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徒自廢功體,成全娥飛升,可是為情所困?還是覺得師父薄情寡恩,拼著性命不要,也得行反抗之事?!?p> 荒立起身子,看著眼前的青衫老者,不再有魔象千變的模糊容顏,而是當初兩人首次見面時的相貌。
干凈利落許多,渾身不沾塵埃,光華暗斂,神仙之姿。
“或是請得金烏王,自覺有翻盤之念,妄圖求生。”
金蟬子手中一擺,幽光頓生。
小小掌中,卻蘊納天地,左有大日輝煌,右生月宮飄渺,其中更存飛升仙女,凄然落淚。
所謂的逍遙乾坤,梧桐世界,不過掌中數(shù)尺,盡攬?zhí)斓亍?p> 面對從容的金蟬子,荒卻答非所問,仿佛憶起從前:“無論如何,還是感謝你贈我機緣。
我說自己是一個俗人,此話不假。像娥這樣的仙女,從前的我根本不敢想象,更遑論共度春宵?!?p> “這別非虛言。我也曾經(jīng)有愛慕的女子,可惜換來的卻是一句‘他啊,不行!’。寥寥數(shù)言,傷透人心,更可悲的是,我無盡努力,最終卻證明了她所言非假,原來我,真的不行。
性情,家世,才情,總有比我強的,他們站在高處,俯視嘲笑著我這個失敗者。而我呢,每次拼搏不過為博人眼球,下定決心也只是三分熱度,看似努力到極致,讓自我都感動不已,不過是欺騙自己。
最終只能墮落埋怨,感慨一句盡力了,隨波逐流,泯于世人?!?p> 荒起身朝金蟬子一拜,真誠道:“無論老頭子你的初衷是何,畢竟讓我嘗到這萬人之上,仙女伺候的時刻,我得謝你?!?p> 金蟬子卻面露冷峻,嘲諷道:“怎么,覺得生機盡斷,就自暴自棄,藏在心里那些狗屁腌臜的事都傾吐出來,怕再無機會講?”
荒搖了搖頭,雙目凝神,沒有一絲絕望的癲狂:“我本是俗人一個,牡丹花下死,不枉此生。安靜地被你煉制命丹,報你傳道恩情,本是可行之策。
偏偏你傳我金蟬魔典,告訴我光陰過客,死中求生。其實金蟬春秋,竊命改道,都是手段,本質(zhì)在于那無所不在的命數(shù),抗衡天地既定的規(guī)矩。
或許是飛蛾撲火,可又如何。當我望著被你們這些金仙大能玩弄于鼓掌的世人,看著絕望的娥。那這世道朝向我曾經(jīng)熟悉的那樣如何?哪怕只是燈火剎那,也符我心中之道,不妄修行?!?p> 金蟬子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他,也沒有嘲諷,只是漠然,待荒說完,才冷冷道:“那你成為一個廢人,舍棄苦心得來的金烏大日之體,豈有此種修行之道?”
荒抬起手,看了看再次變得枯瘦的身子。逆行功體,散盡金烏,對身體產(chǎn)生了不可逆的傷害,這下他真的成為了一個廢物,連大荒普通人都打不過。
而門外質(zhì)疑的眾人,只要稍稍一碰,他們心目中的大英雄就會倒地不支,那個時候,眾人又會如何對他?
恐怕眾叛親離,被強勢壓服的勇士,掛念月仙子的蠻人,那些心心念念的小嬌娘,都會對眼前這個騙子施以最惡毒的懲罰。
什么大英雄,拯救過大荒,“呸”。
心中越害怕什么,這件事發(fā)生的概率就越高。
本來被法術封禁的木門猛地打開,眾人舉著火把一擁而入,齊齊望著失魂落魄的荒,或是羿。
平日里這些族人自然不敢直視羿,可此刻,望著這位憔悴的英雄,他們內(nèi)心不由地生出一道聲音。
“羿,也不過如此嘛?!?p> 無數(shù)雙懷疑的熾熱目光審視著處在中央的羿,無聲卻又凝重的氣氛讓人心臟窒息。
“我將全身道法贈予娥,助她飛升月宮,成就月仙子之名?!?p> 驚愕,不解,還有困惑。
“從今往后,我就只是個普通人?!?p> 宛若晴空霹靂,這平淡的宣告瞬間震驚了眾人,久久沒有回音。
直到一位熙部的祭祀上前,扶著荒的身體,細細診斷一番:“經(jīng)脈枯萎,心氣潛藏,力道全無。羿神,您真的……”
雖然還是有人無法接受這事實,畢竟白日還是眾望所歸的大英雄,不過半日,妻子飛升登月,自己功體盡廢,世間最殘酷的事不過如此吧。
可看著眼前廋弱疲憊的男子,漸漸地所有族民都相信了。
“可有恢復之法?”熙部的祭祀依舊詢問著。
眾人暗淡的眼神再次明亮起來,也是,身為射日英雄,說不得就有潛藏的秘法,心甘情愿送娥奔月,必定有重震山河的秘術。
不過藏于人群中的數(shù)人,眼中戾氣橫生,似乎不愿意他恢復。
再一次令人失望,荒搖了搖頭,落寞說道:“功法盡散,不可逆轉(zhuǎn)?!?p> “嘶”眾人倒吸一口涼氣,沒想到撐天載地的部落英雄,就這么垮了,再無翻身之地。
當然,其中夾雜著不少舒心的快意,即使有人聽到,也不再苛責,從期待到怨恨,人從來就是種自私的生物。
“咳咳,既然羿再無神力,那諸部合并之事應該再議?!笔紫劝l(fā)言的自然是被拉攏來的異族首領,本來白日把酒言歡,此刻哪還有一絲情分,第一個站出來提議。
大荒族民,生存不易,熙部本就在災難下十不存一,若非羿的神勇,怎能有實力領導諸部。
此言一出,縱使心懷憐惜的熙部眾人,也漸漸變了神色。眼看熙部即將成為諸部首領,眾人地位也水漲船高。誰想這羿為了個女人,竟然甘愿犧牲功法,他難道不想想熙部族民,真是鬼迷心竅。這樣的人,不配成為熙部英雄。
連扶著他的祭祀,都不著痕跡地將荒推開。
見群情激奮,熙部大祭司走出來朗聲道:“既然木已成舟,我熙部自然退居次位,諸部首領之事再行商議,必不會讓諸部虧損。”
此話所指,自然是今日大婚的禮物,那可不止是給羿這位英雄的賀禮,更是諸部投誠請求庇護的心意。
不過此刻,熙部只能盡數(shù)歸還,甚至還要多有賠償,以免諸部心生不滿,合起來滅了這個部族。
一時間埋怨,憎恨,譏諷,各種情緒投來,仿佛要淹沒眼前男子。
更有一瀾部壯漢,跳上前來,揪住荒的衣襟,厲聲喝道:“我瀾部勇士皆因你這匹夫一言而亡,況且月仙子被迫升天,那蒼涼天空誰知有何危險,如今你用妖法害我仙子,豈能饒恕。今日我離身為蠻的兄弟,要討個公道!”
周圍眾人再次將目光集中于荒的身上,許多男性的目光也血紅了起來,不說月仙子名聲遠播,愛慕者眾,若能得知因果,到時候雙宿雙飛,豈不是美事。
更有思慮深者,月下飛仙,簡直是神話所言,羿必定知曉關鍵步驟,若讓他吐露真言,自己修成神仙,簡直美妙。
“事情蹊蹺,你必定有所隱瞞!”
“月仙子心軟溫順,你必定用妖法刺激,快說,你把仙子藏到哪里去了?!?p> “姑且不說事實如何,這月下飛仙之法須得眾人評議,才能還你清白,羿,實情吐露?。 ?p> 既有外部之人的貪婪,亦有熙部族民的勸解,這個暫時落魄的人,再次成為風暴中心。
狠狠一拳,砸在荒的腹部,將毫無抵抗之力的他撞飛數(shù)米,跌落在木階之上,額頭磕出血痕。
疼痛讓荒深深顫抖,掩面止血,蜷縮于此,可憐至極。
原來光偉無比的大英雄,真的如喪家之犬了。
有仇恨的瀾部之人出手,為他們試探,那些被之前羿名聲所震的人,終于徹底放下?lián)鷳n。
嘶吼,辱罵,宣泄著內(nèi)心的快感。
看,像羿這樣的英雄,也在我腳下殘喘,若是求饒,我就再狠狠一腳,讓他自命清高,讓他不識好歹。
“狗賊,你屠戮我瀾部勇士,欺侮我月仙子,死不為過?!?p> 又是極重的一拳,打的荒膽汁混雜血液,一口噴了出來。失去大日金烏之法,他比普通荒族弱的多,若再受一拳,恐怕就要殞命當場。
可就在此刻,荒卻朗聲大笑,看著眼前逞兇的瀾部勇士,看著仇恨嫉妒的眾人,嘲諷道:“瀾部之人為蠻報仇,身死力竭,我敬他們是條好漢。你呢,茍延饞喘,背棄舊主。
何況娥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侍奉得爺爽了,我送她道緣助她入道。平日娥露出腳趾讓你舔,都是給你的恩賜,你又算什么東西?”
極盡的羞辱,不僅讓瀾部的離震驚,在場眾人更是鴉雀無聲。
他難道不知自身狀態(tài),還敢羞辱離?何況侍奉之言,簡直戳中陰暗男子心神,一想到那盡善盡美的仙子在如此無能的廢物身下承歡,無盡的嫉妒之火將人燃燒。
寒光一閃,離握著冷刃直沖而來,憤怒的面容幾乎扭曲,噴火雙目只剩眼前之人。
在這刺激下,妄圖審問飛升之法,想要羈押羿的思緒也暫時被壓制,所有人都想著。
“既然你已落魄至此,就該像狗一樣匍匐求饒,道出仙子蹤跡,獻給更強大的勇士?!?p> 有心思深沉之輩,也感嘆息:“暫時委曲求全,說不定還能茍活一時,沖動言語,取死之道!”
可唯獨面對刀鋒,真正死亡陰影降臨,荒亦面不改色。
這非無知者無畏,更不是賤命一條。
他說過,自己俗人一個,最是惜命。
可世間種種,因果宿命,既然逃不掉,荒也不愿委曲求全。
所謂,登高仙途渺,大道此中游;命中劫數(shù)至,笑飲萬古愁!
“撲哧!”
紅白相間,冷若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