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早早到了泉城，學(xué)校卻是第一次進。
劉冉很興奮，對大學(xué)總是充滿了憧憬。她緊緊攥著笨小孩的手，手心浸出了汗。
“我們可以進去嗎？”她的另一只手不自覺捏住了衣角，似乎有些不自在。
“我記得文件上說是可以家屬陪同進入?！眲⑷讲⒉皇莾?nèi)向害羞的女生，她這樣害怕的模樣也是少見。所以看她還是不敢動我就拉著她的衣服進去了。
因為行李都在驛站，我們比較輕松，直接尋著地圖就去報道了。
烈日當空，眾聲喧嘩。鳥兒沒飛盡，麻雀盯著不知道何處掉的谷粒，在人群上盤旋。見慣了人群的貓狗學(xué)長此時也怯懦了，趴在草坪中默默注視著。只有大鵝和鴨學(xué)長大搖大擺，搔首弄姿，注視著中年、青年和幼年的男女猴子，毫不在乎。
笨小孩懨了，在我背上拿扇子遮住臉，可能是累，可能是有些害羞。有些女生來逗她，捂著嘴笑著走了，有些人被她的高冷打發(fā)走了，拍了幾張照，臨走還笑罵了聲“耍大牌”。
“藍江生！”有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我轉(zhuǎn)身去看，一個高高的男孩子，穿著黑白格子襯衫，陽光之下藏不住的少年感。是林墨，他正摘掉值班卡丟給一個志愿者，囑咐了句什么就朝我跑來。
“昨天忘記問了，幸好你是今天來報到，還真的等到你了?！彼χ?，似乎那炙人的陽光是他的臉上溢出來的。
我本以為昨天的相遇只是一場偶然，陽光的男生不過一首小插曲，卻沒想過到隨手的安慰成了真正的友誼。
“我之前還沒來過呢，你這是？”
“我在學(xué)生會工作，我們部門負責帶新生去宿舍，正好我?guī)惆伞！?p> 他帶我去報告，各個學(xué)院的營地臃腫地擠在一起，我們慢慢地挪。終于到我時，工作的學(xué)姐問了一句：
“林哥，你們認識？”
我抬起頭，她正看向林墨，隨機目光移到我的臉上，下面流程的學(xué)姐們也都轉(zhuǎn)過頭來。
“對哦，每年部長只用帶兩個新生，你的新生好像已經(jīng)帶完了啊?！?p> 林墨笑得燦爛?！拔覀冏蛱煺J識的，今天特地來找他?！?p> 眾人寒暄了幾句就回到各自的工作中。
我把資料遞出去，隨口問著：“你是部長??？”
“嗯，體育部部長?！彼湴林鸨亲?。
“大二就當上部長了，好厲害啊?！眲⑷铰曇艉苄?，卻被林墨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轉(zhuǎn)過身，看到劉冉仰面看他。一雙棕色的眸子在陽光下格外晶瑩，這真是一雙很美麗的眼睛，唇上的絨毛很是稚嫩，肌膚雪白，他們靠的太近，以至于這劇烈沖擊著林墨的心，也許是一見鐘情了？
二人剛好對視，林墨大約比劉冉高一個頭，他心中異樣，二人相視一笑又撇開了頭。
我下意識回頭一看，劉冉倒是沒什么，林墨的臉已經(jīng)紅了一半。是太熱了嗎？
登記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林墨帶我們?nèi)ニ奚?，擠出人群之后，我終于有余暇看一眼天空，而天空卻被一座巨大的建筑擋住了。
“這是我們學(xué)校的圖書館?！绷帜钢亲ㄖ?，我默默點了點頭，余光竟然掃到一個人，是朱朱！
目光移到那女孩身上，真的是她。她正和三個女生一齊走著，應(yīng)該是室友吧。忽然，朱朱轉(zhuǎn)過頭，也看見了我。我笑著跟她打了個招呼，她揮著手，轉(zhuǎn)身跟同行的人說了什么，就朝我跑了過來。她的朋友們朝我這邊看了幾眼，笑嘻嘻地走了。
“好巧?。 敝熘斓男」献幽樧屛业男膭×业奶鴦?，透過她的眼睛，我好像又看到了之前的美好。
我不知所措地笑了笑?！澳鞘悄愕纳嵊褑?？”
“嗯，遇見熟人了，讓她們先走著。你剛報完道嗎？”她說著，看到了笨小孩，剛想和她親熱親熱，又看到了劉冉和林墨。
“剛剛報完道想去宿舍呢，這是我的朋友劉冉、林墨?！?p> 笨小孩沒有排斥朱朱，抱著朱朱的手從我背上下來。林墨似乎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對我說：“江生，要不我和劉冉幫你把東西送到宿舍，你們先聊著，有事隨時聯(lián)系?！?p> 他們走了，我看著林墨望向劉冉的背影，似乎也發(fā)現(xiàn)了什么。
“他們是學(xué)長嗎？為什么你有兩個學(xué)長帶??？”朱朱不解道。
“帶我的學(xué)長還沒有跟我發(fā)消息呢，林墨是我昨天認識的，是我們院體育部部長，劉冉是我的朋友，她不在這里上學(xué)?！?p> “體育部部長？你剛開學(xué)就認識了？！厲害?！?p> 我哂笑一聲：“巧合?！?p> 朱朱若有所思地點頭：“吃飯了嗎，一起去？”
“你認識餐廳嗎？”
“哎呀！不認識！”
她拿出了手機，應(yīng)該是去到處問了吧。
......
林墨主動拎起我的行李，甚至還想抱過笨小孩，但是笨小孩看他滿身的行李，果斷拒絕了。
他們默默走了一段，誰也沒有說話。林墨有些緊張，劉冉倒?jié)M不在乎只是自顧自走著，看著腳下的路。最后還是林墨打破沉默。
“你跟江生認識很久了嗎？”他心中大概確定：我跟劉冉只是普通朋友，就算不普通，也只是好朋友。
“認識到是很久了，成為朋友應(yīng)該要從半個月前算起?！?p> 劉冉跟林墨談了談大致經(jīng)過，林墨目瞪口呆。他認識我們并對我們有了初步印象，沒想到現(xiàn)在就要大改觀。
一個農(nóng)村大學(xué)生無父無母只有一個爺爺，還要養(yǎng)一個妹妹，他怎么有這么多錢。
還有劉冉，多么甜美可愛的一個女孩，她卻沒有上過學(xué)，童年被她的哥嫂和外甥給搶走了。
他很震驚，并且不理解。八月末的風不是很熱，卻吹得他喘不過氣。他抬頭看著那輪烈日。林墨第一次遇到這種事，他問太陽：我穿越了嗎，這世界不該是這樣。
林墨的瞳孔有些發(fā)散。
“這個世界存在數(shù)不清的地獄，只是你沒見過，但是你沒見過并不代表它不存在。你上的學(xué)多，應(yīng)該明白?！眲⑷胶芷届o，她經(jīng)歷的沒有未來遠比林墨可以想象到的還要絕望許多?，F(xiàn)在可以往上爬的每個機會、每一天都是恩賜。
陽光打在臉上，林墨僵硬地轉(zhuǎn)頭。他最不擅長安慰。然而，此刻卻是他覺得應(yīng)該實施安慰的時間了。
他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笨小孩在劉冉懷里鬧著，有時挺一下身體，劉冉勉強抱住，有時倦縮在懷里默默玩手。他只覺得歲月靜好，林墨想：這個從黑暗里掙扎出來的女孩，他絕不允許有人以感情比刃傷害她，他自己更不行，這是怎樣的一朵美麗的嬌花啊。
他不知道，劉冉并不是嬌花，她是從瀝青路中探出頭的堅強的花。
覺察到林墨的目光，劉冉微微側(cè)目：“怎么了？”
“呃，沒什么?！彼肓讼?，“我們加個微信吧?！?p> “嗯?！?p> 兩人拿出手機，卻都看到我的消息。
“校醫(yī)院在哪？”
“讓林墨回我消息。”
時間已過五分鐘。他們剛到宿舍，宿舍空無一人，隔音很好，可以模糊聽見微風吹過樹葉沙沙的聲音?？吹较?，忙把行李放下，二人對視一眼，似乎有了些默契。
林墨接過笨小孩背在身上，帶著劉冉朝校醫(yī)院跑去。
“江生你們在哪？”
“校醫(yī)院，坐了一輛小白車，你們來了再說?！?p> ......
十五分鐘前，朱朱在微信上到處問著，一會就問到餐廳的位置。我們拐過幾個彎，發(fā)現(xiàn)這條路上圍滿了人，似乎發(fā)生了什么。
朱朱小心地在人群間開路。
忽然，一聲驚呼，左側(cè)的人一齊避開，開出一條路，朱朱直直倒了下去。是一塊板磚。
我撲過去抱住了她的頭。
朝左側(cè)看去，兩邊人有的伸手捂住嘴巴，有些嘰嘰喳喳的，有人拿出手機拍照，錄像。被圍觀的主人公看上去是誰的家長，兩個人應(yīng)該發(fā)生了沖突，此刻全都跑過來，好像忘卻了矛盾。待他們看清我懷里的女孩，又不敢上前了——她的臉上染滿了鮮血。
一只手托著朱朱的頭，一只手用衣服按住她額頭的傷口。陽光透過厚厚的樹葉灑在我眼前，灑在朱朱的唇間，眼上，在綠色的世界照出一片鮮艷的血紅。我突然耳鳴，看著止不住的血，突然有些重心不穩(wěn)，腦中的世界開始旋轉(zhuǎn)。
“校醫(yī)院在哪？”
“讓林墨回我消息?！?p> 沒有回信。
有人上前想幫忙，兩個家長終于鼓起勇氣走到我身旁，他們抓住我的胳膊，愧疚地說著什么。
我聽不見。
我掙開他們，抱起朱朱，看到一輛小白車。腳步有些釀蹌，我醉了嗎，幸好坐上了車。
“去校醫(yī)院?！?p> “哎呦，這是怎么了......快點，校醫(yī)院?！?p> 血色蔓延上我的白襯衫，一會就到了醫(yī)院。
醫(yī)生說這里只能止血，止完血還要去醫(yī)院做手術(shù)。一個年輕醫(yī)生不忘提醒，要我充上錢補上醫(yī)藥費。
兩個家長也跟來，他們此刻失了神。我不知道他們此刻怎么想，也失了神。
“江生你在哪？”
“校醫(yī)院?！?p> 林墨他們來得很快。跟他一起的還有朱朱的爸爸?？吹胶退黄鹂癖紒淼拇笫迮芟蛭?，還有點驚訝。
“誰干的?！?p> 我抬眼，指向一個高高壯壯的男人，
朱朱爸爸挺矮的，但是沒有遲疑，他三步并作兩步，最后一步甚至跳了起來，一拳把那人打倒。倒地大叔的孩子和朱朱的媽媽也趕到，看到這一幕。
朱朱爸爸吼著：“我閨女要是有什么事，”他大口喘著，“你等著！”
那個大叔茫然地坐起，他的兒子跑來扶起他，向朱朱爸爸道歉。一些醫(yī)生竊竊私語，叫來了保安。矛盾多方主體馬上到齊，眼看要打破沉默，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
保安還沒到，朱朱先醒了，她扶著門框：“爸，你們怎么來了?！?p> 朱朱爸爸瞬間慈祥：“朱朱，你沒事吧？”確認她沒事才開始解釋：“我們在外面玩了會，江生就發(fā)消息給我，我們立馬趕來了?！?p> 朱朱看向我，有點驚訝，想起我是朱老師的學(xué)生。
醫(yī)生：“止住了血，還得去縫兩針?！闭f完雙手插兜走了。
我讓劉冉先回家，跟林墨帶朱老師去醫(yī)院。林墨坐前排指路。
我看向她頭上的紗布，心想：破相了?；仡^，透過玻璃看到兇手開車帶著全家不遠不近的跟著。
“江生，老師這次謝謝你?！?p> “沒什么，朱老師，舉手之勞?！?p> “嗯，”朱老師沉默了，氣氛似乎墜入冰窖，“之前，你跟朱朱是我拆散的?！?p> 余光瞥見林墨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他不敢動，朱老師那一拳嚇到他了。
“以后，我不會管了?！?p> 我沒有說話，也不敢松氣。像一個犯錯的孩子一般正襟危坐。
“希望你別怪老師?！?p> “嗯?！?p> 朱朱什么也沒說，我猜不透她的態(tài)度。
我回想起那時，朱朱跟我說：“分手吧?！?p> 我渾身緊繃，雙眼充血赤紅，不敢看她的眼睛，我前進一步，她退后一步，我便不敢再動。
她最后抱了我一下，恰好被朱老師看見。所以他把我?guī)У搅宿k公室，跟我談了很久。我和朱朱最終還是結(jié)束了，朱老師也一直以為是積極拆散的我們。
回憶結(jié)束，我平復(fù)心情，心想，朱老師內(nèi)心真強大，這種情況下還有閑心跟我說這些。
墨雨止軒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