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雯要出行的事情告訴柳氏之后,柳氏沒有像往常一般安排起來。而是告知喜兒,“這些日子還是在大姑娘在院子里誦經(jīng)好了。皇覺寺去不得……”
喜兒想問得仔細一些,也被柳氏搪塞回來。
陸雯聽完喜兒的回稟,修長的指節(jié),在案幾上有規(guī)律地敲擊著,猶如駿馬奔馳的聲音。
“姑娘,是否要去請示夫人?”喜兒問道。
陸雯敲擊案幾的手指停了下來,說:“柳氏的意思就是夫人的意思。雖然,父親還沒有松口讓夫人掌院。但,一直以來柳氏還是恪守本分,府里大小事務(wù)都是請示過夫人的。既然,柳氏不敢答應(yīng),必然是夫人……或者是父親交代過,近期,我是得不到出府的機會了……”
“這是為何?好好的,為什么就變相禁足了呢?”喜兒大惑不解。
陸雯托腮道:“我也在想……總歸是要事出有因的。如果是夫人那邊的原因,柳氏沒有道理搪塞你。那,柳氏不敢傳話的原因,只能是父親那邊了……”
難道是自己與陸遠期“相認”的事情已經(jīng)被陸良玨知道了?
難道,這件事最在意的不該是陸林氏嗎?
不過,父親陸良玨一向防著陸雯。顯然不是因為陸遠期……
這些年,陸雯不是沒有思考過:親生父親到底是多么愛繼室的夫人?才能將繼室陸林氏的女兒敏慈視如己出,并將陸林氏、柳氏后來生的女兒都續(xù)上敏字輩。
把原配的女兒逼走老宅,三年來不聞不問。以至于,連祖母的喪儀都不讓自己回京參加。
愛恨都不會是無緣無故的。
雖然,母親去世的時候,陸雯尚且年幼。對于母親的印象只是一些模糊的記憶,可是,從祖母口中及母親的留下的手稿、書信里,陸雯大致能夠還原出,她與父親陸良玨婚后的生活,也是相濡以沫的。否則,當時母親膝下只有自己一個女兒,都養(yǎng)到四五歲,家里都沒有添上其他姬妾。
不過,要說夫妻之間,情深似海也大抵沒有這種事。不然,父親陸良玨又怎么會熱孝期間就把寡婦林氏娶進門做續(xù)弦呢?
陸雯思及此處,覺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忽略了。她的記憶單一的就好像是說書先生手中的單冊話本,只有后果,并未有前因。
這種感覺,從陸雯回府之后就有……細論起來,就是冬日落水之后。陸雯自己時常都覺得自己變了??墒?,哪里變了,她也說不出來。
這時,一絲不安漸漸在陸雯的心頭聚集起來:那,其他人會不會察覺自己的異樣呢?父親陸良玨又是否是察覺了此事呢?
“魘攝”二字忽然再次縈繞心間,死死壓著陸雯??偸菛|缺一塊,西少一塊的記憶,讓陸雯著實不安。
陸雯不禁又想起,那個夢魘中的大和尚。
那大和尚在夢中明明說,當日要離開皇覺寺。為何陸敏婕后來又在皇覺寺遇見?
大和尚說自己的記憶有損……好像是大和尚的徒弟孝順,不愿意陸雯帶著不甘心再走一遭。
難道是允禮嗎?
陸雯想起少年版的允禮跪在大和尚面前。
“你在想些什么?”穆王的聲音忽然在陸雯的耳邊響起。
陸雯從深思中回過神來,屋子里喜兒和小滿都不在。陸雯循聲一轉(zhuǎn)臉,就碰上了一個軟乎乎的東西。把陸雯嚇得往旁邊一撤,險些摔下凳子。
好在穆王眼疾手快,將她攬住。“我的長相如此駭人?竟然把你嚇成這樣?”
陸雯的一顆心都要被嚇出來了。“你何時來的?”
“我來得有一陣了,只是,你一直在想事情。所以,就連丫鬟們向我行禮也沒有發(fā)現(xiàn)?!蹦峦跹孕﹃剃痰卣f。
陸雯錘了穆王肩頭一下,“景子由,你現(xiàn)在也太過放肆了吧……這才什么時辰?你翻墻頭都不避諱人了嗎?”
穆王故作吃痛狀,“哎呦,你這女子怎么這么兇悍?打的我好疼啊……”
陸雯一時間也吃不準是不是自己下手重了,趕緊撫上穆王的肩頭,說:“我也沒有用力啊……你不會是此處有什么舊傷吧?要不你給我看看?”穆王帶兵,日日都有操練,陸雯是知道的。刀劍無眼,有些小傷是再所難免的。陸雯生怕在自己打在什么傷口上,才會讓穆王疼成這樣。
穆王一手抓住陸雯準備扒開他衣襟的手,說:“雯姑娘,您還是矜持一些。雖然是在您的地盤,也不該讓我吃這么大的虧吧?”說完,穆王將陸雯的頭,按在自己肩上,說:“你要是先前也這么好騙,該多好……”
陸雯知道剛才是穆王與自己玩笑,心里有些惱他,“哪有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的?!?p> “換做先前,你哪里會相信我這么拙劣的演技?!蹦峦跻粌删湓捰謱㈥戹┑男念^拴上一顆巨石。見陸雯沒有吭聲,穆王蹭了蹭陸雯的發(fā)頂,“怎么了?一直心事重重的?可是,今天楊穎兒來府上,給你不悅了?”
穆王聽到暗衛(wèi)稟傳,楊穎兒今日登門求見,生怕陸雯這邊有什么事情。也就等不到深夜,這天色剛黑下來便過來了。
“不曾,現(xiàn)在她求我都來不及,到了我府上,還要給我不痛快……哪有這樣的道理?我像是這么容易被欺負的人嗎?”陸雯的聲音有些犯懶起來。不得不說,穆王一身的腱子肉,在衣料下,靠著十分舒適。
“那你為何如此古怪?”
陸雯的頭換了一個方向靠著穆王,說:“阿澈……如果我不是我,你是否還會娶我啊……”
穆王想看著陸雯,卻被陸雯避開。穆王只得繼續(xù)環(huán)抱著美人,說:“你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什么叫你不是你?你不是你,還能是誰?”
是啊,我如果不是我,我能是誰呢?陸雯在心里問自己。
“我只是隨便問問……”陸雯本想搪塞一番,可是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嘆了口氣,說:“唉,如今,我還是不曾想起舊事。你還覺得,我是我嗎?你記得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你說先前如何,我都記不得的……這樣的我,真的還是你認識的我嗎?”
穆王說:“我好像知道童安你在想些什么??墒牵趾孟癫恢??!?p> 陸雯自嘲的笑了笑,說:“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更遑論你了……”
穆王打斷陸雯憂愁地自怨自艾,“但是,我喜歡你。不僅是喜歡三年前的你,也是喜歡現(xiàn)在的你。喜歡你的堅毅,善良,直率?!?p> 陸雯癟著嘴,說:“你說的可是我?”她心里的石頭好像被什么托了起來,不再壓得難受,喘不上氣了。
“是你。是你在鼎豐樓與我直言,‘不要再糾纏你’的你。是在宮道上,委屈‘你的婚事,你做不了主’的你。是在皇覺寺與我坦言,記不得前情的你?!蹦峦跖牧伺年戹┑暮蟊?,說:“你可知道,這三次,你明明都可以不與我說真心話。卻一次次也不曾對我設(shè)防。你大可知道我的真心,拿捏著做最合適你打算??墒?,你都不曾。就連我安排的馬術(shù),你都拒了。童安啊,我還一直想問你。如果馬術(shù)那天,我不去,你又該如何讓我知道你的心意呢?”
陸雯說:“大概會到你府上去?”
“呵呵,”穆王笑出聲,“這么不矜持的嗎?”
“那日我在馬場……也沒有很矜持啊……”陸雯想起那日自己說的話,現(xiàn)在還覺得有些面赤。
穆王將陸雯抱得更緊了一些,說:“所以說,面對這樣的你,我還是會情不自禁。你可知,看見你回信之時,信箋上‘共濟’二字,我有多喜不自勝。不管,你是不是一輩子都記不起你我之間那些舊事。我都心悅你。若是,你介意,我就不再提及。就當你我除夕才結(jié)識。好不好?”
陸雯在穆王的懷里,抬起頭,認真地看著穆王的眼睛,說:“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