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杜若牽著蘇小妹的手在人群后面小聲聊天,兩人都心甜意洽。
前面蘇軾蘇轍和程之才等人果然開始吟詩作對,唱和起來,程家除程之才外幾人雖然紈绔,但不必遮掩,作出的歪詩怪詞也時常引得眾人哈哈大笑。
倒沒有人打攪杜若和蘇小妹,杜若也樂的如此。
“小妹也會吹笛子?”
杜若看了看蘇小妹腰間的笛袋問,蘇小妹嫣然一笑,拿出笛子道:“當(dāng)然是會的,這是中巖書院的王弗姐姐送我的,還新教了我一首曲子,待會吹給你聽?!?p> 杜若莞爾一笑,點點頭。
王弗他當(dāng)然知道,是蘇哥哥發(fā)妻,是中巖書院山長的女兒,目前還沒嫁給蘇軾,但估計已經(jīng)看上蘇軾了,這不都開始討好小姑子了。
中巖書院是眉山官學(xué),每年都會招生,院內(nèi)俊秀學(xué)子何止千百,但山長居然偏偏就把女兒許給了蘇軾——這相當(dāng)于后世高中生泡了校長女兒,校長還跟占了便宜一樣。
不愧是蘇仙!
“杜大才子,我們詩詞唱和的盡興,你也來玩一玩?”
程家?guī)兹送娴挠行┠伭?,終于注意到杜若,程家二郎走近杜若,目光有些玩味,程之才回頭,對蘇轍道:“那我下面這首詩,就不用表弟你和了,讓杜若試試?!?p> 蘇軾蘇轍點頭,他們相信和詩對杜若無壓力,這邊杜若面上淡定,心中卻萬匹羊駝奔騰,和詩講究步韻、依韻、從韻,對格律要求極高。
表達(dá)內(nèi)容也要一致。
這些杜若都做不到,他就算用出原杜若記憶中所有知識,也作不出一首完整的詩來,更別提和詩了。
但由不得他拒絕,程之才已經(jīng)念出了自己的詩:“落花任自逐西東,無欲拈來楓葉紅。一別離人難寄字,從今窗下卻聽風(fēng)。登高望斷青山外,舉酒聊傾夜色中。未解當(dāng)時緣或劫,偏愁亂絮入簾籠。請杜兄和對?!?p> 杜若聽后一陣頭大,他倒是聽一遍記住了,但卻對不出來。
眾人都望著他,杜若幾乎要被眾人目光灼燒,他佯裝思考,但握著蘇小妹的手,卻越來越緊,蘇小妹感受到了他的窘迫。
“這等粗淺的詩,還需我杜若哥哥親自和?”
蘇小妹站出來,對杜若揚(yáng)了揚(yáng)柳梢眉,杜若立刻如釋重負(fù),淡淡道:“好久沒做過這么粗淺的詩了,一時真想不出來,就請小妹替我隨意對下吧。”
說完,程之才臉色陰了下來,蘇軾在一旁理解的笑了笑,他當(dāng)是杜若鉆研白話詩,疏于律詩。
“好吧。”蘇小妹勉強(qiáng)點點頭,上前一步,對程之才道:“表哥聽好了,我的詩是——
無病呻吟賦漸微,匆匆生計誤芳菲。寄身常念樓中燕,負(fù)手徘徊采石磯。
塵織蒼茫成野馬,風(fēng)吹慵色遍云衣。如今省記斜陽后,憔悴非關(guān)帶瘦肥。”
蘇小妹對的這首詩不僅文采斐然,而且順便嘲諷了程之才,引得蘇軾蘇轍一陣竊笑,蘇八娘也無奈笑了笑,而程之才則生著悶氣,卻對不出和詩反駁。
至于程家另外幾人,一臉呆滯,他們壓根沒記住蘇小妹的詩。
這些年程家日漸隆盛,而蘇家越來越落魄,尤其是蘇洵上屆參加科舉又落地后,程家打心眼里覺得程夫人嫁給蘇洵是委屈了,越發(fā)看不起蘇家人。
這些心思程家人在明面上自然不會直接表現(xiàn)出來,但嫁到程家的蘇八娘卻最能體會到,這幾年她在程家縷遭婆婆白眼和冷嘲熱諷,回娘家后不能和父親說,更不能和姓程的母親說,只能和蘇小妹訴說,所以蘇小妹對程家人都沒什么好感。
“好了好了,杜若大病初愈,我們就別難為他了?!?p> 蘇軾擺擺手,也幫杜若解圍,但程家二郎三郎等人已經(jīng)回過味來,卻不依不饒。
“呵呵,作不出和詩就讓女子代替,不知羞!”
“果然還是和以前一樣啊,腹中沒什么墨水?!?p> “杜若,你就招了吧,那兩首詞是向何人買來的?給我們引薦下嘛!”
他們各種嘲諷杜若,蘇小妹氣的小臉通紅,杜若心虛,打算拉著蘇小妹獨自游玩,不跟他們玩了,太TM討厭,老揭勞資老底。
程之才不屑看著杜若,沒有制止弟弟們,蘇轍撓撓頭,他現(xiàn)在也有些懷疑杜若了。
蘇軾急忙轉(zhuǎn)移話題,道:“我前日偶得一首新體詩,精妙絕倫,背給大家聽聽如何?”
程家子弟對蘇軾還是很尊重的,此刻不管杜若,都看向蘇軾。
“杜若哥哥,我們走吧?!?p> 蘇小妹拉著杜若的手,要離開,杜若接到蘇軾眼色,只好對蘇小妹搖搖頭:“等等?!?p> “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
蘇軾開始朗誦詩,起初眾人只是疑惑,不解這是什么詩,但聽到蘇軾誦完后,個個目瞪口呆,回味無窮。
“這新體詩字句好優(yōu)美啊!”
連蘇小妹都喃喃贊嘆起來。
“好詩!雖無格律約束,但聽一遍就能讓人在字句中流連忘返,無法自拔!真是妙!妙!妙!”
程之才一連說了三個妙,神情無比激動。
他是個有才華的人,自然能品出詩中妙處,而他的弟弟們,更覺得這種無拘無束的詩讀著通順,對味。
程家二郎嘿嘿笑道:“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寫出這首詩的人一定是天才!”
程家另外幾個子弟也使勁點著頭,心中想著下次去青樓,離開時吟出一句“悄悄地我走了,正如我悄悄地來”豈不是能讓名妓們瞠目結(jié)舌,嘿嘿!
“這是白話詩,創(chuàng)出這種新詩體的人,自然是天才?!碧K軾淡淡道。
“那這白話詩是何人所創(chuàng)?還在世嗎?”蘇轍緊張詢問。
程之才也急切道:“若是在世,我等必須要執(zhí)弟子禮前去拜見!”
“對對對,白話詩太合我胃口了,若是見到作者,我一定給他跪下!”程家三郎豪邁道。
大家都期期看著蘇軾,等著他說出作者,唯有杜若,微微搖頭。
他不想再出風(fēng)頭,因為沒有必要,可蘇軾卻急于讓白話詩大傳天下,此時看了看杜若,正色道:“這白話詩的開創(chuàng)者,遠(yuǎn)在天邊近在眼前!”
說完,他抬起手臂,伸手指向了杜若。
“就是杜若,剛才那首《再別岷亭》,就是他所作!”
唰!
程家兄弟立刻變了臉色,盯著杜若,臉色由震驚轉(zhuǎn)為難堪。
蘇轍蘇小妹驚喜的看著杜若,杜若低頭看著蘇小妹,笑道:“閑時在家無聊胡亂作的,算不上什么?!?p> “胡亂作的?”
程家兄弟臉色更難看了,而蘇小妹雙眼亮晶晶的看著杜若,眼里都是崇拜。
“下跪就不必了。”杜若看了看程三郎,又看向程之才:“也不必執(zhí)弟子禮,白話詩還需要大家一起探討發(fā)展嘛。”
“杜若虛懷若谷,敬佩!”蘇轍忍不住道。
程之才憋紅了臉不說話,程二郎毫無底氣道:“怎么可能是你作的?我不信!”
“杜若,你就再應(yīng)景作一首白話詩吧,好壞不重要?!碧K軾對杜若擺手道。
“好吧?!?p> 白話詩難不倒杜若,他是這個時代白話詩的開山祖師爺,規(guī)矩他說了算,就算作出不算好的,別人也挑不出毛病。
看了看周圍,這是去岷江畔的路,雖是眉州城外,可還是有許多住戶零零散散分布在道路邊,還有一些富人在城外建的莊園。
道路很寬,行人如織,馬車來來往往,前方不遠(yuǎn)處有一處小石拱橋,橋上也有許多男女結(jié)伴,有人駐足遠(yuǎn)眺。
“有了!”
杜若看向前方石橋,作勢吟詩,眾人目光都匯聚在他身上,蘇軾蘇轍蘇小妹都一臉期待,程之才幾人則斜著眼,一臉懷疑。
“這首詩名為《橋》,諸位聽好:
你站在橋上看風(fēng)景,
看風(fēng)景的人在車上看你。
春光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p> 杜若本可以自己瞎作,但想到了這首,就索性改一字背出來,總不會有錯。
一首吟完,引得蘇軾蘇轍齊聲喝彩,蘇小妹露出笑靨,眼中崇拜更甚。
而程之才兄弟臉色一陣古怪后,便徹底蔫了,后面一路上再也不敢找杜若茬,說話聲音都小了很多。
不多時眾人便來到了岷江畔,岷江自成都府而來,一路南奔,自打千年前都江堰建成后,岷江水流便四季平和,江水碧澈,兩岸平原被滋養(yǎng)的綠茵千里。
此時,江左江右已經(jīng)聚滿男男女女,一朵朵粉白花瓣和祈福紙鳶逐漸在江面上擴(kuò)散,寄托著年輕男女們的愛情。
江面上延綿停泊著許多艘舫船,最大的一艘足有三層十幾丈長,雕梁畫棟,紅綠鮮艷,在陽光下船簾都反射著絲絲柔光,居然是用紗幔和絲綢混合制成,足見其華貴。
杜若陪著蘇小妹一起放了紙鳶祈福后,程家兄弟便提議大家去畫舫上游玩,這座畫舫相當(dāng)于后世豪華游輪,只要花錢買門票,就能進(jìn)去,里面是樂妓歌舞表演。
程家兄弟畢竟是蘇小妹表兄弟,將來也是自己親戚,他們不找茬,杜若便不排斥他們,拉著蘇小妹的手,悠哉跟著他們。
至于門票,書童杜青身上可是帶夠了交鈔,就算沒有錢,自己有眉州扛把子老爹罩,誰敢攔自己?
“天爺吶!莫不是薛行首來了!”
眾人正朝畫舫行去,周圍人群突然一陣躁動,緊接著杜若便見到,幾輛豪華的錦緞綠漆轱轆馬車停在路邊,先是下來一幫拿著紙扇的公子哥,這些公子哥穿著氣質(zhì)都不輸程之才幾人,一個個臉上都寫著高貴。
然而他們下車后,卻齊刷刷的來到中間一輛馬車前,臉上的倨傲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緊張,喜悅,以及期待。
幾人向馬車?yán)镌儐栆宦暫?,爭先恐后的掀簾,馬車?yán)锾匠鲆幻滓嘛h飄,珠翠頭釵,半蒙著面,懷抱琵琶的女子來。
“真的是薛行首!”
人群沸騰起來,連杜若身邊蘇小妹都踮起腳尖,欲睹佳人芳容。
杜若知道,來人是薛婉兒,乃是眉州十大名妓之首,故人稱薛行首——宋代的妓和后世不同,妓只賣藝,所有從事歌舞等藝術(shù)工作的女性都可以叫妓;娼才是為人不齒的賣肉女。
所以,宋代妓和后世女明星一樣,靠才藝吃飯,雖然社會上也有很多人看不起她們,但人家憑才藝吸引到的粉絲也很多,在粉絲眼里,她們就是女神。
名妓就是后世的超級大明星,她們頻繁出入上流社會場合、飯局,往來皆是名士權(quán)貴,上流社會對于名妓也十分尊重,經(jīng)常有文人墨客寫詞贈予名妓,以被選中為榮。
杜若個頭比蘇小妹高半個頭,比附近百姓都高,所以不用踮腳也能瞅到薛行首,只見薛行首光潔的額頭上點著三花鈿,眉如粉黛,眼如秋水,面紗下瓊鼻挺拔,隱隱能看到精致的小臉輪廓。
“我這個知州公子混的真差勁!”
回想一下,薛行首在眉州成名三年,原杜若竟然一次都沒見過她,他好歹也是眉州數(shù)一數(shù)二的權(quán)貴子弟,居然連眉州花魁的面都沒見過……斗蛐蛐這類紈绔,果然是最低端的。
“薛行首真美呀?!碧K小妹收回踮腳,在杜若身邊感嘆道。
杜若前世也是交過女朋友的,聽到女人在自己身邊夸別的女人漂亮,他就條件反射的警覺起來。
“那也不及你一半好看?!?p> 此言一出,蘇小妹頓時俏臉通紅,她才及笄年齡,當(dāng)然沒有后世那些女人的心機(jī),只是隨口感嘆,但杜若這么說還是讓她心花怒放,連謙虛的話都不知道該怎么說了。
杜若這句話也不算奉承,因為此時沒有化半點妝,明眸皓齒,皮膚嫩的能掐出水,細(xì)看連臉上細(xì)絨汗毛可見的蘇小妹在杜若眼里確實遠(yuǎn)比花魁漂亮。
“薛行首上畫舫了!咱們快過去,今日有福,能聽到薛行首演奏了!”
“她彈得曲,唱的詞,整個眉州都無人可比!”
程家兄弟和蘇軾兄弟見薛行首在擁簇下走上最大的那條畫舫,興奮的嗷嗷叫,像游泳一樣往前沖。
杜若拉著蘇小妹跟在后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