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入云水居

　　在他手里，趙子遇像個被捏住后脖頸的貓，老老實(shí)實(shí)的，一動不動。

　　陸仲安不由得懷疑，他拎在手上的這個人，已經(jīng)被衣領(lǐng)子勒死了。側(cè)頭看了看，這個揚(yáng)州的小妓子，居然用袖子把臉遮了個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難怪這般老實(shí)。

　　“怎么。”他唇角微揚(yáng)：“你這樣不知羞的人，竟也怕人看么？”

　　怕個鬼，趙子遇心下暗罵。要不是她作為張守成混進(jìn)混出這么多次，她才不在乎人瞧。

　　想雖這樣想，表面上她還是作出楚楚可憐的模樣，指尖輕提云袖，小心翼翼地露出一只眼睛，哀婉地瞧他：“怎的不怕，人家的千嬌百媚，只想給你一個人看。”

　　這話說的肉麻，幾乎是想都沒想，張口就來。陸仲安雖不沉溺艷色，卻也沒少在紅塵里打滾，自然是聽得出真假話。

　　臉不紅，心不跳，誰知道這一言半語，入過多少男人的耳朵。若論這嘴上的功夫，平康坊的姑娘，哪個不比她段位高。做戲都不能叫人信服，還敢來撩撥他。

　　不屑地嗤笑一聲，陸仲安垂下眼瞼，想狠狠羞辱她一番。

　　然而，真的看到她，他又有些怔愣。秋香云袖的掩映下，一只明凈的眸子，攝人心魂的眼尾微揚(yáng)，黑壓壓的睫毛上還掛著水汽，像是清晨還沒有消失的白露。

　　那眼眸里，有著歷遍艱險(xiǎn)苦痛的復(fù)雜，也有不甘腐爛的倔強(qiáng)和清澈。

　　分明是兩種全然不同的東西，奈何偏要同時(shí)存在于她的眼睛里。

　　這樣強(qiáng)烈的反差，如同一束強(qiáng)光，伴隨著極致的黑暗。她的眼眸，就像那束強(qiáng)光，即便含著暗無邊際的絕望，卻也倔強(qiáng)地保留著最干凈的光華。

　　陸仲安微微恍惚，心口似是有什么顫動了一下，難聽的話堆在嘴邊，終究沒能說的出口。

　　“二哥？”中庭的回廊上傳來聲響。

　　陸仲安一頓，向回廊看去。

　　陸昭穿了一身寶藍(lán)紗袍，緋色的鳥銜花草紋在襟口處閃閃發(fā)光，隨著他的步子如金粉似的散開。

　　趙子遇偷偷從指縫里瞄了一眼，這位三公子果然如傳聞所說，氣度不凡，風(fēng)流的氣韻一覽無余。

　　不過再怎么風(fēng)流，至少給人的感覺，溫柔若春風(fēng)拂面。而不像她旁邊這個豎子，傲慢無禮，目中無人，說話還又狠又毒。

　　“這可是頭一回見著你帶女人回來?！标懻褣吡粟w子遇一眼，輕輕一笑。

　　“只是個妓子?！标懼侔惨娳w子遇還捂著臉，便肆無忌憚起來。提著趙子遇往前拎了拎，平淡的說：“若是喜歡，拿去便是?！?p>　　“那可不敢?！?p>　　陸昭往后退半步，笑的溫和：“兄長的東西，弟弟自是碰不得的?！?p>　　能被陸仲安帶進(jìn)府的女子，定然不是一般人。而且陸府上下，誰不知道陸仲安的脾氣。剛才那話雖然說得大方，但他的目光，片刻都沒離開那女子。

　　和陸仲安有關(guān)的女子么……陸昭想到什么，揚(yáng)了揚(yáng)眉梢，繼續(xù)道：“我正好剛從凈心齋出來，老爺子讓你去一趟?！?p>　　“可是明樂的事？”陸仲安語氣里難得帶上了幾分暖意。

　　“明樂明樂，你這心里呀，也就存得下明樂兩個字?！标懻研χ鴵u搖頭。

　　“應(yīng)該不是，去看看就知道了。我估摸著，是關(guān)于趙家娘子的事?！?p>　　“知道了?！标懼侔裁黠@冷淡下來，未再說什么，拎著趙子遇匆匆去了云水居。

　　原本想把這個累贅扔到客房去，但眼見著，要趕緊去見老爺子，來不及繞路，他干脆直接將趙子遇放在了云水居前廳的軟榻上。

　　匆匆進(jìn)里屋，陸仲安換了一身更為端莊的衣服。出來路過前廳，他瞥了一眼軟榻上的趙子遇，也顧不上安置她，只得先吩咐一旁的侍衛(wèi)。

　　“長吉，看住她?！?p>　　說罷，他快步走了出去。

　　見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院墻后，趙子遇才開始打量起周圍。

　　這個云水居，布景裝飾的很簡單，但也不乏雅致。從門口到隔扇，再到水墨屏風(fēng)，景石玉器錯落有致。而看似素雅的寶相紋小窗，被陽光一照，正好可以在空出的白玉地板上，印出牡丹團(tuán)花。

　　各處設(shè)計(jì)，簡約卻不簡單，可以算得上是一步一景，應(yīng)該是用了心的。

　　隨便摸了摸軟榻邊緣的鏤花木格，一塵不染。就連上面鶴銜靈芝的鏤花夾縫里，都干凈的令人發(fā)指。

　　不愧是無良豎子的老窩，果然符合他那高傲自大的氣質(zhì)。若不是出了這一籮筐的事，僅憑趙子遇的身份，大抵一輩子也不可能進(jìn)到云水居來。

　　手指頭在木格上點(diǎn)了點(diǎn)，趙子遇看向離她老遠(yuǎn)的侍衛(wèi)。

　　“這個明樂，是何許人也？”

　　“??？”長吉慢吞吞地轉(zhuǎn)過身，把頭埋地極低，有些遲疑。

　　“但說無妨?！壁w子遇淡淡道：“即便你不說，我也會去問李明府?！?p>　　“這……”聽到這冷淡的話語，長吉忍不住抬了一下眼睛。

　　這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人，還是剛才那個抱大腿的勇士么？

　　“明樂公主……是主子親自挑選的正妻。圣上已經(jīng)下了賜婚的旨意，大約就是今年，便會舉行大婚典禮?！?p>　　“明樂公主？”趙子遇沉吟片刻：“我怎么從未聽說過，還有這樣一位公主?！?p>　　長吉搖搖頭：“不是我朝公主，是吐谷渾的公主，吐谷渾可汗的第十一女?！?p>　　怪不得，吐谷渾的話，以陸仲安的官職，請旨賜婚還是極為容易的。

　　趙子遇記得，幾年前，由于吐谷渾寇擾涼州，顧萬景聯(lián)合左驍衛(wèi)大將軍進(jìn)攻吐谷渾，一直追至青海湖。經(jīng)過柏海一戰(zhàn)，顧萬景他們大破吐谷渾三部落，甚至繳獲雜畜二十余萬，逼得老吐谷渾王自縊。

　　后來，吐谷渾王的兒子投降歸順，被封為新可汗和西平郡王，才結(jié)束了為期兩余年的戰(zhàn)爭。

　　那場戰(zhàn)役，陸仲安出乎意料的沒有參與。原來竟然是這樣的原因。

　　“像他那樣驕傲的人，也會真心實(shí)意地將一個人放在心上么？”趙子遇覺得稀奇。

　　“會的?！遍L吉肯定地說：“我家主子在少時(shí)就很喜歡明樂公主了。那時(shí)公主隨使者來京，在朱雀大街與同行的人走散，還是我家主子把她帶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