加制科考試又出類拔萃,尤其是子瞻更是成為大宋立朝以來獲得三等的第二,此等榮耀加身使他二人站到了比同輩人更高的位置上。站得高必跌得重,如今出了這么多事,對他二人的打擊更超乎常人。人的心氣兒、面相發(fā)生變化也在所難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