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一敵一友
元承光聽到元靖云的這番話，神情愕然，眼中充滿了驚疑。
他慢慢看向她手中的劍刃，又看向她的眼睛。他仿佛突然回過神來，一把抓住她的右臂，粗暴地拉扯她往門口走去。
元靖云心中一驚，手中的劍掉在了地上，問道：“你要帶我去哪兒？”
元承光眉頭緊皺，臉色發(fā)青，厲聲說道：“我現(xiàn)在就送你回朔北，沒人知道你來，要走也容易?！?p> “你放開我，我為什么要回去？”元靖云被他拖得踉踉蹌蹌，左肩上傳來一陣刺痛。
“我們避開通安道，走別的官道，就不會撞見戚太尉他們?！?p> 元靖云心中一急，猛一使勁，奮力推開了他的鉗制，亢聲說道：“你到底在逃避什么！”
元承光站在離倉門數(shù)步之遙的地方，怔怔看著她，皺著眉頭，眼神倉皇迷茫。
元靖云大口喘著氣，目光凌厲地直視他，說道：“承光，你到底在逃避什么？你是怕我死，還是怕我證明弘嘉殺了你父親？”
元承光聞言，嘴唇顫抖了一下。他渙散的目光仿佛從遙遠(yuǎn)的地方收回來，又慢慢凝聚在她的臉上。
突然，他的眼中燃起狂躁之色，仿佛一只被激怒的困獸，氣勢洶洶地朝她逼近，惡狠狠瞪著她，急聲說道：
“你為什么非要回來？宗主之位就這么重要？就為這么塊破牌子，你跟弘嘉斗得死去活來，現(xiàn)在還害死了老爹，你到底想怎樣？！”
元承光的目光落在她腰間的玉牌，伸手一把扯下來，緊握在手中。元靖云心頭一慌，下意識地伸手搶奪他掌中的宗主令，急聲說道：“你！你還給我！”
元承光猛地高抬起手，將玉牌狠狠摔在地上，發(fā)出“啪——”地一聲。
元靖云聽到這聲脆響，胸口驟然縮緊了，感到一陣難耐的痛楚。
她低頭看著地上碎成兩塊的宗主令，玉牌上斷開的裂痕，正好將“元”字割成了兩半。
她慢慢蹲下身去，顫抖著手撿起碎裂的宗主令，小心翼翼地攤在掌中。她的掌心感到玉牌傳來的冰冷觸感，一種孤立無援的絕望，幾乎快要將她擊倒。
可惜，她不能夠被擊倒，她還有必須要做的事。
元靖云將斷成兩半的宗主令緊握在手中，堅硬粗糙的斷面刺得她手心發(fā)痛。她緩緩站起身來，竭力穩(wěn)住紛亂的心神，抬頭看著元承光，凜然正色道：
“我從你父親的手上接過這塊宗主令，得了什么好處？金川門之變時，元弘嘉向我投毒，裴慶假戲真做逼我開城門；裴泰起兵時，發(fā)布檄文聲討我十宗罪，要見我的人頭才退兵；這次，元弘嘉誣陷我殺害了四叔，讓我身敗名裂還不夠，又派出刺客想要我的命。所以我問你，我得了什么好處，非要去爭這塊牌子？”
元承光移開了與她對視的目光，臉上的怒意軟了幾分，說道：“誰不知道，宗主有號令元氏的權(quán)力。”
“號令元氏？”元靖云一聲苦笑，“號令誰？元弘嘉嗎？他三番五次要?dú)⑽?，什么時候聽過我的號令？號令那些叔伯叔公嗎？裴泰點(diǎn)明要我人頭，他們一個個作壁上觀，生怕受牽連不說，在順遼告急時，甚至有幾個向陛下建言，梟首畢竟有損皇室顏面，不如將我秘密賜死，以求息事寧人?！?p> 元承光抬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元靖云繼續(xù)說道：“我承認(rèn)，若是沒有這塊宗主令，在金川門之時，我既沒有資格與戚太尉談判，更沒有資格與裴慶談判，陷陣營也不會發(fā)展到如今的規(guī)模?？墒?，它代表的不僅是權(quán)力，更代表了責(zé)任，而這一點(diǎn)，正是你的父親告訴我的?！?p> “我的父親？”元承光的眸子驟然一亮，又如風(fēng)中的殘燭一般，慢慢黯淡了下來。
元靖云看著他，接著說道：“當(dāng)初大哥枉死，父皇悲痛過度一病不起，你的父親明明是元氏最有權(quán)力之人，卻不肯追查。我的確怨他，后來才明白，那時元氏正值風(fēng)雨飄搖之際，根本無力抵擋裴家的反擊，他作為元氏宗主，有責(zé)任穩(wěn)定時局、保護(hù)元氏，不得不忍辱負(fù)重?！?p> 元承光長嘆了一聲，用手扶住額頭，略微轉(zhuǎn)過身去，不再看她。
“你父親的責(zé)任已經(jīng)完成，”元靖云舉起手中破碎的宗主令，“如今這個責(zé)任落到了我的肩上，在我繼任宗主的那天，就曾向你父親起誓：我必定殫精竭慮匡扶元室、輔佐陛下，粉身碎骨在所不惜?！?p> 元靖云朝承光走近了一步，伸手?jǐn)堊∷谋郯?。他轉(zhuǎn)頭看向她，神色凄惶悲哀。
元靖云仰頭凝視著他，誠懇地說道：“現(xiàn)在，我有責(zé)任為你父親討一個公道，也有責(zé)任守護(hù)元氏和陛下，所以需要你全心全意地相信我、幫助我?！?p> 在昏黃的燭光中，元承光怔怔看著她，眼中浮現(xiàn)出無邊無際的哀痛。他默了一陣，隨后抿緊了嘴唇，臉上的凄惶漸漸消散，他那雙狹長的眼睛里，開始閃現(xiàn)出星火般的神采，對她說道：“那你要怎么做？”
元靖云見狀，稍稍松了一口氣，說道：“舒慶殿有一條密道通向清化宮，原本是以防萬一，沒想到可以派上用場?！?p> “密道？”元承光一愕，“皇宮密道的出入口，歷來只有儲君才知道，你怎么會知道？”
“是大哥告訴我的，”元靖云的心感到一陣輕微的刺痛，“他將這等機(jī)密告訴我，是想讓我說不定有一天可以用來保命，沒有想到，如今也能用來救陛下和太子?！?p> 元承光低頭思索了一陣，有些猶疑地說道：“照你的意思，是想讓陛下和太子躲進(jìn)密道？如果夜宴有變，直接取消不就行了？”
“戚澤已經(jīng)有了反心，況且南軍中不知道哪些人是他的黨羽，不如趁此機(jī)會一網(wǎng)打盡?！?p> “要不然，干脆讓陛下下令，徹查南軍？”
“徹查南軍？”元靖云仔細(xì)斟酌著措辭，然而還是避無可避，不妨把話挑明，“你別忘了，戚澤背后是戚家?！?p> 元承光緊盯著她，目若寒星。他驟然咬緊了牙關(guān)，下頜的輪廓愈發(fā)繃緊了。
元靖云凝神注視著他的反應(yīng)，說道：“你果然已經(jīng)覺察到了，你在北軍，四叔出事的那天，你應(yīng)該對當(dāng)時的情形更敏感?？墒牵轂懞敛恢?，你不該遷怒于她——”
“夠了！”元承光猛地握緊了拳頭，“我的事不用你管，再說廢話我立刻就走?！?p> 元靖云輕嘆了一口氣，她身負(fù)殺父之仇的嫌疑，承光對她的芥蒂已深，兩人的身份關(guān)系不同，自然無法再像從前那樣說話。
她看著元承光，逐漸收斂了心中的失落，對他輕聲說道：“我只希望你明白一點(diǎn)，主謀不是戚太尉，而是戚澤，倘若能夠坐實他的罪證，戚家也沒法保他?！?p> 元承光聞言，眉頭略微舒展了些，說道：“這就是你讓戚太尉回來主持大局的意思？”
“對，夜宴必須如常舉行，赴宴的陛下太子和宗室又必須平安，因此開宴后他們都會躲進(jìn)地道?！?p> “他們要在地道里躲到什么時候？”
“躲到你的人殺盡南軍的刺客?！?p> “我的人？”元承光一愕，“北軍入宮也是謀逆，到不了舒慶殿，就會被南軍全部拿下?！?p> “所以要偽裝成別的身份，比如為宗室搬運(yùn)賀禮的仆從?！?p> “就算按你說的，最多也就帶幾十個入宮，而宮中的南軍有一兩千，去了也白去?！?p> “以戚澤的職權(quán)來說，要調(diào)開舒慶殿的守衛(wèi)也不是難事?？墒?，他上任不久，根基還不穩(wěn)當(dāng)，又要瞞著戚太尉在南軍的舊部，加上他們料定殿中的宗室手無寸鐵，真正動手的刺客必然很少。”
“既然這樣，那我從北軍中挑些人手?！?p> “這件事務(wù)必要保密，你別忘了，北軍中也有不少戚家的人。”
“這不難，射聲營有我信得過的人?！痹泄饷碱^一皺，略一停頓，又說道：“明天是個大日子，南軍肯定會加緊戒備，想要混進(jìn)去很難?！?p> “那你有什么法子沒有？”
元承光低頭思忖了一陣，眼中驟然一亮，說道：“我想到了，葉羽能帶他們進(jìn)去！”
“葉羽？這人是誰？南軍的人嗎？”
“你見過的，小津門的校尉?！?p> 元靖云這才想起來，那晚放她出城的青年將領(lǐng)，有些遲疑著說道：“原來他就是葉羽，姓葉，難道是清蘆葉氏？”
“對。”
“可是，葉羽是北軍校尉，如何有權(quán)力帶人入宮？”
元承光撇撇嘴，眼神意味深長地看著她，說道：“到了這會兒，他連北軍都不是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革職查辦?！?p> 元靖云突然會過意來，她逃離京城的那晚，葉羽編的謊話只能暫時騙過其他守衛(wèi)，要查到他頭上也是早晚的事。
然而，元承光近日才升任北軍中侯，可見葉羽將放她出城的事一力承擔(dān)，絲毫沒有牽連承光，看來，他們二人的關(guān)系果然非同一般。
元靖云接著說道：“可我還是不明白，既然葉羽已經(jīng)革職，如何能帶人入宮？”
“鎮(zhèn)守青陽門的宮門校尉葉昂，”元承光臉色莫名一沉，“是他的孿生兄弟?！?p> 原來如此，偷梁換柱！
元靖云這才恍然大悟，可她細(xì)想之下，還是覺得不對勁，說道：“就憑你跟葉羽的關(guān)系，我們不如直接拉葉昂入伙，這樣不是更容易？”
“你不知道，我跟葉昂合不來?！痹泄鈸狭藫项^，表情頗為煩躁，“自從葉羽革職以后，葉昂想攀戚家的關(guān)系，抱戚澤的大腿還來不及，巴不得找機(jī)會整死我?！?p> 元靖云凝神思忖著，腦海中的迷霧漸漸消散，心緒清朗起來。
在今夜入城前，她絕不會想到，銜接這個周密計劃的最后一環(huán)，竟是清蘆葉氏這對一敵一友的孿生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