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休言半紙無多重
事實上,酒館里兄弟姐妹同舟共濟,每場較量都自覺的審時度勢,群策群力,機動靈活,只為保障家族收入能夠滿足基本的日用開銷。
面對逆境險阻,罵陣的打架的大有人在,就是沒誰怪我們捎帶來禍端,反倒打抱不平,怨懟仇家欺人太甚。
“他們想打就打,霸道慣了!”
“跟他們有道理講嗎!那個誰誰就是瘋狗,天天亂咬?!?p> 不消說的,這中間犧牲了多少有形的無形的東西。作為大哥,堅持毫不讓步的維護,他要行的如何艱難;作為族長,保家安邦的責(zé)任下,他又抗著多大的壓力。
固定隊外,另有個朋友隨后奔我而來,卻到底被“風(fēng)云殿”逼上風(fēng)口浪尖。為了分流矛盾,人只好打點行囊又去往第二家族,但我的命運早已同“月光酒館”牽系在一起。是夜,朋友孤身登程,我黯然神傷。目送著他的孑孑獨影被黑暗吞噬,大哥從偏院走出,親口對我說,“王業(yè)不偏安,’風(fēng)云’不兩立?!?p> 那些日子,有氣憤,有感動,卻和安逸不搭邊,無論家族管理還是活動指揮,我必然要投入更多的精力。天公不作美,“川流”身體抱恙,難得出門的他著實無暇厘清此間種種恩怨,任我決定,他已經(jīng)給出力所能及的最大支持。于是,我妄圖把全部愛恨情仇一肩挑起,但終究高估了自己的堅強。當(dāng)“凱撒”近乎叛變的轉(zhuǎn)回“風(fēng)云殿”,就說是因為剛找的情緣,瀕臨崩潰的我急惶惶求助“川流”和“暖暖”。他們憤而無語,只回應(yīng)隨便他,沒什么了不起……隨便么?固定隊,最信任的“自己人”,來自背后的利箭,我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某種信念的支撐,抽空了全部力氣。
中庭的老總管一如既往的笑瞇瞇,屋后的小和尚仍舊很頑皮,可我做不到若無其事也做不到割袍分席。最后一晚,腳印踩遍家族屬地的每個角落,珍藏鏡頭下的溫馨回憶,悄無聲息。舉杯“月光酒館”,不哭,不訴別離。自我放逐,是我唯一給家人的交代,對不起。我就此退出江湖,為了家族恩義,為了劍心俠情,為了說不上理由的沒辦法接受的難過,不顧他們所有人的挽留,包括“凱撒”,他允我重返酒館,但時光回不去從前。
我明白,“川流”并未想過要離開。一直以來的印象,他有丹心更有鐵血,有柔情更有俠骨,所以,他緊跟著我宣布?xì)w隱實在意料之外。如果說,曾經(jīng)的愛別離都有這樣那樣的理由不得不放棄,唯獨他,是我選擇退去,因為與之無關(guān)的困窘。人生如棋,世事如局,落子無悔卻很難無愧。尤其,當(dāng)他典當(dāng)了所有,他換來了數(shù)不清的焰火為我照亮前路。煙云過眼,到底過意不去,眼澀鼻酸,最負(fù)疚這杯離酒。
忘憂酒館,江湖的最后一站。
踩點二更的梆子,我?guī)缀跏顷J進來的,掌柜的一句話不說,跟在后面妥帖的攔下了旁人。
還是那張桌子,還是那把椅子,可我無心再講什么故事,只是哭著,一直哭著。
掌柜的未加催促也未上酒水,自顧自搗鼓他格架里的瓶罐,空蕩的臺面聽?wèi){我伏案低泣。
雞鳴破曉,我緩口氣,歉然的看著他。
掌柜的隨即撂了眼下的活計,手邊就是茶爐,他提來一壺始終在溫著的水,不冷不熱,正剛剛好的。
“江湖恩仇江湖了,到此為止,對錯無妨。只是,對他不起?!蔽淞值南⒁幌蜷L著翅膀,人盡皆知的情況我沒必要復(fù)述很多,嘆息留給自己,此來只為言別,“掌柜的,好酒都快擺上,應(yīng)該說,后會無期?”
他瞥過一眼,并不理會我的叫囂,依著慣例調(diào)酒半晌。許是我的錯覺,也可能從沒仔細(xì)端詳,但看掌柜的今天起手格外穩(wěn)重,一點一滴慢慢沉釀,“你的,‘一心人’?!?p> 星收月隱,穹幕將明未明,是時候走了。雖然我不知道行往哪里,但有些滋味不敢繼續(xù)沉浸下去,只怕再片刻就迷失了自己。
掌柜的第一次追出酒館,“我等你!”可我終是沒有回頭,任醇厚而堅定的聲音跟不上固執(zhí)的腳步。
過盡千帆皆不是,某個夢醒時分,仙君停來忘憂酒館的窗前,“司酒,你此番歷劫完滿……”
“圓滿了嗎?”掌柜的已然通曉前世今生,他還要釀這世間最好的酒啊,他答應(yīng)過……
“不要自誤誤人?!被ň撬麡O少的朋友之一,知道司酒經(jīng)歷了什么,此番親至就是怕他犯下糊涂。
規(guī)矩他懂的,司酒仙豈可戀棧凡塵。他略作沉吟,取下腰間酒勺,陪了他無盡歲月的酒勺,他的酒它都知道,他定定的看向花君,眉宇間閃爍幾分決絕。
花君懂他,所以也懂勸不了他,卻仍難免一句不甘的質(zhì)問,“你可想好了!”
他明白,這天地間司酒仙只有一個,他若今時放棄仙位,來日任憑法力通天也修煉不回。但他要等著的,他必須留下來,他還記得那個承諾。他不再遲疑,渾身仙力朝酒勺洶涌而去,恍惚中喃喃自語,“只羨鴛鴦……”
“司酒仙,隨我上天復(fù)命吧。”花君大袖一拂當(dāng)先轉(zhuǎn)身。
被點到的小仙口中應(yīng)是,末了,還意味深長的看了忘憂酒館里昏睡著那掌柜的一眼。
說要隱蹤匿跡,但“川流”不曾少了我的消息,“暖暖”也一直保持聯(lián)系。我還聽“川流”聊起海外,他問我要不要試試扎根那塊土地重新來過。彼時,滿心疲憊,未敢再赴白首之約,終是從只言片語到漸行漸遠(yuǎn)漸無書。
時隔三月,又收到“暖暖”的包裹,里面是全套嶄新的裝備,夾著一張字條,“師父,回來!休息差不多了,回來陪我,就像當(dāng)初我陪著你?!边@理由我竟沒辦法拒絕,當(dāng)初“暖暖”幾次生起退隱之意,只一句“留下來陪我”就打消了他的念頭。于是,我因“暖暖”重回這片江湖,沒有特別的再去喊“川流”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