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洲。
宗吾。
執(zhí)法堂。
刑部暗室中。
莫潛看著眼前頹唐的林印,沉默了好一會兒,硬是沒說出一句話。
是沉默,沒有任何開口的余地。
但他此次前來卻說明了這個問題,宗吾想知道那個秘密。
林印被關(guān)在暗室終身禁閉的原因,他藏了那么多年的秘密,足以讓天下人瘋狂的秘密。
宗吾必須在五洲真正意義上的大亂之前,掌握這個秘密。
林印背靠著冷冰冰的墻壁,他似乎早就猜出了莫潛此行的目的。
是他在等莫潛開口。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阿若平安無事,倘若阿若平安無事……
把這個秘密告訴宗吾又有何妨。
“林印?!?p> 莫潛緩緩開口,這一聲,他醞釀了許久。
林印微微側(cè)頭,努力在僅有的光亮之中看清莫潛的模樣。
許多年前,彼時他第一次見到莫潛,那時他同諾娘一起歷練。
偶然間和還是宗吾掌教弟子的莫潛相遇。
莫潛和諾娘是認識,諾娘曾在莫潛危難之際出手相救。
回憶對今天而言,似乎已經(jīng)有些遙遠了。
林印停止了他那些無謂的思考,他的目光停在了莫潛的臉上。
這一張臉,比他要年輕太多。
莫潛教養(yǎng)了阿若十六年,不管他是出于何種目的,但起碼,阿若快樂的、平安的度過了這十六年。
或許,林印在心底偷偷的想,這是他能為阿若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阿若那鮮活可愛的笑臉,軟軟的小手、一臉認真的和他拉鉤,把她抱在懷里,甜甜的聲音叫著爹爹和娘親。
現(xiàn)在的阿若,林印明白,宗吾是她堅定的信念。
人是不可能自我摧毀信念的,想要走下去,活下去,斷然沒有面對真正的絕望摧毀自我的信念。
更何況,林印給足了程月錦自由的余地。
莫潛再次沉默了,他該如何說?從哪里說起?
他教養(yǎng)程月錦長大,十六年難道就是為了讓林印說出那個秘密,回報宗吾?
他又為什么不告知元華和元初,甚至是瞞著宗吾其他的所有人。
他又何必苦口婆心的教導(dǎo)程月錦,護了她十六年。
那么多的天材地寶,程月錦也是他的驕傲,他的寄托啊。
不然,他為什么要給程月錦取名為程月錦呢。
他知道她是月圓之時出生,人生一程,望她能燦爛如初、花團錦簇。
諸如此般美好的意義。
但在林印眼里,他哪里有做這些的立場和理由?除非是為了——宗吾。
莫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直截了當(dāng)。
“小錦的記憶封印解開了,因為我讓她來見你,宗吾那邊的人都知道了?,F(xiàn)在,陷入兩難境地的是我。
我不是為了宗吾,才教養(yǎng)了小錦十六年。
在你這里我的目的和意圖不作好,在他們面前,我也一樣。
和你同流合污?!?p> 林印有些意外,他本來就是這么認為的。
作為林家的嫡長子,第一繼承人,他深諳這些彎彎繞繞。
唯一他沒想到的是,也或許可以說,是他刻意回避了這個問題。
莫潛是沒有目的的。
他不相信。
企圖從莫潛臉上看出更多的東西,但是莫潛眼睛里有的是一片坦蕩和真誠。
“這十六年來,我捫心自問,到底也算是給你有了個交代。
她長在宗吾,作為我的真?zhèn)鞯茏?,自是比其他弟子對宗吾的歸屬感和責(zé)任感更加強烈。
她勤加修煉,未嘗懈怠。如今不過二十又二,便已經(jīng)是筑基后期。放眼五洲,這樣的天才找不出來幾個。
她堅韌清冷,對外人性子不慎親近,又多了幾分狡黠,在宗吾不知捕獲了多少弟子的欽慕,素有‘落虛仙子’之名。
她能力出眾,初入執(zhí)法堂幾個月的時間,一共執(zhí)行了三次任務(wù),從最墊底的位置升為網(wǎng)支二號。
她還有些執(zhí)拗,凡是認定了的是不會輕易改變。
她喜歡桃花,清淺在她的院子里為她種了一棵桃樹。
她喜歡靈果,收集果核,每次無論是我還是她師兄的了稀奇的靈果必然會為她留上一份。
從她跟著我開始修煉,我封存了她的記憶,為她取名程月錦。
是希望她人生一程繁華似錦、燦爛如初。
小錦從小到大,就會時不時的夢到你們,小的時候她還會問我,給我講她做了特別特別美好的夢。
夢里的她有爹爹和娘親,還有小伙伴,她說啊,很幸福、很快樂。
我騙她說,她是孤兒。久而久之,這竟成為了她的執(zhí)念。
直到她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便是再也瞞不住了。
林印,自始至終,我都是把小錦當(dāng)作女兒看待。
一開始的確是因為諾娘,但是小錦她值得我對她的所有好?!?p> 林印的呼氣聲微微有些顫抖,他的頭靠著墻壁網(wǎng)上仰起。
他這個父親當(dāng)?shù)牟缓细?,他又何嘗不是把林家放在了第一位呢。
所以才會追隨他父親的腳步,繼續(xù)前人骯臟的交易。
這世間的人心,有一部分本就是黑的。
他錯過了阿若的成長,阿若對他的記憶就停留在了六歲。
所有關(guān)于阿若的事情,不管是那些美好的、委屈的……他都什么也不知道了。
嫉妒,他嫉妒莫潛。
嫉妒的同時也是羨慕,亦夾雜著感謝。
他把林家放在了第一位,而莫潛卻把阿若放在了第一位。
也因此,他才說他陷入了兩難吧。
他無法說服自己,他做的那些事是為了阿若的天資。
倘若他是個天才,有實力,一樣也一定可以護好阿若的吧。
眼角微微泛濕,幾滴淚無聲的從他的眼角滑下。
“莫潛,謝謝你?!?p> 莫潛說得這么多,發(fā)自肺腑,他林印記下了。
莫潛和他隔了些距離,背靠著墻,緩緩地任由身體滑落,坐在了地上。
“你不需要告訴我什么,無須多言。我說的,是我很久以前就像告訴你的話。
我們回不到曾經(jīng)了。
你不必憂心,宗吾這邊我自有辦法?!?p> 林印側(cè)過頭,莫潛說得輕松,他心里清楚的很。
這個秘密關(guān)系到五洲,他不說,恐怕這個世上都沒有知道的人了。
“莫潛,這不是你自有辦法的問題。
聽你說的,看來有一點,我還是和阿若很像的?!?p> “我們決定的時,絕對不會輕易改變?!?p> “我決定告訴你?!?p> 莫潛猛地側(cè)頭看向林印,“不可?!?p> 他知道,林印一旦說出這個秘密,就再也沒有活著的價值了。
程月錦在這世上的唯一一個親人就消失了。
“莫潛!”
元華大聲呵斥,他和元初穿過半開的石門,逆著光走進了這狹小的空間。
“老祖宗!”
莫潛皺著眉頭,果然還是這樣么……
“你可以不為了宗吾,你可以不是宗吾的掌教,但我們必須得為了宗吾。
你以為你的那些說辭能騙過我?你只有一個辦法,偽造證據(jù),編造事實?!?p> 元華毫不留情的拆穿了莫潛。
莫潛的處境更加尷尬,他幾乎是半跪著,語氣之中滿是懇求。
“求老祖宗放過林印和小錦?!?p> 元初惋嘆的看了莫潛一眼,“莫潛,對于程月錦沒有什么放不放過一說。她會成為我們宗吾執(zhí)法堂的掌權(quán)人,是我們宗吾來日的支柱。
她的心本來就是向著宗吾的,反倒是你。
罷了,你也是難得糊涂一回。林印早就沒有活著的想法,他決定好的事,你又何必如此求我們。
他活到現(xiàn)在,只怕就是為了程月錦一人而已。
不然,你以為,他是怎么忍受過來這十六年如一日,沒有白日黑夜,被無邊無際的孤獨和寂寥包圍的日子的。”
聽到了元初的話,莫潛半跪著的身子愣了。
“不愧是元初老祖,我林印的確如此。莫潛,你完全不必為我多費心思。
我啊,本來就是該死的人?!?p> 元華輕咳一聲,“莫潛,起來吧。林印,你直說就行。”
莫潛的手微微發(fā)軟,他就那么坐在了地上。
林印也不在乎,“莫國的先祖在他們的國境里發(fā)現(xiàn)了幾萬年都未曾出現(xiàn)過的天材地寶,但他愚昧。知道我的曾祖那一輩,莫國才發(fā)現(xiàn)了那個的秘密。一個偶然的機會,那時我曾祖與莫國交好,莫國的王膽小怕事,對我的曾祖言聽計從,和我們林家簽訂了協(xié)議。
那東西,莫國的先祖稱它為‘無’,它能夠改造天資,重塑經(jīng)脈,甚至是打造肉身……
也許還有諸多功能,但直到我父親這輩都沒有更多的發(fā)現(xiàn)。
十六年前的莫國國王,野心勃勃,借此要挾我們林家,想要我們林家助力他們稱霸中洲,完成統(tǒng)一大業(yè)。
我父親答應(yīng)了,對他來說這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問題。
但誰知道,那莫國國王還勾結(jié)了魔修,‘無’的存在也被魔修知曉。
無奈之下,協(xié)議重新被劃分為三方。
‘無’的外表只是一顆平淡無奇的石頭,但它每一百年能夠產(chǎn)生一滴‘有’,真正有這些作用的也是‘有’。
我們林家有三滴,后來重新劃分給了魔修一滴,莫國手里應(yīng)該也還有一滴。
最開始的時候,因為無知,這些‘有’都被浪費遺失了。
要知道,莫國發(fā)現(xiàn)’無‘的時間也不到萬年。”
元華撇了莫潛一眼,接著問道:“林家的兩滴都用在了哪里?”
元華掩蓋著心中的震驚,能夠改造靈根、重塑經(jīng)脈的寶貝,不知多少個萬年,從未在中洲出現(xiàn)過。
若一現(xiàn)世,又或者是這個消息被流傳了出去,必定會引起血雨腥風(fēng)。
林印頓了頓,“一滴用在了我曾祖的經(jīng)脈上,他被仇家追殺經(jīng)脈寸斷。另一滴……”
他看了一眼在場的諸位,“我知道直說,自是無妨的。莫潛和元華老祖也說了會怎樣對待阿若,但我希望你們最好還是能發(fā)個心魔誓。
堂堂三大派之首的宗吾不可能如此小雞肚腸吧。”
元華和元初對視一眼,連同莫潛一起,三人齊齊發(fā)了心魔誓。
林印這才接著說了下去。
“另一滴……用在了阿若身上,她本是四靈根,改造為了變異冰靈根?!?p> 此話剛落,余下的三人面色各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