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陸凝霜啟動的剎那,陳豬西看見了城門左右的字,八個大字,鑿刻墻上,右邊是“有鳳成仙”,左邊是“仙人乘鳳”。門上面還有三個,“鳳仙城”,不過字體奇異,筆畫圈圈轉轉,詭秘非人間所有。
飛檐翹角,城樓的形制,包括每一條彎曲的弧度,都像是來自鬼域。像鬼門關,酆都城。
“‘有鳳成仙,仙人乘鳳’?可我完全看不出仙氣,不像仙都,倒像地府。”陸凝霜并沒有聽從陳豬西的勸告,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進入了鳳仙城。
這里的空氣中彌漫著奇怪的味道。讓人感覺這味道本來明明應該是臭的,實際上聞起來里面又帶著點香。
周圍的建筑都十分古怪,像寺廟里的殿宇,然而更像地府樓臺。屋脊上的仙人走獸,屋邊的塑像以及石欄板壁上的刻畫都面目猙獰,在黑暗中看起來更加可怖。到處都是一些奇形怪狀的符號。
城內(nèi)沒有一星燈火。
奪劍者的蹤跡已完全消失。消失在這一片鬼氣森森的建筑叢林中。
進來以后,陸凝霜就將陳豬西放下,和她并肩行走,不再趕,因為要提防隨時可能出現(xiàn)的變化。
周圍除了他們的腳步和呼吸,也沒有一點聲音。
陳豬西仿佛要驅趕這種沉寂般開始說道:“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你手里沒有兵器,即使追上了,能打得過人家嗎?!?p> 陸凝霜道:“也許打不過,但我不能不追。”
是啊,世界上有多少事都是這樣呢,你明明知道沒有好結果,卻還是忍不住要去做。
“為什么?”陳豬西又問。
通常這種事都一定有很充足的理由。
“因為這把劍對我來說很重要?!标懩鸬馈?p> “那真是可惜,現(xiàn)在已經(jīng)追不上了。”
“至少不能斷了線索?!?p> “線索也幾乎已經(jīng)斷了啊?!?p> “至少沒有全斷?!?p> 陳豬西一時沒有接話,陸凝霜接著道:“說說剛才你讓我停下的理由。”
“既然已經(jīng)進來了,還有必要說嗎?”
“有必要,我想聽。進不進來是一回事,說不說是另一回事。鳳仙城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地方?”
“這座城并不是住人的?!?p> “我不相信這世界上真的有鬼?!?p> “哦我不是這個意思!”陳豬西急忙解釋。
“更不信有神仙?!?p> “也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沒有什么正常人會把房子修成這樣,會住在這樣的房子里。這座城不是用來住人,而是用來練兵的。朝廷會不定時從軍隊中征取一批志愿者,還有就是死刑犯、奇人異士、武林高手等,投放進來,讓他們自相殘殺,每一批最后活下來的都只能有一個。只要你武功夠高,殺人的本事夠厲害,能夠脫穎而出,就能成為鳳仙城的一名仙兵。如果失敗,就只能真的升仙了。這些殿宇就是用來埋葬戰(zhàn)死者的尸體以及鎮(zhèn)壓亡魂,每一次練兵過后就新建一座。”
“真有自愿進來的人?”
“有的。全無目的的殺人狂都有,何況是通過殺人可以得到一些東西?!?p> “能得到什么?”
“這我就不知道了。”
“聽說他們都簽了保密協(xié)議的,除了他們自己,誰也不知道他們得到了什么。也許每個人得到的東西都不同也說不定?!?p> “那一定是極具誘惑力的東西?!?p> “如果他們提供的總是應征者最想要的東西,有人自愿報名就一點也不足為奇啊?!?p> “最想要的東西。的確沒有什么比這更具誘惑了。關于酬勞,從來都沒有走漏過風聲嗎?”
“沒有人敢說出去的?!?p> “如果他們說出去了會怎樣呢?”
“我也不知道,不過仙兵的首領就是鎮(zhèn)守鳳仙城的大將屈兵,他就是裁判、執(zhí)法者,放進城里決殺的,武功都不會弱,但從來沒有聽說過哪一個犯規(guī)后能從他手中逃生,如果違約,也一定逃不過他的裁決?!?p> “他下手很狠?”
“也可以這么說吧,依法依規(guī)辦事,公正嚴明果斷,該殺的一個不留,不該殺的毫毛不動?!?p> “能夠從殘酷的搏殺中活下來的人自然都非常厲害?!?p> “是的,每一個至少都是百里挑一,每一個都是從地獄里走出來的惡魔戰(zhàn)士。不但厲害,一定還非常殘忍,非常恐怖。”
“你怎么這么激動,我怎么覺得你說得倒好像有點崇拜。”
“不好意思,表現(xiàn)出來了,我的確有點喜歡恐怖的東西?!标愗i西笑著擺擺手表示靦腆。
“不過這樣的人真的更可怕嗎,經(jīng)歷過這樣的艱苦活下來的人,不是應該更加珍惜生命嗎?”
“是吧,應該會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珍惜自己的生命,就會對別人更加殘忍、狠辣?!?p> “佩服,”陸凝霜不禁莞爾,“兄弟的見解果然獨到!”
陳豬西也笑了,“你看問題的角度也很特別啊?!?p> “你知道為什么虛元宮攻其他地方勢如破竹,這里卻久攻不下了吧?!?p> “自然是因為這些仙兵?!?p> “沒錯?!?p> “你怎么會知道這么多?”
“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陳豬西說著剔起雙眉。
“哈哈,”陸凝霜笑道,“對,你很職業(yè)?!?p> “開玩笑,不然我怎么當上村長的。好歹我也是村長好嗎?!标愗i西不無得意地笑道。
他們的笑容,竟然好像要將這夜變得溫暖起來,將夜空點亮。
“你以前來過這里嗎?”陸凝霜問道。
“沒有。這里是不放其他人進來的。”
“那你到底是怎么知道這些信息的?”
如果換做其他人,當陳豬西第一次以職業(yè)為由作答,岔開話題以后,就不會再問了,可是陸凝霜就是這么耿直,尋根究底,殊不知這是別人的飯碗,不可能和盤托出,別人不想說,就不要再問。當然還有種情況是,對方以開玩笑作答,答完以后就忘記了回答問題,這種情況,你再問,提醒他,他或許會愿意回答,不過作為提問者,并不好判斷對方究竟是哪種情況。所以不一個勁地追問,是比較保守的做法。
陳豬西現(xiàn)在顯然就是第一種情況,“這我不能告訴你,”她說,“你這人怎么這么刨根究底呢,一點意思都沒有。”假裝有點不太高興,實際上并沒有表現(xiàn)出的那么不高興。她希望這樣能阻止陸凝霜繼續(xù)追問。
可是陸凝霜就是還問,就是那么不解風情。
有時候兩個人相處也是這樣,你越不希望對方說的一些話,他偏說,越不希望對方做的事,他就是做出來。
“為什么不能告訴我?你別想多了,我只是想知道這些信息是不是可以相信,有多少值得相信?!?p> 陳豬西感到很沮喪,敷衍道:“那這個我也不知道。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自己看到的才是可以相信的。”
陸凝霜終于不再追問,可還是自顧自地說著不解風情的話,“其實有時候看到的也不一定可以相信?!?p> “沒跟你討論哲學?!标愗i西有些不耐煩道。
陸凝霜就不再說話,過了一會兒,陳豬西又忍不住先開口道:“你覺不覺得太平靜了?”
“難道不應該嗎?這里不應該是這么一個平靜的地方嗎?依你說,這里并不住人?!?p> “通常是的,但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虛元宮正在攻城,里面絕不可能沒有守衛(wèi)。而且,即便和平時期,我也不相信就是一座空城。不住人,起碼鬼還是會有兩三個吧?!?p> “已經(jīng)有一個了?!?p> “哪里哪里?”陳豬西聽說,就做出好像很害怕的樣子,一下拉住陸凝霜的胳膊,臉都快貼上去了。
“就在我旁邊,還拉著我?!标懩?。
“你說我是鬼!”陳豬西撒開拉著陸凝霜的手,拍了他一下。
“你不是鬼為什么總是鬼話連篇?!?p> “我說得不對嗎?這么一個明明應該很可怕的地方,卻這么平靜,明明應該發(fā)生一些很可怕事情的地方,卻一直什么也沒有發(fā)生?!?p> “你很失望?”
“我只是覺得很不安,覺得這樣反而更加恐怖,越來越恐怖了?!标愗i西說著又挽住陸凝霜的胳膊,挽得更緊。
“大哥,你不要再渲染氣氛了好嗎?嚇不到我的。”陸凝霜苦笑,是啊,他曾經(jīng)在墳地里睡過覺,孤身在墳地里睡覺都自在安然,眼下的環(huán)境又算得了什么。
陳豬西要拉,就任憑她拉著好了,可是突然她拉著他停了下來,“我好像踩到什么了……”她聲音發(fā)顫道,甚至都不敢低頭去看,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前面。
陸凝霜越來越覺得她的性格完全就是個女孩子了,又好笑又無解。
“不過是一塊石頭。”陸凝霜悠悠道。
陳豬西松了口氣,這才敢往下看,一看卻嚇得倒抽了口涼氣,差點驚叫出聲。
原來她踩到的并不是石頭,而是人骨,是一具人骨的腳掌部分。
陸凝霜看著她吃驚的表情,調戲成功,忍不住開心地笑,陳豬西這次卻非但沒有生氣,非但沒有去打他,連下一步動作都完全沒有,好像已然呆住。
這具骷髏十分特別,腿骨很長,所以都延伸到了路中間,但又極細,所以在黑暗中不容易看見,上身更小,如同嬰孩,立在屋檐下,整體就是一個靠墻而坐兩腿伸直的狀態(tài)。骨骼之間一定還用了什么東西連在一起,因為腳骨是由很多小骨頭組成的,陳豬西踩到之后也沒有散開。手骨也是,骷髏的右手保持著握拳的姿勢,握著三炷香。整體來說也是,如果沒有東西連接固定,骷髏不可能保持這種姿勢不坍塌。
三點紅色火星亮著,骷髏右手中的香仍在燃燒,骷髏自己是一定不會點香的,說明這里一定還有其他人。
“這具骷髏好古怪,”陸凝霜把視線從骷髏身上又移回陳豬西的臉頰,皺眉問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們快走吧,趕快離開這里?!标愗i西說著就拉陸凝霜,想拉他走。
“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問題?”陸凝霜問,陳豬西不回答,他不動。他想了想,又嗅了嗅那股香味,“難道是這股味道有問題?”
“對!”
“不對,我們一進城聞到的就是這股味道,到處都是這股味道,如果有問題,早就出問題了?!标懩廊坏?,無論面容和心理都依然像無風的水面一樣平靜,說話依然不緊不慢,“說不說,不說我就不走。”
“哎呀,老哥,先走吧,一邊走我一邊告訴你?!标愗i西卻已經(jīng)顯得急不可耐。
陸凝霜的腳步這才松動,“我們能走到哪里去呢?”
“都可以,總之先離這遠一點?!?p> “有這么可怕嗎?你剛才還說喜歡恐怖的東西。”
“你走快點行不行!”
“就喜歡你這著急又拿我沒辦法的樣子?!标懩廊宦朴频?,陳豬西拉又拉不動。
“現(xiàn)在真不是在跟你開玩笑,你這人……”
“那你說呀,你到底在怕什么?”
陳豬西拉著陸凝霜,所以走在前面,這時突然停了下來。
“不用說了,你自己看吧。”她此刻說話的聲音反而放松下來,就像已經(jīng)認命,就像待宰的羔羊,不再掙扎,“真糟糕,怎么會遇上他!”