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才剛剛來到,夏日殘存的炎炎暑氣還尚未散去,一位穿著考究的老人正在王宮的回廊里碎步急行。
他現(xiàn)在雖然身穿樣式繁復的宮廷禮服,但額頭上卻未見一點汗珠。
這并不是因為這條回廊里裝了什么空調(diào)。
事實上,在這個世界,空調(diào)還沒被人發(fā)明出來。
讓老人能在這初秋的艷陽下走得如此從容的,不是別的,正是魔法的力量,或者準確點說,是回廊天花板上那些法力水晶的力量。那些淡綠色的法力水晶中儲存了寒冰系的魔法。
老人收回了自己望向那些法力水晶的目光。
實際上,他也并不關(guān)心這些像吊燈一樣高懸在頭頂?shù)男∷е械降變Υ媪耸裁茨Хā?p> 他在意的是維護這些法力水晶所需要的費用。要知道,哪怕是王國里的那些大貴族也根本負擔不起這么多法力水晶的維護費用。
往年這些法力水晶只會在盛夏招待賓客時打開,但今年竟然一直開到了秋天。這還真是不像話。
然而,老人對此也不能多說些什么,即使他是梅維爾王國位高權(quán)重的宰相——隆蘭德·威爾·貝魯索。
老人加快了自己的步伐。雖然前往偏殿的路他已經(jīng)走過了幾次,但他還是不太熟悉。
往年處理王國事務,隆蘭德都是前往正殿覲見國王陛下的。
但是,現(xiàn)在國王陛下重病,如今是第一王子巴魯托·費奧·諾絲蘭德·伊凡尼登在攝政,日常覲見的地點也就改到了偏殿。
隆蘭德把玩了一下自己的胡須。
雖然這個第一王子巴魯托是個滿腦子肌肉的戰(zhàn)爭狂,但基本的禮數(shù)他還是懂的。至少他沒有僭越,直接使用正殿。
只是即使懂點禮數(shù),他依然還是個戰(zhàn)爭狂。
自從他攝政以來,貴族中的主戰(zhàn)派就徹底占了上風,貴族間那么多年來形成的平衡默契已經(jīng)有被打破的趨勢了。
現(xiàn)在各貴族派系間還勉強維持著微妙的平衡,但日后國王駕崩,第一王子加冕,王國的局勢肯定會大變!到時候,我又該做些什么才能保住我如今在王國獲得的地位呢?
老人低頭快走,時不時還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須,陷入思索。不一會兒,他便已經(jīng)來到了偏殿的門口。
他整理衣裝,細聲地對靜候在偏殿外的女仆說:“王國宰相隆蘭德·威爾·貝魯索求見第一王子殿下?!?p> 女仆微微頷首,她側(cè)身進入偏殿,向里頭的第一王子稟報。她的聲音很大,門外的隆蘭德都能聽見。
“第一王子殿下,王國宰相隆蘭德·威爾·貝魯索求見?!?p> 隆蘭德聽見門內(nèi)傳來了一聲輕微的“讓他進來吧”。隨后,女仆便從偏殿里出來了,她在剛剛靜候的位置重新站好,目視前方大聲唱道:
“王國宰相隆蘭德·威爾·貝魯索,準你謁見第一王子巴魯托·費奧·諾絲蘭德·伊凡尼登殿下?!?p> 老人對這繁瑣的宮廷禮儀早已習慣。他低著頭非常謙卑地走進了偏殿。身材魁梧,長著一頭王族標配棕紅色卷發(fā)的第一王子早已端坐在了偏殿正中。他那如雄鷹般銳利的棕色眼眸不偏不倚地注視著剛進來的這位老人。
隆蘭德很熟悉這眼眸,巴魯托的眼睛和他的父親一模一樣。
隆蘭德的注意力集中在了第一王子身上,但即使如此,他還是注意到了偏殿中有第三個人。按理來說,那個人不應該待在這里,至少現(xiàn)在不應該。
那個人身材矮小,乍一眼看上去甚至會有一些不起眼。但是,他身上卻穿著異常扎眼的鮮紅色貴族禮服。
那身衣服讓人看上一眼就再也忘記不了他的樣子。
他棕紅色的直發(fā)被梳成了中分,直接垂落下來搭在了肩上,而他頭發(fā)底下的棕色眼睛此時正透著一種慵懶乃至頹廢。
阿斯圖西亞·羅博·希奧坦·希爾普瑞!這個謀殺了自己兩個親哥哥的“鮮血伯爵”怎么會在這里?
雖說這個男人是貴族里主戰(zhàn)派的核心人物之一,他出現(xiàn)在第一王子身邊本來就不奇怪。
但是,在這樣一個時間節(jié)點,他出現(xiàn)在這里實在是太過敏感了。
隆蘭德不禁要把自己剛剛聽來的那個消息,和這位“鮮血伯爵”聯(lián)系在了一起。
如果那件事與這位“鮮血伯爵”有關(guān),那我現(xiàn)在是不是最好趕緊投向主戰(zhàn)派的懷抱呢?
老人的面部表情雖然沒有什么變化,但他的內(nèi)心早已掀起了重重波瀾。
他刻意收斂了一下心中的想法,緩步向端坐于偏殿中央的第一王子走去。
然后,他熟練地在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上停下了腳步,他向面前的第一王子致了最敬禮并問安。
得到了第一王子的回復后,他又朝站在一旁的希爾普瑞伯爵微微致意。
雖然這位希爾普瑞伯爵為了繼承爵位而謀殺了自己的兩個親哥哥,可能只是一個謠言,但所有那些擋住他前進腳步的人,后來都離奇死亡了,卻是一個不爭事實。
第一王子現(xiàn)在和這樣一個人站在了一起,這確實是有點不祥。
照理來說,接受完敬禮后,第一王子應該先詢問前來覲見的宰相要稟報什么事情。但,第一王子此時卻不按常理出牌,他先問了別的事情。
“隆蘭德卿,我聽說魔法省已經(jīng)在準備新的英雄召喚儀式了。他們最近的進展如何啊?”
隆蘭德在內(nèi)心嘆了一口氣。
攝政之前這位第一王子都是稱呼我為宰相大人的,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開始直呼其名了,這還真是不習慣啊。
而且,當今國王還健在,他就要推翻國王之前的決定,強行舉行英雄召喚儀式,這也太鋒芒畢露了吧!
雖然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shù)奈磥韲酰斜匾敲粗眴幔?p> 隆蘭德開始了他裝模作樣的規(guī)勸。
“第一王子殿下,您忘記了大占星師斯肯德特的最后一個預言嗎?他不是說再進行英雄召喚就會毀滅我們梅維爾王國嗎?而且國王陛下之前也認為不再進行英雄召喚比較妥當。臣以為召喚儀式——”
第一王子用洪亮的聲音打斷了隆蘭德的發(fā)言。
“斯肯德特已經(jīng)死了。”
他用銳利的目光盯著隆蘭德。
“再說了,就算是大占星師不也有出錯的時候嗎?我之前已經(jīng)征求過國王陛下的意見了,陛下也認為在當前的形勢下,應該召喚新的英雄了。那個公國可一直都在進行新的召喚儀式,而我們因為那個大占星師的預言,已經(jīng)整整兩年沒有進行召喚了。軍事上的威脅已經(jīng)越來越大,我們沒有別的選擇了?!?p> 隆蘭德沒想到第一王子的反應居然會這么大。他剛剛的規(guī)勸只不過是在走政治上的必要程序,沒想到居然一下子觸了霉頭。
現(xiàn)在且不說那位為王國建功立業(yè)的大占星師,他的預言準不準,國王現(xiàn)在都病成那樣了,你第一王子就算真的去征求過國王的意見,可有誰能證明國王到底同意沒同意呢?
整個梅維爾王國,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這個巴魯托的一言堂了。
隆蘭德滿腹牢騷,但他知道現(xiàn)在不應該再在這個問題上和第一王子糾結(jié),如果再繼續(xù)說下去,他可能會觸怒這個滿腦子都是肌肉的戰(zhàn)爭狂。
王國的未來是屬于第一王子的,他明白自己現(xiàn)在應該機靈一點。
接著,隆蘭德低下了自己的頭顱,語氣謙卑。
“殿下所言極是。臣認為,魔法省既然已經(jīng)在準備了,那么按照往年的慣例,他們應該很快就可以進行英雄召喚了,一周之內(nèi)他們應該就能召喚出新的一批英雄?!?p> 第一王子聽了隆蘭德的話,點了點頭,隨后便陷入了思索。隆蘭德知道,要問那件事,現(xiàn)在是最好的機會。
“殿下,其實臣有一事?!?p> 第一王子的思緒被眼前的這位老人打斷了,但他并沒有展現(xiàn)出什么不快。他向隆蘭德抬了抬下巴,以上位者的姿態(tài)對后者說:“說吧?!?p> 隆蘭德知道,接下來他要問的這件事,很有可能會影響貴族派系間的勢力平衡,就連事不關(guān)己的中立派都會受到這件事的影響,更別說是如今站在王國權(quán)力中心的隆蘭德了。
他很清楚,這件事接下來的走向,很有可能會影響到他將來的仕途,千萬大意不得。
隆蘭德深吸了一口氣,在心中又措辭了一番才終于開口。
“殿下,最近國王的病情沒有好轉(zhuǎn)。而且誠如殿下所言,周遭諸國又對我國虎視眈眈,如今朝野人心惶惶。臣又聽說,之前被殿下保護著的第三王女昨夜也離奇失蹤了。包括臣在內(nèi),朝廷諸臣都在為此事而擔憂。臣希望殿下能就此事出聲,調(diào)查第三王女的下落,以安撫諸臣?!?p> 說罷,隆蘭德把原本就低下的頭低得更低了,他懸著胡須的下巴都快要抵到胸口了。
這件事相當敏感。第一王子說得好聽點是在保護第三王女,可實際上,就是在軟禁她。
如今,第二王子被分到了邊疆,第一、第二王女則早已出嫁。至今還留在王都,能影響國王傳位的也就只有第三王女了。
第三王女雖是女子,但她早就活躍在了王國的政治場合,說她是主和派貴族的一號人物也不為過。
而且,因為她的血統(tǒng),她甚至能牽動銀發(fā)精靈那邊的勢力。她的去向可是一件大事!
如果她是被第一王子或者其他人暗中解決了,那也就罷了,這頂多是主和派元氣大傷,主戰(zhàn)派因此抬頭而已。
但如果她是出逃了,那事情可就不簡單了。無論她逃到哪里,日后她都會對第一王子的統(tǒng)治形成威脅。
隆蘭德低著頭,他只能看見第一王子的靴子,但他還是從第一王子的聲音中察覺出了后者的態(tài)度,那是冷淡。不,甚至是冷酷。
“隆蘭德卿,我們王室的事,王室內(nèi)部會處理好的。這件事我希望你和其他大臣都不要再過問了?!?p> 又撞墻了!看來今天的運氣不是很好。
隆蘭德在內(nèi)心嘆了一口氣。
看來第三王女失蹤這件事,就不要再在第一王子這個肌肉腦袋這里下功夫了。
那個“鮮血伯爵”今天不是也在這里嗎?他或許會對第三王女的事有所耳聞,從他那里打探情報或許能有意外的收獲。
隆蘭德在心中打了幾下小算盤。其實他對第一王子的拒絕早有準備了。
現(xiàn)在雖然沒打探到消息,但也不能給第一王子留下我隆蘭德只會關(guān)心政治斗爭的壞印象。
畢竟我還得繼續(xù)當下一任的宰相。我要給這位未來的國王留下一些勤快的好印象。
隆蘭德回了一聲“是”,然后他又開口了。
“殿下,臣還有一事?!?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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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王子巴魯托嘆了一口氣。
那個老宰相終于走了,他剛才報告的那些事全都只是一些雞毛蒜皮。
他大概以為,拿這些事當幌子,我就看不出來,他今天來只是為了打聽第三王女的去向。
巴魯托在內(nèi)心搖了搖頭。
看來連他也以為,我只是一個腦子里裝滿肌肉的莽夫!哼,真想直接讓他滾回鄉(xiāng)下去種田。
只是,這老家伙在朝廷內(nèi)外還是有一些能量,他最好還是要留下來,為我所用。
再說了,他現(xiàn)在要是不關(guān)心第三王女的去向,他就不再是大家嘴里的那個“墻頭草宰相”了。
這個老東西的本性就是這樣,有時候,這種自作聰明的人往往會比真正的愚者更容易被人看透。
接著,第一王子的視線便轉(zhuǎn)向了一直站在一旁的那位矮小伯爵。
“阿斯圖西亞卿,你對剛才的事有什么看法?”
那位矮小的伯爵用略顯頹廢的眼神看向了第一王子,如果不是第一王子早就習慣了他的這種眼神,第一王子或許會感到不快。
矮小伯爵開口了。
與他頹廢的眼神不同,他的聲音倒是挺抑揚頓挫的。
“第一王子殿下,您是在問在下,對宰相大人剛才所提的稅制改革的看法嗎?”
第一王子巴魯托被他的話噎到了。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知道我根本不會關(guān)心什么鳥屎稅制改革嗎?
我問的是第三王女?。〉谌跖?!
巴魯托的內(nèi)心頓時有一些虛脫。
他現(xiàn)在僅僅是攝政就那么不容易了,以后要是當了國王那還了得?
如今連和他同一陣營的人私下里都要和他裝聾賣傻,長此以往,巴魯托相信,他肯定會變成一個偏聽偏信的昏君。
從這方面看,執(zhí)政那么多年依然能堅持己見的父親,他還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明君。
第一王子平靜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他面無表情地繼續(xù)說了下去。
“我問的是,你是怎么看待第三王女失蹤這件事的?”
矮小的希爾普瑞伯爵瞬間把頭低下了,他似乎是在表達歉意。
“原來如此??!殿下,在下也是剛剛才從宰相那里得知這件事的,請恕在下難以回答殿下的問題。”
第一王子頓時就覺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阿斯圖西亞??!以前你可不會和我這樣彎彎繞啊。
而且求求你別裝了,在王都,誰不知道你希爾普瑞伯爵的情報網(wǎng)是最靈通的。
在王宮里發(fā)生了什么事,也許那些多嘴的女仆還沒傳開呢,情報就已經(jīng)用傳訊魔法送到了你的府上。
第三王女昨晚跑了,也許你比我知道的還早呢!
雖然第一王子現(xiàn)在對希爾普瑞伯爵的態(tài)度挺無奈的,但他也只是覺得心累罷了,該聊的話他還是會繼續(xù)聊的。
他估計現(xiàn)在是說出那番話的最好時機,他沒有放過這個機會。
他開始了做戲。
“阿斯圖西亞卿,你也知道,現(xiàn)在國王病重,王都動蕩。在這樣一個關(guān)鍵的時刻,我沒有保護好我的妹妹,這讓我很心痛啊。你知道嗎?我都沒有臉面再去見我的那個可愛的妹妹了。再見到她,我一定會很丟臉?!?p> 第一王子表現(xiàn)得非常痛心,他演得就像自己真的非常在意第三王女一樣。
但是,講出這番話,他自己都快吐了。他是真的沒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會親口說那個第三王女“可愛”!
他是打從心底里看不起那個混了精靈血的雜種。
她不過是一個和親的產(chǎn)物罷了,她憑什么在王都里那么囂張?
第一王子每次看見她的銀色頭發(fā)都要惡心一次。
巴魯托甚至想往地上啐一口。
現(xiàn)在她跑了,這倒為我省心了。免得我以后加冕了,她還要在王都里跳出來給我找麻煩。
第一王子知道希爾普瑞伯爵是個聰明人,不然他也不會爬到今天這個位置。
矮小的伯爵皺了皺眉頭。
“那么殿下,有什么在下能幫到殿下的呢?”
聽到這句話,第一王子就放心了,他只是笑了笑。
“唉。沒什么,我剛剛只是在感慨,你別放在心上?!?p> 其實,第一王子此時想說的是另外一句話:我知道你有能力不會讓我再見到那個第三王女,希望你不會給我丟臉的機會。
不過第一王子也知道現(xiàn)在自己不必多說,眼前的這位矮小伯爵自然不會讓他失望的,不然這位希爾普瑞伯爵也不會被人叫成“鮮血伯爵”。
接著,第一王子裝模作樣地轉(zhuǎn)移了話題。
“那么阿斯圖西亞卿,我們現(xiàn)在來談談剛才隆蘭德卿說的稅制改革吧。這可是一個重要的問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