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認為,動物進食的時候,是它們最殘忍的時刻。它們張著嘴兇相畢露、撕咬食物的場面,既是讓人為之動容的生命的傳遞,又是讓人恐懼的殘忍的掠奪。
我很認同這一點。所以當黑貓再次朝著我張開它那布滿尖牙的血盆“大”嘴時,那種讓人窒息的、內(nèi)心一空的感覺再次襲來,就像是一部分的生命被強行抽離了一般,我感到全身的力氣急速消失,最后眼前一黑,癱坐在了地上。
“嘶!”我又倒抽了一口涼氣。剛才那道手掌上的傷口再一次擦到了地面,火辣辣的痛感激得我一個機靈清醒了過來。
回過神來,我發(fā)現(xiàn)秋正扶著我的肩膀,讓我靠在她的身上。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這才發(fā)現(xiàn)冷汗已經(jīng)打濕了鬢角。
“嗯~味道不錯!”黑貓吧唧吧唧嘴,心滿意足地站起身來,“要是下次還有生意找我,隨時歡迎喲!”
“哦,對了——”黑貓下了階梯走過幾步后才想起來,“你剛才要是被影子碰到了,你的影子會被掠奪掉一部分,后果么……也就是會死得快一點罷了!”說完,黑貓“嘿嘿”笑著,不緊不慢地悠然走進了黑夜里。
“這就是一半的【安全】?。 蔽铱嘈σ宦?,還是覺得渾身發(fā)軟,提不起勁來。
“你這是何必呢?為了一個全家福,付出了這么大的代價,又有什么用呢?”秋一臉心疼,小心地拿著紙巾給我擦汗。
“它能帶給我力量,內(nèi)心的力量。”我慢慢坐起身來,把書包放下來抱在懷里,“這是個唯心的世界,在這里,得到力量的方式可以很荒謬——我是說,以唯心的方式?!?p> “祖先崇拜?”秋想了一會說道。
“也可以這么理解吧……”我笑了笑,伸手從口袋里拿出了那張全家福。
“啊!怎么——”秋驚訝道。
全家福裂了!
只見相框表面的玻璃不知何時已經(jīng)碎裂了,殘破的玻璃片隨著我掏出相框時的動作七零八落地散落開來,一部分落到了地上,一部分被相框的木質(zhì)邊框擋住了,沒有掉下去。
我回頭看向剛才被秋推倒在地時的那片空地,在雜草掩映間,很多塊大小不一的石塊靜靜地躺著,它們大多棱角崢嶸,即使隔著一件大衣也能輕易打碎相框玻璃。
秋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一下子也明白了。
“抱歉,我——”
“沒什么,一塊玻璃而已!”我擺擺手,笑道。
既然相框玻璃已經(jīng)壞了,那么就得玻璃全部扔了,省得劃破手指??僧斘也痖_相框背面的卡扣,拆下相框架的時候,一個小小的、黃色的紙包從里面掉了出來。“嗯?這是什么?”秋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正往下掉的小紙包。
那是一個折成三角形的黃色小紙包,看起來頗為陳舊了。紙包上可以看見密密麻麻的紅色字跡,但那不是漢字,是一種我們從來沒有見過的字符,看起來有些像宗教用字,比如梵文或者道教的秘文之類的。
我接過紙包,感覺它又輕又小,紙面摸著有些粗糙,但看不出是什么材質(zhì)的紙。上面雖然畫著密密麻麻的紅色線條和字符,但是因為被折成了小小的一個三角,一時間也看不出到底寫了什么。
“這個不會是護身符吧?佛教的?”秋疑惑地問道。
“不知道,但是挺像的?!蔽尹c點頭,“不過怎么會在這里呢?”
我拿出相片來,相片上我的那時才十一二歲,那時父親還是個三十幾歲的英挺警官,母親則氣質(zhì)溫婉,笑得溫柔和藹。誰也想不到他們幾年之后就會撒手人寰,就此拋下我一個人獨自長大。
我看著相片,感覺眼眶有些熱。
坐了一會,我勉強恢復了點力氣。在秋的攙扶下,我慢慢坐到亭子邊的坐凳上。我拿著相片和護身符,就護身符的來歷和用途想了一會兒,但是我的記憶中似乎從未見過這玩意。
“那個……”秋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關(guān)于今天我醒得這么晚……”
“哦!”說起這個,我把手里的東西收拾好,嚴肅地對秋說道:“關(guān)于這個,我有一個猜想,你聽聽有沒有道理。”
“在這個世界,真正決定我們能否勝利的,是我們的存在本身!也就是說,只有我們盡可能的暴露自己,獲得別人的關(guān)注并和別人建立聯(lián)系,我們才能贏得勝利。”我看著秋的眼睛說道,“如果我們越是偷偷摸摸地隱藏自己,活在黑暗中,那我們就永遠無法再見光明?!?p> 秋一聽愣住了,皺著眉頭沒有說話,似乎對此不是很能理解。
我又解釋道:“看見王億陽變成影子之后,我才相通了這一點。雖然我們深陷在這個世界,卻不能因此而甘心活在陰影當中。相反,我們更應(yīng)該盡量和世界上的其他人建立聯(lián)系,或者說,獲得別人的關(guān)注和認可。想想你之前在酒吧里時不時表演的經(jīng)歷,那時的你正是因此才獲得了人們的關(guān)注和認可,得以保持足夠長的清醒時間。而現(xiàn)在不去酒吧之后,才轉(zhuǎn)眼就失去了全部優(yōu)勢。”
“月之神真正想讓我們做的,其實是讓我們盡量多地將自己暴露在眾人的目光中。我們正是因為活得不如意、自我封閉,才會進入這個世界的。而我們出去的方法,就是用自己最喜歡的方式,把自己打開?!?p> 說到這里,我不由抬頭望向夜空。云嵐像游動的絲帶一般被風越拉越長,半輪明亮的月亮卻一動不動地被釘在夜幕中。遠處洶涌的大火映紅了半邊天,連月亮也仿佛被染上了一層橙紅色。
“‘月神是我們的統(tǒng)治者、庇護者和引領(lǐng)者?!谪堈f得沒錯啊!”我喃喃道,“原來是這個意思。”
“什么意思?”
“月之神不是想要我們的靈魂,而是想讓我們在這里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找到自己真正想過的生活,然后去踐行它!祂是庇護者和引領(lǐng)者?!蔽肄D(zhuǎn)過頭來看著秋,笑道:“不是嗎?”
秋雖然有些遲疑,但多少算是被我說服了。
不過——“可惜?!蔽覈@了一口氣。
“怎么了?”
“臨了,我還是沒有掌握那種神奇的力量。我也好想能‘握住空氣’啊?!蔽覕[了擺手說道,“不過也沒什么,離開這里更重要?!?p> 秋卻瞪大了眼睛說道:“怎么,你還不知道嗎?”
“嗯?”
“你不是早就獲得了嗎?【智慧】啊!你獲得的是【智慧】啊!不然你怎么會這么聰明,什么都能想得清楚?”秋哈哈笑了起來,“原來你還不知道?。 ?p> “智慧?”我愣了一下。秋從口袋里掏出一面小圓鏡,放在我的臉前,道:“自己看看自己的眼睛,你看到了嗎?”
我使勁地盯著鏡子看了半天,可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特別之處?!鞍パ剑氵@時候這么就變笨了?想點東西?。∷伎家幌?!”
我于是開始在腦海里思考著完善我的計劃,并大致計算所需要的時間。而與此同時,我也利用余光斜瞟著眼前的鏡子。余光中,我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睛里漸漸亮起了一道光。那光是青色的,明亮且璀璨。這美麗的光深深地吸引住了我的全部注意力,讓我一下子忘記了思考、屏住了呼吸。然后它很快就從我的眼睛里消失了,我這時才反應(yīng)過來,剛才我的思考被打斷了。
“怎么樣?看見了嗎?”秋的小腦袋從鏡子后面冒了出來,興奮地對我挑了挑眉,“是不是很美?”
我看著秋近在咫尺的臉,不禁有些眼神發(fā)直:“是啊,很美!”
秋的臉一下子紅了,她嬌媚地瞪了我一眼,拋下我一個人下山了。“哎!”我大喊,“我還走不動路呢!”
“那你就睡那吧!”秋的聲音遠遠傳來,帶著黎明前濕涼的氣息,慢慢暈開了東方的天空。
*
接下來的事情,其實就變得簡單了。在趙爺爺?shù)膸椭拢覀冊谑兄行牡囊患疑坛堑囊粯谴髲d得到了演奏許可。從晚上七點到十一點商城關(guān)門,我們幾乎不帶休息地連續(xù)表演四個小時。
盡管我們表演不是為了錢,但我們還是按照“國際慣例”在身前放了個小提琴盒。出乎意料的是,從第二天開始,琴盒里的錢從來沒有少于五百元過。我和秋也不禁感嘆音樂的魅力和觀眾們的熱情大方。
很快時間就過去了半個月,在這段時間里,我和秋親身檢驗了我的猜想的準確性。而實際結(jié)果自然是令人滿意的,不僅我們蘇醒的時間越來越早,就連深陷【沉睡】時做的那些噩夢也明顯變得更短更淺了,有時我甚至能隱隱意識到自己在做夢——這可是個突破性的改變!
當然,這也得益于商場里往來的顧客們的關(guān)注和幫助。為數(shù)不少的顧客拍下了我們表演的視頻,發(fā)送到了社交網(wǎng)站上,這無形間為我們擴大了受關(guān)注的渠道和效果。
不過,令人擔心的是,這樣持續(xù)地將我們自己暴露在外界的關(guān)注中,產(chǎn)生了一個很大的弊端:那就是會不經(jīng)意間打亂影子的生活,甚至造成很多現(xiàn)實漏洞。如果被有心人發(fā)現(xiàn)我們同時存在于這個城市的兩端,那么事情會怎么發(fā)展可就說不準了。
鑒于此,我決定再次和黑貓做交易。我要一舉擊潰影子徒勞的掙扎,將我自己的人生奪回來——以最快的方式!
今夜的演出結(jié)束了。收拾完電子琴,我把沉重的琴包背在身上,走出了被深沉的夜色籠罩著的商城。秋和商場保安站在大門口,待我出來后,保安大哥麻利從里面鎖上了大門。我和秋隔著大門對保安大哥打了個招呼,兩人結(jié)伴走過了商城前的廣場。
今天是和黑貓約定的、通過網(wǎng)絡(luò)將我們炒熱以獲得大量關(guān)注的約定之日。盡管黑貓有能力影響現(xiàn)實世界,但面對網(wǎng)絡(luò)世界的不確定性,黑貓也無法保證獲得怎樣的效果。不過這次交易的代價——我十五年的壽命——卻是一點也不能打折扣的。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吧?”走著走著,秋突然出聲道。
“是啊,要結(jié)束了!”我點點頭,輕輕牽住秋的手,凝視著她的眼睛說道:“今天,我們就要一起離開這里了!”
“可是……”秋顯得有些憂心忡忡,“那個辦法保險嗎?如果——”
“沒有萬無一失的計劃?!蔽抑棺∏锏脑掝^,說道:“就算失敗了,我們?nèi)匀荒芑钪x開這里,至少我們找對了方法……相比起其他人,我們已經(jīng)幸運得多了?!?p> “可那是十五年的壽命啊!”
“你不也失去了十年嗎——為了與我相遇?!蔽倚α诵Γ瑢Υ瞬灰詾橐?。盡早盡快離開這里,可是我一直以來的行事原則,而我也始終恪守這條原則。“夜長夢多?。 蔽议L嘆一聲。
秋的嘴巴張了好幾次,最后還是沒有說話。
我牽著秋的手繼續(xù)走在這夜色濃重的城市里,橙黃色的燈光包裹住了黑暗,將這個城市籠罩在一片朦朧的光霧中。路上的行人屈指可數(shù),且大多行色匆匆。只有藏在街角巷尾的燒烤攤前才能看見觥籌交錯的景象,可一走遠幾步,就又是一副冷清孤寂的景象——這就是夜色下的城市!
我邊走邊拿出手機搜索我們倆的表演視頻,不得不說,黑貓這家伙辦事還是很利落的?,F(xiàn)在網(wǎng)上的各大自媒體、短視頻平臺都能找到我們的表演視頻,而且看樣子人氣上漲的很快,相信人們對我們的關(guān)注量會在短時間內(nèi)上升到一個巔峰。
雖然這半個月以來,我們的表演早已獲得了不少顧客的關(guān)注,我們也主動配合他們拍下了很多視頻片段。而且這些視頻被上傳到網(wǎng)上后,也慢慢開始產(chǎn)生了些影響……但我仍然覺得速度太慢、獲得的關(guān)注太少。我們的時間不多,容不得等待和拖延。
其實,如果事情按照這樣的軌跡發(fā)展,離我們徹底戰(zhàn)勝影子,可能也就一兩個月的時間。但是我接受不了,我思來想去,還是放不下心。所以即使秋堅決反對,我仍然找來了黑貓并和它做了這個交易。
當然,面對黑貓獅子大開口般的天價“收費”,我還是留了些后手的。如果這個后手沒有發(fā)揮作用,我也不過是損失了十五年的壽命而已,相比起我的整個生命來說不值一提。但是要是有用,那……
“怎么樣?火了么?”秋把腦袋湊過來問道。
“哪有這么容易火?”我不由失笑一聲,“即使有黑貓在后面推波助瀾,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網(wǎng)絡(luò)這玩意兒啊,玄的很?!?p> “但是我們好像已經(jīng)獲得了很多關(guān)注了……而且,結(jié)合最近我們對【沉睡】狀態(tài)抵抗能力的加強,我想我們可能沒等到徹底火起來,就已經(jīng)成功了?!鼻镎曋艺f:“要是這樣的話,你那十五年不是白花了嗎?”
“我要做到的是萬無一失,是盡快離開這里。與其吝嗇我自己的這十幾年的壽命,還不如好好想想我們回歸正常生活之后,要怎么解釋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事!你也知道,我的影子現(xiàn)在還在樂團實習,也不知道樂團的領(lǐng)導看見這些視頻后會怎么處理我。”說起這個,我不由有些頭疼,這種人生絲毫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覺實在是無力至極。
“哈!還沒成功呢這就喘上了?行百里者半九十,你可不能驕傲呀。”秋亮晶晶的眼睛忽閃著,然后突然用很嚴肅的語氣說道:“要是你的計劃沒有成功,這十五年的壽命……我會想辦法還給你的?!?p> “還?”我笑了,轉(zhuǎn)身欲走。“拿什么還?再說也沒有這個必要?!?p> “有必要!”秋一把拉住我,直視著我的眼睛堅定地說道:“一定會有辦法的?!?p> 我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
那一刻,在秋那雙有神的大眼睛里,我仿佛又看見了那抹絢爛美麗的光。我知道秋說的是真的,她也許認為自己完全是靠著我的蔭蔽才得以逃離這個世界,而此時我付出的這十五年壽命又太昂貴了,我完全可以拋下她獨自離開的。
我猜得到這一點,我知道她對我很愧疚,覺得自己毫無作用,一無是處。可是她卻不知道她自己的存在對我而言有多么重大的影響,我想把我自己的想法告訴她,可我轉(zhuǎn)念想到這么煽情的話現(xiàn)在說實在有些煞風景——還是求婚的時候說更合適。
所以我最后只是說:“好啊,要是不成功的話,我追你到天涯海角也會要回這十五年的壽命!”
秋瞇起眼睛笑了,用力的點了點頭。
“話說,你想在哪里看日出?”我牽著秋繼續(xù)往前走,燈光和樹影一明一暗地重新構(gòu)筑了這條街道,整個城市的燈光都在肆意地迸射著光與熱,夜空中的月亮因而看上去變得又暗又小。
“你說呢?”秋反問道。
“我呀——”
*
熹微的晨光漸漸變得明亮,天邊的云朵很快被刷成了絢爛的紫紅色。抬頭仰望,在大片的暗藍色中,東邊的那一小塊光團正在迅速變大,夜空中的晨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晦暗不明,只有遙遠的月亮仍然頑強地閃爍著光輝……這漫天華麗的色彩交織成了一幅動人的風景畫,且每時每刻都發(fā)生著新的變化,讓人目不暇接,驚嘆不已。
我和秋兩個人坐在月臺山頂空地的一截斷木上,面朝東方齊齊地蹲坐著,身邊放著我們的樂器盒。直到此時,我仍然沒能感覺到睡意,我知道它不會再來了——那種像浪濤一般沉重而延綿不絕的睡意。
“它快來了?!鼻镙p聲說。
我放下手里的手機,靜靜等著黑貓的到來。經(jīng)過一番查找,我確認黑貓做的很完美,我們成功登上了熱搜,并且獲得了大量的關(guān)注。在這種發(fā)酵趨勢下,我想我們的視頻還能在網(wǎng)上熱鬧幾天。這么龐大的關(guān)注量,可以很輕易地打敗我們的影子——甚至可以說是不費吹灰之力!
所以……黑貓馬上要來收賬了。
“沙沙……沙沙……”山間的樹葉不停地搖動著。氣溫漸漸回升,山頂?shù)娘L開始變大了,一絲絲淡淡的水霧無聲無息地滑動著散去。極遠處的紫色開始消退,粉色漸漸占據(jù)了小半個天空,在妖嬈的粉色之后,隱隱約約的金色陽光含而不發(fā)。月亮越發(fā)縹緲了。
“喵嗚——”尖利的貓叫聲從我們身后響起,黑貓那幼小的身軀從一片灌木叢中鉆了出來。它抖了抖身上的露水,好整以暇地蹲坐在了一塊濃郁的樹影中。
我和秋站起來回過身,兩道極淺淡的灰色影子從我們的腳下延伸出來,一直伸到黑貓的面前。
“恭喜你們,你們成功了。”黑貓那黃色的大眼睛在陰影中隱隱發(fā)著綠光,那黃綠的色彩看著實在讓人心慌。
“還不算成功。影子一刻沒回歸我們的身體,我們就一刻不能放松。”我輕聲說道,“我們的影子什么時候回來?”
“很快。”黑貓說,“不過,在此之前,我要先收回報酬。”
“不能等影子回來再收嗎?”我佯裝不滿,用嫌棄的聲音說道:“你還怕我們賴賬不成?”
黑貓瞇了瞇貓眼,繼續(xù)用尖利的聲音說道:“那可不行,要是影子回歸了,就代表你們徹底脫離這里了,我也就對你們無能為力了,所以這可拖不得。再說了,我們的交易條件是幫助你們獲得網(wǎng)絡(luò)上的關(guān)注,可不包括等影子回來。現(xiàn)在交易目的已經(jīng)達成,報酬必須馬上支付?!?p> “哦~”我和秋異口同聲地長“哦”了一聲,互相對視間,都看見了對方眼中的喜色。
“嗯?”黑貓愣了愣,隨即意識到了不妙,它一下子站了起來,緊張地說道:“你們干嘛?”
“沒什么。”我握緊了手里的東西,笑得很賊。秋又朝后面看了看,對我小聲說道:太陽要出來了。
黑貓這下終于感覺到了不妙,它沒再說話,而是馬上對著我張開了它的嘴巴。心悸心慌的感覺再次襲來,我知道這是被掠食動物盯上時的人體本能,我下意識閉起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可是,接下來那種身心被掏空般的疲勞感和無力感卻沒有出現(xiàn)。我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藏在手里的護身符正放散出柔和的金光,金色的光團形成了一個球形的光罩,將我和秋的身體牢牢地包裹住。
“怎么可能?”我抬頭看去,看見黑貓渾身都炸了毛,那一雙黃綠色的眼睛中蔓延出了一道道血絲,“陳宇!你敢騙我!”
“對不住了!”我終于松了口氣,不動聲色地拉著秋朝我的身邊靠了靠?!笆迥甑膲勖鼘嵲谔珜氋F了,如果可以,我當然想自己留著了?!蔽掖舐曊f。
“這個交易是月之神見證過的,你敢違約!”黑貓的眼睛越來越紅,并且開始放出像血一樣的紅光。它的聲音也不再尖利,而是變成了充滿怒意的嘶吼:“你太放肆了,我要吸光你的壽命,撕碎你的靈魂!”說完,黑貓就化成了一道黑紅相間的弧線,瞬間撞向了我的身體。我被嚇得渾身冷汗,但還是緊緊地攥著手里的護身符一步都沒敢動。
“咚!”黑貓狠狠地撞擊在了光罩上,然后被彈了回去。我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耳邊同樣傳來了秋放松的吐氣聲。不過,雖然剛才這一下并沒有讓光罩受損,但是我手里的護身符卻開始微微發(fā)燙了。我意識到護身符的能量是有限的,我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來。
黑貓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似乎被撞得頭暈?zāi)垦?。“還有多久天亮?”我一邊死死地盯著黑貓的動作,一邊低聲問秋。秋側(cè)過身看了一眼遠處的天空,小聲回道:“快了,就一兩分鐘?!?p> “一兩分鐘?”黑貓顯然聽到了我們的對話,它緩緩抬起頭,用低沉地聲音吼道:“你以為我拿你們沒辦法了?”
“黑貓,你為什么要趕盡殺絕呢?”我對秋使了個眼色,打算說點什么以拖延時間,秋會意地點點頭。
“我們之所以進入這個世界,就是你在背后使壞吧?”秋大聲說道,“要不是你,我們也不至于淪落到這個地步!”
“嘿嘿……”黑貓咧開嘴一笑,那血紅的眼睛里滿是赤裸裸地嗜血和惡意,“想拖延時間?”
“你們自己要是沒問題,我又怎么會找上你們?”黑貓說這話的時候,身形已經(jīng)在地上拉出了殘影,再次化成了一道黑紅色的弧線,撲上前來對著光罩狠狠地抓了一爪子。
無聲無息,就像被刀子劃開的泥漿一般,光罩轉(zhuǎn)瞬之間就彌合了。
“怎么可能!”黑貓氣急敗壞。在光罩的保護下,我們感受不到黑貓攻擊的威力,但看它那暴怒的表情,就知道不是黑貓沒用全力,而是這個護身符太強大。
“有問題的人多了,難道都應(yīng)該受這種折磨嗎?你們憑什么——”秋還在那里不停地說著,企圖干擾黑貓。
“閉嘴!”黑貓大吼一聲,又化作一道看不清楚的殘影猛撲上來……然后再次被彈飛。嗯!很有用!秋對我笑了笑,很滿意自己的干擾戰(zhàn)術(shù)。
我雖然還提著心吊著膽,生怕手里越來越燙的護身符會在下一刻就撐不住變成飛灰。但此時不是露怯的時候,我只好對秋點點頭,示意她再接再厲。
天光越來越亮了,黑貓的攻擊也越來越凌厲。光罩雖然能保護我們,但卻沒有絲毫的攻擊能力,純粹是個烏龜殼。黑貓在吃過幾次虧之后,很快就摸清了光罩對攻擊的反彈幅度。于是它仗著自己身形靈活,行動迅速,一刻不停地對著沖著我們瘋狂攻擊。我們身下的那截木頭,只是被黑貓的小爪子輕輕掃了一下,就立刻斷成了幾截,切口光滑之極!
“嘶!”我和秋倒吸了一口涼氣,原來黑貓看起來輕巧且毫無聲勢的攻擊并不是花花架子,而是將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了一起,使它的攻擊看起來舉重若輕,毫無煙火氣。
這下我的心更加沉重了,秋開始不斷地偏頭看向東方,明亮的金光已經(jīng)將天上的云彩染得金紅,再有片刻就能照到這處山峰。
黑貓似乎也弄清了我們的底細,知道這個光罩持久不了,于是它的攻擊也變得越發(fā)迅猛,來去之前幾乎已經(jīng)看不清它的身影了,只聽見光罩上“咚、咚、咚……”得不停地發(fā)出悶響。我手里的護身符也已經(jīng)快要拿不住了,小小的紙包像烙鐵一般燙得我生疼,似乎下一刻就要自燃起來一般。
可就在這時,兩道黑色的光影像游魚一般從我們身側(cè)的草叢中竄了出來,化成兩道黑線箭一般釘在我和秋的腳下停住不動了。
“不!”黑貓一身大喊,在我們身前停下身形。它氣喘吁吁地站在那里,眼神既憤怒又不甘。它停住了,我們也不敢亂動,一時間,我們?nèi)齻€都愣愣地盯著腳下的影子沒有說話。山頂?shù)那屣L“呼呼”吹過,把我們身上的熱汗冷汗都吹得冰涼。
一道金燦燦的陽光終于照到了山頂,暖洋洋的光從身后把我和秋牢牢裹住,那光也同樣照在黑貓那油光蹭亮的皮毛上,將它那小巧的身體染成了華貴的黑金色。我有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身下的影子也隨著我的動作抬起了手臂……在陽光的反襯下,我們的這兩道影子黑得亮眼。
沒錯!它們是黑色的,漆黑的、墨一般的濃郁的黑!
“哈!哈哈哈!”我笑了起來,秋也跟著笑了。我們倆笑作了一團,我看見晶瑩的淚水從秋的眼里滾滾而下,那是喜悅的淚水。
“喵嗚——”黑貓不知何時已經(jīng)變回了之前的模樣,小小的一團顯得一點也不可怕。它想要沖著我們說話,可除了“喵喵”幾聲外,它什么也說不出來了——我們此時再也聽不懂它在說什么了。
黑貓在意識到這一點后,徹底放棄了與我們交流的想法,最后垂頭喪氣的往身邊的草叢里一鉆,消失了。
我轉(zhuǎn)過身,金色的陽光像雨一般無視空間從極遠處潑來,將我和秋淋了個結(jié)實。我們身邊的光罩也在這強烈的陽光下悄無聲息地消失了,我松開手,那道護身符轉(zhuǎn)眼間就在我手心里化成了一攤紙灰,山風一吹,紙灰飄落在天地之間消失不見了。
……
*
說道這里,陳宇伸手裹緊了身上的薄毛毯,遙望著遠處天空的某一點不再說話了。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在那里隱隱望見了一輪銀色的球,那是月亮。夕陽西下,金紅色的火燒云鋪滿了半個天空,在與那個通紅的大火球相聚不遠的天空的另一邊,那輪銀色的月亮已經(jīng)逐漸顯露出了身形。我看著那輪平日里再熟悉不過的月亮,心里卻突然一寒,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陳宇表情復雜地望著那輪月亮,半天沒有說話?!澳悄阍趺磿磉@里?”我忍不住問道,“還有秋呢?”
陳宇有些苦澀地回到:“還記得我交易出去的【幸?!亢汀景踩繂幔磕强墒菍崒嵲谠诘臇|西……簡單地說,就是我的人生從此少了十分之一的幸福和一半的安全。從那之后,我就經(jīng)常出意外,小到割破手指,大到從車禍現(xiàn)場死里逃生,我不管在哪里都變得很容易受傷。”
“那你的診斷……”我想到他是被診斷出被迫害妄想癥而入院的,“你那不成是故意來這里的?”
“不行嗎?”陳宇對我笑了笑,卻沒有再回答我的其他問題。又坐了一會,陳宇就起身走了。我看著他身后不斷拉長的那道漆黑的影子,還是覺得渾身有些發(fā)冷。
在那之后,我對陳宇所說的故事進行了驗證:幾年前在萬和市確實有一起發(fā)生在酒吧的火災(zāi)事故,造成了十二人遇難,其中包括酒吧老板徐某。而陳宇在入院之前,也是個在國際上嶄露頭角的青年鋼琴家,母親也是國內(nèi)知名的藝術(shù)家,只不過英年早逝。而陳宇所說的那個隱藏在月臺山腳下的防空洞,我去找了好幾次都沒有找到。對此,我一直覺得很不甘。
幾個月后,我實習期結(jié)束,進入了另一家精神病院工作,關(guān)于陳宇的事情也就漸漸淡忘了。直到不久之前,我再次回到那家精神病院進行學術(shù)交流,才想起有關(guān)于那個叫陳宇的病人所說的故事,但那時他早已出院了……
我將這個故事寫下來,是因為我認為這個故事有著我尚還無法理解的深刻意義。月之神究竟是什么;黑貓又到底存不存在;那些被影子奪走了人生的人們后來怎么樣了……我對此充滿了疑惑和不解。我越是想這個故事,就越是充滿了疑問。
時間慢慢過去,陳宇那時說的話在我的記憶里慢慢浮現(xiàn),變得越發(fā)鮮活且深刻。不僅如此,讓我難以忘懷的還有那個秋日的下午,那個叫陳宇的年輕人仰望月亮時那臉上的光輝。那抹帶有神性的光,至今仍在我記憶的深處閃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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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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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