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62 兩夜天長
趙涵的母親一個忍不住,哭出聲來,接著便一發(fā)不可收拾。
兩個女人嚎啕大哭,趙涵的父親眉目一縮,將悲傷緊緊鎖在眉間。他是男人,他要撐著,這對于他而言,大概是一種本能。
圍著的村民沒人勸,他們只是一言不發(fā)的圍著聽著,看似無動于衷,實(shí)則眉目緊鎖。
風(fēng)來風(fēng)去,哭聲漸漸小了,很快就消失了。
村民們又開始議論起來,商談許久才散去。
天上月牙如一把銳利無比的彎刀,輕而易舉的撕裂夜幕,鑲嵌于眾星之間。
往常黯淡無光的村落今日幾乎家家戶戶都亮著燈,興高采烈的做著飯,這熱鬧的氛圍也就比往常過年差了一些。
早上聽聞馬茜歸來的消息他們便自發(fā)在馬家院子里聚集了,午飯和晚飯都錯過也未離開一步,一直守著馬茜直至傍晚醒來。
為的,就是第一時間確定事情結(jié)果。
馬家院落亦不例外的亮著昏黃的光,對比其它院落,話語還要多上幾分。而大多時間,都是馬茜在說。
講她在外面的所見所聞,講著她父母不知道的一切。
“看這些,就是那廚藝絕倫的小老板送我的調(diào)料,今天就讓你們嘗嘗什么是人間至味。”
已經(jīng)從剛才的悲傷中恢復(fù)過來的馬茜帶著得意的笑容。
她的父母連聲附和,即使山路讓馬茜鞋子沾滿了泥,頭發(fā)因?yàn)樗X有些發(fā)亂,但他們還是覺得這個家庭他們這對父母配不上馬茜。女兒真是太靚麗了,也太陌生了,在村子里的大家面前,還能有一種自豪感。私下相處后,除了自卑和愧疚就什么也不剩下了。
雖說是自言自語,但這些年積累的話實(shí)在是太多了,馬茜嘴一直未停,直到飯菜做好上桌她拿起筷子。
“來,爸媽,趁熱吃多吃點(diǎn)!”
長久來的勞作和陽光曬干了這對中年男女的身體,他們?nèi)彳浀难庾兊挠矊?shí),因此點(diǎn)頭的動作顯著幾分不和諧的僵硬。
手指有些不靈活的搭起筷子,夾著食物向嘴里塞去。入口的剎那先是一愣,隨即抿緊雙唇。
“爸媽不餓,倒是你一路顛簸,才要多吃些!”馬茜的母親說著夾起碗里的肉向女兒碗里給去。
她的父親不好再這樣做,但也把碗筷放到了桌上。
馬茜見狀,一頓碗筷。
“你們不吃我也就不吃了!”
馬茜的父親張嘴就想斥責(zé),但一看幾乎與自己平齊的女兒,又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只好是默默拿起了碗筷,撥弄著食物向嘴里塞去。
他看的清晰,他女人卻不清楚。又勸了馬茜兩句,換來的則是后者的無動于衷。
如此幾遍后,女人這才真正明白,當(dāng)年那個小女孩長大了,有自己的堅持和主見了。心中既有些喜悅又有些失落,在這樣復(fù)雜矛盾的心里中,她吞下這碗人間至味。只是,心并不在上面。
“一會兒把剩下的肉給你趙叔提去吧?!?p> 吃了幾口,馬茜的父親開口道。
“為……”字才說出口,就被馬茜發(fā)現(xiàn)糾正了。
“嗯!”
按她的說法,趙涵為了救她而死,那她當(dāng)然要賠禮道歉。
“以后他們家的事就是咱們家的事!”
馬茜的父親拿出了一家之主的威嚴(yán),沒有人反駁他這句話,馬茜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
“嗯!”
想到在屋子里痛苦趙家夫婦,她沒了胃口,放下筷子后從柜子里拿出肉走了??煲鲩T的時候又折回,裝了些向青送她的調(diào)料向隔壁走去。
青梅竹馬當(dāng)不是一句空話。
“咚咚咚!”
“誰???”
“阿姨,是我,小茜!”
昏暗無光的院子里沉默了半晌,傳來趙涵父親那粗啞的嗓子。
“小茜,我們今天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說吧!”
生硬語氣里的梳理即使是稍在社會上歷練過的馬茜都能聽的出來,雖說因?yàn)閺男【涂辞罢唛L大導(dǎo)致對其恨不起來,但對害死自己兒子的人,身為父母又怎么可能喜歡的來?
即使馬茜不久會成為老師,但沒了孩子的他們也根本不害怕得罪對方。
站在破舊的木門前,一手提著肉一手拎著調(diào)料的馬茜被涼風(fēng)裹著抖了下身子,心中難免生出幾分氣憤和委屈。
但隨即這些情緒便消散去,雖然趙涵沒死,但對于趙家夫婦來說,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別呢?
或許說,還不如死了,這樣每逢清明祭奠對方的時候不會折其陽壽。
她輕輕嘆了口氣,眉目間的憂愁被風(fēng)帶走好遠(yuǎn)好遠(yuǎn)。
“嗯!”
應(yīng)了一聲,她提著東西回了家。
趙家院落中,一點(diǎn)火星燃著,每次熄滅不久又再亮起。周而復(fù)始,仿佛本該如此。
今日,注定是個不眠夜。
次日天還未亮完全,也許睡了也許沒睡的人拉著家里的運(yùn)輸工具在村口集合。很快,就集合完畢,這當(dāng)中最豪華的就是一只老驢拉著的車,剩下的就全是人力驅(qū)動的架輪、單輪等車輛。
而人員,除開小孩老人以及幾位懷有身孕和留下來照顧他們的婦人外,整個村子的人就全部在此了。
在領(lǐng)頭人簡單說了兩句后,這支隊(duì)伍便沿著蜿蜒山路開始了這趟征程。
待到中午,和鄰村的人匯合了。
天盡晚,一群人來到鎮(zhèn)上。
他們尋了一處偏僻的位置,從公共設(shè)施里討了杯水便就著干硬的餅子吃了起來。而唯一的爐子,待遇當(dāng)然高過他們。
一群人一只驢子吃完飯后一部分人縮著衣袖或靠或躺強(qiáng)迫自己進(jìn)入夢鄉(xiāng),另一部分要守前半夜的人則三兩成群交談,也有那么幾人單獨(dú)坐著望著不夜的霓虹怔怔出神。
“呸呸!”幾口吐掉嘴里苦澀干硬的沙塵,馬茜來到趙家夫婦邊,兩人看了她一眼后站起身挪到了另一邊。
眼中的抗拒被馬茜瞧得一清二楚,女生望向一旁也不在做這種徒勞的事了。
作為未來的老師,她是有優(yōu)待的,可以不用守夜,只是她沒用。
一夜就這么過去了,次日馬茜帶著村里的大家買了很多東西。
有需要的書本、筆、卷子、遮雨的帆布……
每一筆錢都花到刀刃上,直至一毛不剩,卻依然不能帶給馬茜踏實(shí)感。
站在路口,登著紅燈的馬茜渾然無視著周圍人投來或好奇或不屑的目光。她只是安靜的望著那座城市所在的方向,然后在綠燈亮起的一瞬間邁出腳步。
未有回頭未有停頓卻難說后悔與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