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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羨歌

第二十四章 淡眉秋水

陽羨歌 李芬芳 3440 2020-02-10 20:43:25

  墻角數(shù)枝梅,凌寒獨自開放,散發(fā)出幽幽冷香。白雪厚厚地覆蓋了花朵,只從側(cè)面稍微露出一點艷紅。亭臺樓閣都頂著一層白色頭冠,路上的積雪經(jīng)過打掃后,很快又有新的瑞雪飄降下來,使得道路上留下一串串腳印。

  萬世策將步景交給仆從,自己轉(zhuǎn)著一把大傘,跑向平陽公主府正廳。進去卻不見人,心中納悶,不是門人都通報過了,說好在大堂會面的。

  “萬公子,這邊請!”來了一個青灰色外衣的老者,禮貌恭敬地把萬世策引到里間茶舍,倒了一杯熱茶,“公主說前一陣子連日見客,身上不大好,加上天寒地凍,早些歇了。如有急事,改日再見。萬公子想見府中其他人,可自行安排,不必通報平陽公主了?!?p>  萬世策背了手,道:“如此我自去見客,不會在府上叨擾太久。有勞了,老人家,再會!”說著,撐了傘,去云容冱雪。

  同樣的小樓在白雪皚皚圍裹下,有了一絲淡妝雅致的味道。樓道里的炭火暖融融地燒著,上面的水壺吱吱作響。臥房外面掛了一個軍綠色棉簾子,老遠聽到屋里的歡聲笑語。萬世策挑起門簾,笑道:“什么開心的事,講給我聽聽?!比鍌€穿紅戴綠的丫鬟見萬世策進來,都說,剛才姐妹們還打賭少爺會不會來,可巧就到了。水漾,愿賭服輸,拿二兩銀子出來,讓姐妹擲骰子,玩上幾把。

  水漾氣定神閑地臥在床上的小幾案上,臨帖寫字,頭也不抬,道:“我并沒有參與,是你們臨時起意,還編排我的不是。我自不會理,你們也快快退散好了?!比f世策扔出二兩銀子,笑道:“大家圖個開心,拿去?!毖诀邆儽揪驼诜坷铮魫炛翗O,現(xiàn)在得了一些錢,喜不自勝,謝著萬世策,簇擁打鬧著去對面廂房玩了。

  萬世策湊近床邊,看水漾披著一襲棉披風,雙手通紅地寫小楷,自覺心里愧疚,道:“你……搬到我府上吧!這里條件太壞了,我對平陽公主講了很多次,她執(zhí)意不聽。以前是小,沒有辦法,如今都大了,自己會照顧……”

  “萬少爺,你怎么樣和我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我對你也說過很多次了,不要有事沒事就來找我。我們之間沒什么可說的,我一個罪臣之子,一個體弱多病的小丫頭,不值得你王府公子這般用心。我明白你一片好意,可是剛才你也說了,我們都大了。萬公子,大了不能再像小時候一樣隨便了,我們更應(yīng)該避嫌才是?!?p>  萬世策的萬丈豪情萬千雄心在她冷冰冰的話語圍攻下,化成一腔雪水。萬世策不明白為什么她那么厭惡自己,不明白什么時候得罪了她,不明白為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他站著一動不動,說了句,這屋里很冷??!

  水漾收起竹簡,道:“這里本來就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少爺,你還是趕快回府吧!”

  以往萬世策有些言聽計從逆來順受,可是今天他不想再畏畏縮縮任人宰割,他想要一個明確的答案,一個明朗的結(jié)果。他一把搶過她手中的竹簡,扔到地上,怒道:“水漾,有話好好說。說清楚,你為何這般對我,我每次來都是低聲下氣,而你總是盛氣凌人不可一世。你知道,小爺我從小到大都是我欺負別人,何時輪到你一個弱女子來壓制我?”

  水漾從床上下來,若無其事地撿起竹簡,道:“我并沒有邀請你來,你自己前來自討苦吃,又與我何干?”

  “你……”萬世策一時滿腔怒火,被硬生生吞進肚子里。他在房間里轉(zhuǎn)了幾圈,又轉(zhuǎn)了幾圈,道,“好男不和女斗,我不和你計較?!?p>  水漾把竹簡放到幾案上,拍了拍床褥,道:“來,喝杯茶再走吧!”萬世策看到光禿禿的桌子,笑道:“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明擺著要趕我走,我懶得和你吵架,只把你當個妹子看待,近來衣物用品還缺不缺,體寒之癥可大好了,閑了找我,我?guī)愠鋈ド⑿摹!?p>  水漾鼓著小嘴巴,不應(yīng)聲,自顧自地對鏡梳理長發(fā)。萬世策望著那一頭萬千青絲,韻味十足的輪廓,不由出神,這分明是從畫上走下來的人??!姑蘇水漾裊裊娜娜,仙子下界怎能不讓人大動凡心?宮里府中那么多美人如玉,為什么一點感覺也沒有,而她不過一個小小婢女……

  萬世策竭力想抵制這種不該出現(xiàn)的念頭,隨著年齡的增長,似乎對人間諸事有了自己的安排,人生的航向上有了明晰的目標和追求,那么水漾可能是無意闖進秘密花園的精靈。他想把她帶回家,留在身邊,看她天天讀書習字,看她生兒育女,看她青絲變白發(fā)。

  水漾梳理著長發(fā),在鏡子里看著萬世策,他挺拔英武的身姿過于陽剛了,他爽朗奔放的性格過于外露了,他目光炯炯神采飛揚過于強悍了,不是他不好,只是從感覺上差了那么一點點。

  她喜好的不是標準的三庭五眼,不是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是簡單流暢清瘦干凈冷峻帥氣,皮膚白皙,臉部線條簡潔,面頰留白多,五官不擁擠,眉眼立體下頜線清晰,嘴巴線條呈弓箭形,嘴唇肉嘟嘟很性感,潔白碎玉一般散發(fā)著晶瑩光澤的牙齒,有時攻氣十足有時溫柔甘甜。

  他脖頸修長,臉與身體連接處不擁擠,寬肩窄臀細腰四肢修長,頭肩比優(yōu)秀頭身比優(yōu)越的九頭身,氣場夠強,走路挺拔闊步氣度不凡節(jié)奏感強,對文學藝術(shù)運動騎射的理解力和表現(xiàn)力都相當出色,瘦而不柴不染塵埃清冷而不孤傲,有君臨天下不怒自威的感覺。

  目前,沒有遇到是事實,不過這就是自己心目中理想的白馬王子。萬世策是挺好,陽光熱烈外向活潑,對她非常愛護體貼照顧,家境挺好學有專長,可是不是這個人好就可以和他交往。

  萬世策等了半天,沒有等到一句話。他看著水漾,她已經(jīng)停止梳理長發(fā),坐在鏡子面前發(fā)呆。她寧肯對著一面鏡子發(fā)呆,也不愿同他講一句話,這種態(tài)度還不明顯么,但是為什么自己就是放不下。他走到她面前,敲敲幾案,直視著她的面容,“我走了?!?p>  水漾抬起眼皮,“哦”了一下,面無表情地揮了揮手。萬世策望著那雙水汪汪的眼睛,桃花潭水深千尺,無言獨上西樓。那雙剪瞳如水的眼睛里有多少對未來的憧憬,就有多少對他的冷漠與傷害,不過,他不在乎,他相信沒有自己贏不了的戰(zhàn)爭。

  萬世策一步步倒退著走出房門,他多么希望她能說一句你留下,甚至看他一眼,但她完全沉浸在她的小世界,外面的風啊雪啊雨啊霧啊,好像一切與她無關(guān),難道她不想早日脫離這方苦海,早日過一種衣食無憂悠閑自在的日子,真的搞不懂這個姑娘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萬世策在棉簾子外面又等了一會兒,等著她讓他進去,或者囑咐他路上小心,都沒有。萬世策站在門外等了很長時間了,始終不見里面有任何動靜,嘆息一聲快速走下步梯。雖然他很想打贏這場只有兩個人的戰(zhàn)爭,可是心里并沒有太大把握。

  天空飄著雪花,雪越發(fā)下得緊越發(fā)下得猛,萬世策牽著步良,一步步走在官方驛道上,白雪覆蓋了他的紅色披風。步良不停嘶叫,似乎在提醒他為什么不策馬奔騰,他就那么走著走著,什么也聽不見什么也看不見,仿佛周圍的世界一切與他無關(guān)。

  萬世策夜半三更才到家,拴好馬,步履蹣跚走向房間。仆人讓他吃飯,他也不吃。他只管咚咚咚敲門,用盡力氣。玉無塵拉開門,端著蠟燭,照見他的模樣,嘲笑他沒有了靈魂。萬世策臥到爐火旁,向了一會兒火,又到浴桶里泡了半天澡,仍然覺得周身生寒。

  玉無塵摸著他的額頭,火熱火熱,驚道:“怎么可能,一向矯健康壯如狼似虎的萬世策,竟然能被一場大雪凍成這副可憐樣?!庇駸o塵出去,自去找管家,讓他們?nèi)フ堘t(yī)師,回來見萬世策面部通紅,嘴里咕咕噥噥地不知道說著什么胡話,遂俯下身子用耳朵細細聽來,卻全然聽不清。

  醫(yī)師到來后,號了脈象,說,無礙,心火上攻粒米不進導致得一時氣悶躁郁,調(diào)養(yǎng)兩日即可。留下幾副中藥,離開了。玉無塵不眠不休地用溫水濕帕為萬世策擦拭額頭,照顧了整整一夜。

  雪停了,院子里潔白無瑕銀裝素裹。玉無塵打了個盹,醒來發(fā)現(xiàn)不見了萬世策,聽到院子里步良的嘶叫。

  “哥,起來沒有?乘著大好風光,去演武場蹴鞠?。 比f世策躍上馬背,帶上弓箭,威風凜凜氣壯山河。

  玉無塵笑道:“你沒事就好,我們用過早膳再去吧!”萬世策一把將他拽上馬,猛磕馬肚子。步良前蹄高高揚起,縱聲長嘶狂奔而去。玉無塵明白萬世策是想通了,什么都不用問,以后遇到類似的事情怎么辦,以后該怎么筑造自己的理想家園,這個小年輕比誰都清楚。兩人在街市上胡亂填塞些食物在肚里,邀上李敢并幾個好手,一起在雪野蹴鞠。白茫茫原馳蠟象,千里冰封萬里雪凝。他們也不鏟雪,六七個活力年輕人飛腿橫踢笑聲朗朗,蹴鞠合著雪團四處飛揚。天地一片清明闊朗,天地之間木樹掛滿冰溜如花似玉。

  云容冱雪小閣樓上,抱著一團竹簡的水漾靠在軟枕上做著甜甜的美夢,她夢見自己又回到了姑蘇。四處都是小橋流水人家,石橋春風桃花樹下,有一位異鄉(xiāng)之客牽著白馬向她問好:“你在這里住嗎?我去拜訪對面府中剛致仕回家的大學士,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她玩著綠羅裙的腰帶,搖搖頭。他嘴角稍微上揚,好像展露出一絲微笑又好像沒有,極快地繃緊了臉,騎上白馬,冷若冰霜清高絕世地躍馬而去。從此再無相見,直到今天,可是他的身形容貌他的言行舉止,他冰冰冷冷的氣定神閑與從容不迫深深地烙在了心底,再也去除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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